关羽和诸葛瑾商议停当,立刻就雷厉风行地开始组织兵力、分配任务。
无论是追击突围之敌、尽量扩大战果。
还是趁着敌军人心不稳、抢攻樊城。
这两手都要抢时间,容不得慢慢来。
好在关羽素来治军严谨,部队遇到突发情况动员起来很快。
关羽和张飞又是合作了几十年的兄弟,互相太知根知底了,交代任务时可以省掉很多沟通磨合的环节。所以这一切,才稳妥而又迅捷地安排了下去。
攻城战这边,关羽会亲自督军组织,并且让高顺担当先锋。
追击战那边,就全权交给张飞了,关羽也把手头能仓促组织起来的骑兵部队,全部交给张飞。
简单交代了几句,让他别贪功冒进,只追尾、不拦头不截腰,以免敌情不明的情况下,遭受不必要的重大损失。
张飞的脾气,平时也贪功暴躁,很想打几个大胜仗进一步证明自己。
但他这人有一点好,那就是大哥二哥交代的事情,短时间内绝对可以保证严格执行,而且不会多问,兄长说什么就是什么。
虽然时间久了之后,张飞也会懈怠,也会有自己的想法——就比如十二年前,徐州被偷那次,一开始刘备关羽刚走时,他就非常勤谨非常卖力。但那都是因为日子久了,一两个月过去了,才慢慢懈怠。
所以,张飞这人莽归莽,有想法归有想法,但三天热度之内,绝对是坚决执行兄长命令、丝毫不打折扣的。
关羽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今夜这种突发追击战,才敢略微交代几句、就放心完全托付给对方。
他知道这种一两天之内就能追到新野的战斗,三弟是绝对不会横生枝节的。
张飞听完指示后,也非常干脆地对着关羽和诸葛瑾各自拱了拱手:“二哥、子瑜尽管放心!今日之战,你们说怎么打俺就怎么打,绝不二话!
就算曹仁放再多战果在面前勾引,俺也不会多看一眼的!反正就咬死了他尾巴一路追到新野便是!”
关羽听了张飞的自我总结,终于彻底放心,重重拍了拍他肩膀:“那追去新野的任务,我就不过问了,我管好樊城这边,破敌之后,再一起痛饮庆功!”
张飞也紧紧握了握关羽的胳膊,随后披挂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关羽和张飞,如今在整个汉北战场,已经集结了十二万兵马,足以与曹军在南阳郡的驻军打总决战。如果看局部战场,关张的兵力,更是在樊城曹仁的二点五倍以上。
不过,这十二万人也不可能都驻扎在樊城外团团围困。部队人太多,有些预备队暂时用不上,也会分驻在樊城侧翼的邓县、湖阳县等地,以备调度。
同时这些支撑点,也能与曹军的其他驻军形成对峙,如果曹军从北边陆路来增援樊城,也会被邓县等地的军队阻击。
否则都扎堆在一处,不但运粮补给会有很多额外损耗,军队的卫生环境也很难保障。一旦出现疫病,就容易全军流行中招。
所以樊城城外的刘备阵营兵力,长期保持在十万以下,此时此刻,更是只有八万多人。
而长途奔袭追敌,还要考虑给骑兵额外配备赶路换乘的马匹。这样的交战形态,会进一步限制骑兵的部署规模。
因此关羽能在一两个时辰之内仓促组织起来的骑兵,也就不满万人。
最终,张飞带了三千铁甲重骑,五千多弓骑轻骑,总共八千余人,再加上长途奔袭所需的替换马匹,也就急吼吼去追曹仁了。
这点兵力,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确实不能冒进,否则谁知道郭嘉有没有给曹仁准备什么伏兵诡计呢。
张飞做好全部准备已是丑时,赶夜路时还得先把斥候远远撒出去,扩大警戒范围。
冬天天亮得又晚,卯时末才蒙蒙亮,辰时才彻底大亮。
张飞追到辰时也没追上敌军,毕竟敌人至少比他先跑了两三个时辰,还有可能更久。
不过天亮之后,也就没那么担心伏兵了,斥候搜索圈可以稍稍缩小一些,骑兵行军速度也能再提升一截。
又奔袭了一个半时辰,追到当天巳时末刻,也就是大约上午十点半,张飞终于沿着白河,看到前方曹仁的突围军队了。
