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尘缘 第三十章 草原之鹰（上）

苏灵薇看了看两人，又把目光落定在一边捂着右肩瘫坐在地的夕颜身上，她再次悄悄从箭筒中取出一支羽箭，拉上弓弦，抬臂瞄准，面中含怨。

一支冷箭划破了人群中的寂静，毫不留情地向已经虚弱不已的夕颜飞去，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见有人放箭，抽出青龙剑，握柄将它朝羽箭疾驰的方向使力扔去。

而此时的夕颜正茫茫然望向少修和那男子厮打作一团之时，却忽见两个明晃晃的东西都朝自己而来，不免额上渗出冷汗。

她觉得头顶上的月光顿时阴暗，一阵冷风扇动，听到扑腾着翅膀的逆风降落之声，一点一点地靠近自己，看到地上单只她周身一圈为阴影笼罩，且那阴影边缘似有逐渐扩大之势，恍然明白，她猛地抬头，却迎来一双正张开的臂膀，还未来得及多想，就已觉身子轻盈，被那似人似妖的家伙抱到了空中。一番动作仅在顷刻完成，速度远超于那羽箭与青龙剑，在被带至空中的一瞬，剑箭相遇，青龙剑将其斜斜斩断，深深插入地中。

心中稍稍一安，夕颜这才扭头望去，只见这人虽有与人无异的身体，却迥于背部的那一双翅膀，巨大而真实，分明是他自身的一部分，再看向那脸，不禁瞪大双眼，倒吸凉气，这面容是人非人，像鹰却又不同于鹰，脸部外缘是能耀耀反光的褐色毛发，靠近眼鼻却又渐变成灰白，一双眼睛黑亮而犀利，鼻如鹰嘴一般，鼻下是一张薄薄的唇，不仔细看是瞧不出来的。

夕颜往下看去，这鹰人已抱着自己飞了几丈来高，她本能的挣扎着：“你是什么东西？放我下来！”

那鹰人并不答话，继续向上升高，欲往远处飞去，夕颜拼命想挣脱开去，却是仿佛那眉心的牡丹花气正一缕一缕的带走她所有的力气，她无助的垂下手臂，眼帘也似绵延薄力地往下落，却在将要合上的时候，仿佛看到那戴银面具的男子疯狂地在屋顶上追随而来，仿佛看到了牡丹园里面色苍白的子逸朝她疾步而行，仿佛看到了正匆匆往园子赶去的萧老爷子和萧家弟妹们，正抬头望着她，皆驻足呼喊。却始终没有看到昭轩，那个她最想在将死之时再见一面的人。

夕颜缓缓闭上双眼，有什么好惧怕的呢？自己六岁那年就在鬼门关走过一趟，如今又是十朝岁月，爱过恨过怨过痛过，又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恍然间，她好像到了一个梦境，萧老爷子拄着拐杖怒斥夕颜欺骗了他，并唤来萧家护卫将她五花大绑，少修拿剑置在她的脖上，把她携到郊外护城河旁一片空旷的场地，她看到堆积的一丈来高的草垛，其上一个钉实的十字粗长木桩，少修将她绑在上面，她四肢晃动着着，却始终挣脱不开。草垛周围顿时出现层层人群，皆高呼：“烧死她！烧死她！”“妖怪！原来乔家小姐是个妖怪！”

她泪如雨下解释道：“不……不……我不是！我从没伤害过人！从来没有！”

正在她声嘶力竭之时，一个姗姗身影而至，是苏灵薇，她手持火把，得意地笑着，继而咬牙切齿道：“去死吧！”

那草垛顿时熊熊燃起，如火蛇般向夕颜窜来，她拼命地挣扎着双臂，那木桩却纹丝不动。就在她将要放弃希望时，昭轩冲进火海中来，落在她的身边，她睁大眼睛望着，好像从未意料到他会来，昭轩拉着她的手从燃着的火焰上飞掠而过，她紧紧握着，又哭又笑地凝着他的侧脸，她再也不想和他分开了。

可是刚一落地，昭轩就甩开她的手，狠心离去，夕颜诧异地望着他的背影，手中空空然有着他的余温。她追上前去，喊道：“你又要舍我而去吗？”

“你我今生无缘。”昭轩停住脚步，却未回头。

“怎会无缘？你忘了我们的誓言了吗？”夕颜秀眉微蹙，向前一步急切地反问。

“萧家对我有恩，我不能忘恩负义，你如今已是子逸兄的妻子。”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那是他不想提及的痛。

“萧家！那个将我送上火场的萧家吗？一个置我于死地的萧家吗？”夕颜冷哼一声。说着她从身后抱住昭轩，话也骤然柔了下来：“我如今已无家可归，无路可退，无人可依了。”