张飞抵达之前,曹仁也突破了两三层关羽预设的烽火台封锁线。这些烽火台只能起到插哨开视野的效果,部署的人数太少,是不敢跟曹仁硬拼的。
两军相遇之时,距离曹仁昨夜突围,已经过去了整整六个时辰。曹军也强行军跑出去了七十里地,距离新野还剩四十里左右。而且曹仁已经提前派出快马信使赶到新野,徐晃应该也马上会派兵来接应他的。
曹仁也知道追兵迟早会来,所以这六个时辰里,中间也让步兵稍稍歇息了一会儿,趁机吃干粮加餐,略微恢复体力。
曹仁很清楚,樊城到新野一百多里地,一口气跑到是不现实的。尤其是军中的步兵,如果完全不顾体力不休息硬跑,被敌军追上时就会直接崩溃。
那还不如每隔三个时辰,给士兵休息一刻钟作为吃饭时间。
见追兵来了,曹仁反而心情没那么忐忑了。他还认真观察了追兵的规模,果然只有纯骑兵,人数应该也不满万。自己还是有希望将敌军稍稍击退,再图安稳撤军的。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张飞追曹仁,一路要追到当天巳时才能追上。
樊城主战场这边,却是当晚丑时,便拉开了强攻的大幕。
关羽在送走张飞后,仅仅又准备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纠集了数万大军,对樊城展开了全面强攻。
近百架重型云梯,二十几辆高度足以与城墙齐平的葛公车,都被关羽部推到了阵前。
这些装备,也是关羽围城三个月攒下的家底。之前的历次攻坚,关羽都没有一次性动用全部库存,总是留有后手,如今却是倾巢出动,可见关羽的决心。
他是真心觉得,这把可以毕其功于一役。趁着敌军主力跑掉了一部分,剩下的留守弃子人心必然不稳,直接一鼓作气把樊城拿了,也好避免夜长梦多。
毕竟樊城的存粮还剩很多,哪怕曹仁不撤走一部分人,全军一起吃,也能吃到明年春耕结束。
如果这次再撤走一半多人,剩下的士兵吃粮速度陡然变慢,可不得吃到明年秋收?
所以在曹仁分兵突围的那一刻起,指望跟樊城守军耗粮耗到破城,就已经几乎不可能了,至少是非常不划算的。既然如此,该搏的时候就要搏一把,抓住敌人内心最动摇的时刻。
为了实现这一目的,今天连高顺都被要求亲自带队攻坚了,虽说不是第一阵。
而关羽本人也是策马亲临一线,巡视督战,务求各部把一切战斗潜力都发挥出来。
“诸将务必努力!敌军此时必然军心动摇!攻破樊城便在今日!”
关羽骑在马上,往复奔驰横掠过阵前,威严地喝令着。
后排鼓角齐鸣,数十面牛皮大鼓,数百枚号角,在绵延数里的攻击正面上吹响。几乎每隔几十步就有一面鼓,每隔十步就有一个牛角,回声震荡天际。
今日的攻击正面,主要集中在樊城的西侧。这个攻击面的宽度,甚至比往日还更窄了一些。
往日关羽围城西、张飞围城北,进攻时一起动手,为的就是分摊敌人的预备队兵力,让曹仁捉襟见肘防不胜防。
今日张飞临时被派去执行追杀任务,只能留下个别统领步兵的副将听关羽调遣。
关羽觉得张飞不在,不如集中兵力攻城西,放开城北。这也是为了给城内的敌人看到更多逃生的希望,一旦局势不对就选择弃城突围,让进攻方的阻力更小。
经过仓促的准备和交代,总数过万的刘备军弓弩手,纷纷扛着弓弩箭矢,前出到护城河边早已建设完备的藤盾和木质阵屋后,对着城头张弓搭箭抛射箭雨。
箭矢的密度,也是自樊城之战开战以来,前所未有地高。
城头的守军,只感受到扑面而来的肃杀压力,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哪怕蜷缩在女墙垛堞后面,也依然忍不住瑟瑟发抖。
城头弓弩手的反击对射,也变得前所未有地孱弱稀疏。
云梯和葛公车通过护城河缺口时,几乎没遭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一直推到靠近城墙根时,城头才有滚木礌石落下,重重砸在车体上。
少数几辆云梯被大石重点关照,连续挨砸,竟出现了坍塌,推车的士卒也难免被压住。少数眼疾手快躲开了木柱压身的,也被城头泼下的滚水烫得哀嚎倒地。
不过,被砸塌的云梯终究只是极少数。而且进攻方的弓弩手很快重点针对城头木石密集的位置覆盖射击。
诸葛瑾前阵子刚刚发明的热气球,也再次发威,靠近城墙居高临下用望远镜观测敌情,大致指示下面的己方弓弩手重点招呼城墙上的某些位置。
只可惜,今夜之战来得太仓促太突然,此刻天色还未亮,打了半晌也才打到寅时。热气球上往下俯瞰的视野不太好,用旗语打信号,下面的人也看不清。
这种情况,只有等天色大亮之后,才会出现质变好转。之前这一两个时辰,只能说是为破城做些铺垫了。
好在,关羽为今夜之战,准备的兵力已经具备了碾压性的优势。光靠弓,弩兵的持续压制,城头丢滚木礌石的曹兵便很快伤亡惨重,再难形成有组织的抵抗。
关羽在城下看到这一切,表情也从一开始的凝重渐渐转为平和。
深锁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心中暗忖:昨天诸葛灯鸟瞰敌城时,还见城中军容整肃、并无异动。我还道曹仁能留多少兵马守城。现在看来,多半是郭嘉擅长伪装,才骗过了我军斥候。曹军的弓弩手少了那么多,怕是至少三分之二的兵力都突围了,今夜必能破城!
关羽如是想着,对速攻强攻的信心,也愈发充足了。他指挥若定地吩咐预备队上前,还让高顺也做好亲自上城的准备。战争机器的运转速度,也陡然又提升了一截。
越来越多的葛公车靠上城头,把带着铁锥的搭板重重砸在城墙的垛堞上。
表层的包砖被砸得碎片纷飞,铁锥深深楔入城墙的夯土层,随后便是大量的铁甲兵操着斧盾、锤盾和斩马剑往上涌。
曹军长枪兵和戟兵也被麻木地驱赶过来堵口,双方在缺口处绞杀作一团。
最初曹军仗着对缺口的三面包夹之利,持续捅死捅伤了不少先登死士。但随着关羽持续不断的投入,越来越多的斩马剑手跃入人群,以命搏命地狂砍乱杀,只攻不守。
场面一度异常惨烈,如绞肉机一般。曹军终究兵力相对不足,又士气迷茫,渐渐被撕开更大的缺口。
“曹仁已经跑了!不要再给曹贼卖命了!”
“降者不杀!你们都被曹贼卖了!还给曹贼当什么狗!”
“曹仁趁白河冻上跑了!你们不趁这机会一起跑,等白河解冻了都得死!”
先登的攻城士兵一边冲杀,一边按照战前主将交代的话,在那儿齐声呐喊扰乱敌军。
这种近距离的辱骂嘶吼,震撼效果还是非常明显的。
原本曹军将士只听鼓角之声,虽然也知道敌军势大,有点害怕,但还不至于直接动摇。
这里面很多基层士兵,也不知道上层究竟做了什么决策、今夜到底有什么变故,也不知道自己被抛弃了。
从敌人嘴里喊出来的话,虽不至于让大家直接全信,但多多少少还是有十之一二的士兵会直接信,会动摇、混乱,不再出力。
在双方原本就卯足全力死磕的时候,一方有十之一二的士兵出现混乱和懈怠,效果就已经非常致命了。
城头的曹军,渐渐左支右绌起来,险象环生。
……
城头死战鏖战的同时,樊城的临时幕府内,重病卧床的郭嘉,也不得不被属下吵醒。
不过郭嘉并不生气,他也知道,自从曹仁把留守樊城的任务托付给他之后,自己就得为这个任务奋斗至死了,不可能有丝毫喘息的。
他只是没想到,关羽的反应竟那么快,曹仁才刚刚突围几个时辰,关羽就火急火燎来全力猛攻城池了。
竟连一点稳定军心士气的时间窗口,都没给郭嘉留——曹仁要走的消息,在曹仁真正走之前的那一刻,都还是严密封锁的。
只有那些跟着曹仁跑的部队能知道。而被迫留守拖时间的弃子,是不被允许提前知道的,否则当时就会一拥而散、都想着抢跑了。
郭嘉原本也打算,等生米煮成熟饭后,反正一切也无法改变了,再慢慢稳住人心、激励士气。
比如骗下面的普通将士“曹将军只是为了一时节约樊城的粮食,觉得守城不用那么多兵力,人多吃粮太快,所以才分兵走的。曹将军等关羽疲惫后,还会里应外合杀回来的”。
不管这些话有多少欺骗效果,至少郭嘉自忖以他的谋略和口才,糊弄糊弄普通将士还是做得到的。
但是,关羽根本没给他这个稳定军心的时间!
他什么稳定军心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敌人就打过来了!而且根本不管樊城守军的虚实。
郭嘉之前让人多立旌旗、多烧灶火,营造城内守军一切如故的假象。结果关羽根本看都不看。
听传讯军官的转述,攻城的敌军还非常歹毒地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喊话离间、打击守军士气、时时刻刻提醒守军士兵他们是被卖了的弃子。
这局势的变化,已经彻底超出了郭嘉的计划。
原本他打算曹仁走了再死拖硬拖至少一两个月,现在看来,今天能不能拖过去都不知道了。
不过,郭嘉毕竟是郭嘉,作为曹操麾下曾经的顶级谋士。哪怕遭遇再大的变故,他也不会放弃的。
坐以待毙不是郭嘉的风格,再难的逆境也要见招拆招。
此时此刻,被这一连串的噩耗所激,郭嘉似乎也来了精神——当然,也可能仅仅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来人,抬我上车!我要亲自上城督战!就去西门!”
“郭祭酒不可啊!你这身体!”旁边的侍从军官直接就吓傻了,他们哪里敢拿郭嘉的安危开玩笑。
就这形似肺痨一般的重病之躯,怕是吹半夜寒风,恐怕就会……那不是找死么?
但郭嘉不容置疑:“这是军令!子孝将军走之前,可是把樊城军务全权托付给我了!抗命者军法从事!”
听着他连续两三次的威严喝令,亲卫侍从不敢忤逆,只能尽量把他遮严实了,塞进原本就在轮子上包裹了蒲草的车里,不疾不徐拉往西门。
一路上,郭嘉抚摸着怀中取暖的手炉,眼神也有了几丝明悟。
“也多亏了我早就想到会有破城之日,还想过以瓮城诱敌,但愿今日纵然城破,也能多拖几个垫背的……”
……
半个时辰之后,天色渐渐亮了。
关羽和高顺的连番猛攻,已经初见成效。
樊城西门北侧的一段城墙,已经被攻城部队拿下,足有数百人在城头站稳了脚跟,占据了一段数十丈宽的墙面。
城墙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一滩滩暗红发黑、凝固如油膏的血迹。
断裂的兵刃和残破的甲胄,也丢得到处都是,昭示着这段城墙经受了多么残酷的反复争夺搏杀。
城头上,一员身着精良钢甲的大将,亲自挥舞着双手斩马剑,偶尔劈翻两个冲上来的曹兵,更多的时候则是神色坚毅地指挥着左右部曲继续推进、夺取更多的墙段。
毫无疑问,此人正是高顺,今日这种决战时刻,他也亲自带着“新陷阵营”杀上了墙头,与曹军搏战不休。
今日这些曹军的韧性,也让高顺有了新的认识。
当年他在吕布麾下时,趁着曹操去攻打刘备、陶谦守卫的徐州,他跟着吕布把曹操的兖州老巢、里应外合偷了大半,最后只剩鄄城、东阿、范县三县得全。
那三个县,就是因为分别有荀彧、程昱、郭嘉镇守,众志成城,人心划一,治军严谨。以至于吕布带着拥有当年老陷阵营的高顺,也是迟迟未能攻破,最后拖到曹操回师、双方又鏖战大半年,被曹操翻盘。
如今想来,那已是将近十五年前的往事了,高顺犹觉历历在目。
今日眼前面对的这些曹军嫡系部队的死守韧性,也让高顺恍惚有当年之感。尤其是他知道郭嘉也在樊城内助曹仁守城,高顺不由暗暗佩服郭嘉稳定军心的能力。
“都已经数处被突破上墙、站稳脚跟了。曹军中那些孱弱辅兵,也多陷入了混乱避战。但居然还能挑出如此多精锐之士,死战不退,曹仁、郭嘉治军之能,倒是不容小觑。”
跟这些堵口的曹军精锐又交战了一会儿后,高顺不由焦躁,就果断下令,让上了墙的“新陷阵营”士卒,全部集中力量,往南突破。
“众将士听令!往南强攻西门城楼!再夺瓮城!开门放关将军的主力入城!”
高顺大声喝令,调整着部署,很快把墙头的“新陷阵营”士卒组织起来,北侧以守为主,继续肉搏厮杀,争取不至于让墙头的“登陆场”被反推即可。
而南侧则以强攻为主,往南再攻不到百步,就能抵达樊城东城门的主城墙、与外侧瓮城墙的结合部了。
高顺的想法是,夺取了这个墙头的“三岔路口”后,自己就分兵两路,
一路沿着瓮城墙杀过去,杀到瓮城门楼上,斩关落锁,打开瓮城门。
另一路则沿着主城墙继续往南杀,杀上西门主楼,打开西门。如此内外两门齐开,地面上的大军预备队蜂拥入城,樊城必能一鼓告破。
高顺的这个计划,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原本因为樊城太过坚固,从城门处进攻,需要连续攻破瓮城门和主城门两道门,性价比太低,所以关羽和高顺制定计划时,都是以爬墙破城为主的。
也就是仗打到了这一步,明明墙都爬上来了,还站稳脚跟了,跟敌军公平肉搏厮杀打了个有来有回、甚至还占据了些优势。
但敌人居然还不溃散,还在抵抗,这才让高顺不得不祭出最后这招——利用已经上墙的部队,沿着墙头往城楼攻,然后分别夺取内外门。
计划很完美,执行也非常坚决。“新陷阵营”的将士们,操着灌钢长戟,上下翻飞,捅刺攻杀,把墙头的曹军精锐一步步逼退。
遇到敌军的抵抗实在死硬时,“新陷阵营”的士兵还会偶尔用另一只手抄起掉在地上的、敌军战死士卒遗留的枪矛。然后如标枪般,在极近的距离上贴脸掷出,以在曹军军阵中打开缺口。
双方只相隔五到十步时,还是人挨人肩并肩的密集阵,长枪奋力投掷的伤害,还是非常可观的。
不少曹军士卒闪无可闪,避无可避,直接在人群中被戳出一个血洞,阵势顿时就散乱了。
“新陷阵营”的将士便加急猛攻,继续推进,很快杀到了主城墙和瓮城墙的“三岔路口”处,然后分兵往两个方向,继续坚决推进。
很快,高顺带着数百锐士,终于攻上了瓮城楼,随后瓮城的城门便被缓缓打开。
又过两盏茶的工夫,主城楼那边的战斗也进入了白热化。双方都是数百条地人命往里堆填,派到这处战场的,都是双方最后最精锐的死士,武器甲胄无不精良,战意斗志也是昂扬不屈。
但是高顺的“新陷阵营”终究更为精锐,不一会儿,主城楼也被攻入,随后就被人沿着阶梯顺势杀到墙下、斩断搬开粗如合抱的挡门巨木,打开了东城门。
……
“父亲,瓮城门开了!让孩儿带兵冲进去夺城吧!”
樊城东城外,方才瓮城门被夺取的时候,关平就欢欣鼓舞、满脸窃喜,仗着自己眼神更好,向关羽通报这一情况。
关羽却神色依然有两分慎重和肃然,并没有立刻表态,而是稍稍停顿,才教导儿子:
“别急!自古只打开瓮城门,都不能急!”
关平却顾不得,连忙提醒:“可是,不派兵进去,又如何确认内门有没有被高将军打开呢?这儿也看不见啊!”
关平所言,也是符合兵法常识的。
后世很多看官,只靠影视剧了解古代战争,所以对于那些“瓮城门开了后、主城门没开就贸然冲进去,结果中了埋伏”的将领嗤之以鼻。
包括看《三国演义》时,认为周瑜攻江陵时被曹仁这样设伏射中,实在是太不小心了。
但事实上,这种情况要想避免,真实难度可比影视剧里大多了——影视剧里造的城墙模型,瓮城门和主城门是在一条轴线上的,攻城方哪怕站在城外,都能透过打开的瓮城门,一眼看到里面的主城门开没开。
而实际上的古代瓮城,瓮城门都是开在瓮城的侧墙上的,所以哪怕打开了瓮城门,也要杀进去后、再转一个九十度的角,才能看到主城门。根本不会给攻城方一目了然的机会。
所以关平据理力争后,关羽也没有办法,只能允许另派一名部将,稍微带个百余骑弓骑兵作为哨探,直接冲进已经打开的瓮城门,好确定内部的主城门到底有没有被开。
另外,关羽也让人紧急调整观测热气球的部署位置,赶紧把刚才部署在墙角葛公车阵地上的热气球,拉到城门这边,贴脸俯瞰。
只可惜,这个时代的热气球,完全没有自身动力,只有浮力,飞天之后要挪位置,全靠地上牵引麻绳的士兵一点点拉扯,想要临时变更部署阵地,也就非常繁杂。
随着关羽派出的哨骑杀入瓮城门,很快就有士卒高声呐喊,并且返身跑回向关羽报信。
“主城楼也被高将军攻破了!主城门已开!”
关羽这才松了口气,连忙下令全军突击,全部往城内冲去。
然而,就在这一刻,城头又发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异变。
樊城的东城墙上、瓮城与主城墙结合的那个“三岔路口”部位,原本已经被高顺的登墙士卒稳稳占住了,后续的“新陷阵营”士兵,也在源源不断通过这个缺口,往瓮城墙和主城楼上涌。
但是,随着一声奇怪的轰响,这段城墙居然直接往下塌陷了一两丈深,墙体夯土崩落四散,如山崩、泥石流一般瞬间形成了一个断面。
已经爬上东城墙墙头、还没来得及往瓮城和主城楼方向增援的后军,顿时被隔绝了开来。还有好几十人刚好站在塌陷的位置处,也直接随着崩塌坠落,摔得非死即伤。
“郭军师的地道计得手了!快把后援断绝的高顺杀了!全部跟我上!”
几名曹将激烈地嘶吼,然后带着各有至少千人的精锐援军,朝着正在激战中的高顺杀去。
这些曹军援军,都是沿着西门南侧城墙涌过来的,那段城墙还没被关羽的人攻破,墙头没有攻城方的人,所以守军增援的道路很顺畅。
进攻方的突破点是在西门的北侧,所以北侧和瓮城墙的结合部塌了之后,高顺的援军暂时就被阻断了。
高顺的部曲虽然精锐,但后援暂时一断,新的生力军上不来,曹军却能一直增援,战斗的形势立刻就被扭转了过来,绞肉的残酷程度也陡然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激战之中,曹军稍稍反推了一些阵地,随后一声闷响,已经被打开的主城门上方,又落下一道千斤闸,砸死了好几个抢门而入的关羽部骑兵。
还有数十骑原本已经入城,连主城门都入了,但闸门一落,他们立刻陷入了孤立无援。
虽然还能沿着长街往复冲杀,给曹军造成数倍的伤亡。但数十骑落入数千敌军扎堆的人群中,还是很快被全部吞没。
关羽本人还算幸运,他虽然是在自觉局势稳了之后才杀进瓮城,但毕竟不是冲在最前。所以被闸门阻断的数十人里,并没有他也没有关平。
但是闸门一落,他被阻挡在瓮城和主城墙之间,四周高处也还有一部分阵地是敌军所占据,局势也非常不乐观。
曹军仅剩的弓弩手对着进入瓮城的敌军重骑兵疯狂放箭。关羽挥刀格挡,可惜青龙刀沉重,终究难以飞速舞动,手臂上还是中了两箭,一箭被钢甲挡开,还有一箭是强弩所射,依然力透肌骨。
“父亲!”关平见状,连忙让人抢来几面大盾遮蔽。
关羽吃痛,却神色不变,冷声大喝:“郭嘉莫非是给自家的城墙底下挖了地道!遇到我军夺城,便放火烧断木柱,让城墙自塌!
赶紧组织人马从墙塌处入城,绕进去直接杀散墙内之敌!我等在此死死守住!结盾阵跟敌军对射便是!墙头有仲达死战,必能反败为胜!”
关羽也不愧用兵二十余年的名将,对于城墙突然塌陷,也算是理解颇为深刻了。他知道当年袁绍打公孙瓒时,以穴地之法破易京楼,就是靠的先把地道挖到墙底下、暂时用粗木柱撑住。等到要破墙时,把木柱一破坏,墙就能往下塌一大截。
今日曹军守的城墙,也是这么突然塌了一大截高度,但曹军又没有诸葛兄弟所制的火药,也没听到爆破声,城墙就是这么安安静静塌下来的。
所以关羽几乎在中箭的同时,就福至心灵地想到了敌军的策略,很可能是跟当初袁绍塌公孙瓒的墙时一样。
他如此迅速地做出了反应,立刻应用敌军为了解决前一个问题而制造出的新弱点,紧急勒令后军改变突击路线入城,才算是挽回了不少胜算。
关羽军虽然因为墙头的士卒被临时断绝援军、陷入颓势,虽然因为瓮城内的士兵,被敌军弩手暂时多白白攒射了几阵。但靠着坚强的韧劲,和绝对的兵力优势、如虹的气势,还是把这个波折硬生生扭转了过来。
半炷香之后,关羽的后军从城墙塌陷处大批攀援入城、进入城内街道,反过来杀散城门口内侧的全部曹军。
同时,也临时搭了几个梯子,确保士兵可以从城墙塌陷的断口处爬上去、继续增援高顺。
随着这两步反击都扎扎实实做稳了,曹军拼死最后那口气组织起来的反击,也终于被硬生生摁了回去,最后彻底崩盘。
关羽手臂上中了一箭,力透肌骨。回去要好好疗伤。
高顺被数十倍的敌军压着打了很久,最后被逼得退到了城墙塌陷的断口处,搏战时为了躲避敌军的白刃,失足后坠,摔断了一条腿骨,回营后得让人接骨,估计至少大半年都不能上战场了。
城墙上,数百名“新陷阵营”的士卒,因为这波意外的敌军反扑、后援断绝,而遭受了惨重的伤亡。
主城门内的数十精骑、以及被困在瓮城内的数百骑,也在这短促的酷烈厮杀中,多有伤亡。
但不管怎么说,这樊城最后还是被关羽攻破了。
关平接替摔断腿的高顺、彻底攻上西门主城楼、把里面每一个房间的抵抗者都肃清,
在攻到城楼南侧最高层的那个房间时,关平察觉到附近的曹兵都非常精锐,而且个个武艺高强、死战不退。
关平带着心腹勇士奋力杀尽这些顽抗者,冲进屋时,才看到一个文官打扮的敌人,已经躺在榻上呕血而亡。
“这厮是谁?”
“这就是郭嘉!今日这些波折,肯定是他搞的鬼!”
关平气得一刀剁了郭嘉尸体的首级:“狗贼!明知必败还要这样算计人!居然让你善终了!太便宜了!”
好在关平也知道轻重,只是斩级献功,倒也没想再做别的过分的事情。
他让人把首级包了,然后就吩咐赶紧派人把父亲和高将军送回去疗伤,其他接受全城、肃清残敌的事情,都没那么急迫。
——
PS:这个情节不想断章了,所以九千五一次放出。
另外稍微澄清一下,我也不是加强敌人,故意制造曲折。
而是历史上,“刮骨疗毒”本来就是《三国志》原文里记载的关羽真实事迹,我觉得这事儿是凸显关羽形象的,不是什么负面败绩。有合适的场合就用了。
而且这也是襄、樊之战的最终最强音,算是圆了历史上关羽的终极梦想,在这里留下一些光荣的记号不是坏事。
最后,郭嘉一直没有一个死的合适契机,让他无声无息死了有点可惜。所以死得壮烈一点,奋斗到最后一刻,也算是既尊重了敌人,也尊重了自己。
郭嘉用到的计策,也是符合历史,他能够想得到的。毕竟之前有袁绍公孙瓒可以借鉴,他只要稍稍变通缝合、再升级一下就能想到,以郭嘉的智商我认为很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