昭轩转过身来，双臂拥紧她肩，大而厚实的手掌抚上她的发，摩挲地令人心疼。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他温热的唇微微向前试探着，夕颜仰起脸来，勾上他的脖子，这熟悉的感觉她已迷失了好久。

却在两唇将要触碰到时，突然弹开，昭轩面露犹豫，道：“不行！即使你不是萧家的大少奶奶，我心中久积的宿怨也不会允许我们在一起！”

“为什么？你心中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你又日日在隐忍什么？难道……你对我始终无爱？”夕颜终于吐出了心中之言，却见昭轩的脸变得模糊起来，渐渐透明不清，片刻消失在眼前，周围一片寂静，一片桃瓣落地都能听得真真切切，仿佛刚刚的他从未出现过。

“昭轩！”她轻声唤着，只听得空阔的城郊上空，自己的声音层层荡开，飘到远方，却始终没有听到回应。于是再一次呼唤：“昭轩！”

“昭轩！”夕颜轻摇着脑袋，紧闭双眼，似在无边的苦崖挣扎，突然一个睁眼，如圆珠般瞪然，此时的她依旧徘徊在梦幻与现实的边缘。

而伴着她意识的逐渐清晰，一个清秀的面庞近在咫尺，鼻间阵阵温热，被眼前之人惊得彻底醒来，是一个英俊貌美的男子，正将唇悬在她的唇上，虽未附在其上，却也让夕颜觉得备受耻辱，她忙闭上嘴，欲起身呵斥，然而反被那男子一双手按住脑袋，不许她动弹，见她依旧扭头挣扎，男子无奈道：“想要命就别动！”

夕颜斗他不过，便伸出手臂去捶打他头，男子剑眉紧锁，嗔怒道：“你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见她依旧不听，男子干脆一个使力，按住她摇晃的脑袋，将唇紧紧贴到其上。夕颜瞪大眼睛，拍打的手瞬息垂了下去，只觉两人间香气凝绕，充斥着暧昧，不免双颊绯红起来。

半晌，男子才挪开头，瘫坐在夕颜身侧，一面擦着额上的汗水一面望向她喘息道：“脸色终于恢复了，方才还白得吓人。”

此时的夕颜已是面若火烧，她坐起身来，扬手就要给那人一掌。男子反应极快，握住她的手腕道：“你怎么这么蛮不讲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夕颜细细打量他一番，已然忘记方才的羞辱，只见这人一身黑棕色衣服，用镶着黑色玉石的深蓝腰带束着，头发清新飘逸，米白色羽毛编织而成得发冠独举脱俗，最美是那硬挺的鼻子和薄而线条分明的嘴唇。

“姑娘这么看着，莫非是对在下一见钟情，想要一吻定终身？”一抹邪邪的笑勾勒在那人唇边，这风流的表情不输于裴申。

见他如此，夕颜不免又想起他的轻薄，呸道：“恬不知耻！”

那人急了，指着她道：“你这个女子怎这般出言不逊！我刚才可是将你从地狱的深渊中拉回，你不知恩图报道算了，竟还口口声声辱骂我！”

夕颜听他这话，略略往前回想着方才之事，她记得好像是自己被苏灵薇一箭射中，瘫坐在地上动弹不得，银色面具男子与少修打成一片，而她被一个不人不鹰的怪物抓走。

微微眯眼，她抬头望向面前之人，脱口而出：“你不是人！”

男子稍稍一怔，哈哈大笑起来：“你是在骂我，还是在问我呢？”

迎上夕颜紧盯的双目，他毫不隐瞒道：“看来我救你时，你还没有昏迷。”

“是救我吗？”紧接着的一句反问。

男子勾起唇角笑道：“姑娘的话很是尖锐啊！让寂某面对起来都深感压力，不得不吐露真言。”深吸一口气，他继续说着：“是！我不是人，是一只仅仅修炼二十余年的鹰，说是鹰也不算，因为我是人所生，出世时也与常人无异，只还未满月，就因常常变得半人半鹰而遭父母抛弃。”

夕颜惊讶地望着他，有一丝怜悯涌入眼中：“天下竟有这样的父母？”

“也不能怨他们，他们是迫不得已的，听众人说，我是因父亲猎杀了一只光环围绕的鹰神而遭到的惩罚。草原之人向来信奉神灵，而鹰又是备受尊敬。怕再遭荼毒，众人逼得父母舍我而去，以平息鹰神的愤怒。”男子望着她，似在说着一个久远的故事，虽无失落的表情挂于脸上，却能从字字句句里感受到其中的凄凉。

夕颜方才对他的怒火已然消失殆尽，身边的这个人比自己还要悲惨，却依旧能过的很好，生存于这世上，比起自己动不动就用死来解决问题要强上千万倍，她对他不禁产生了敬畏之情。

男子继续道：“你昏迷前看到的就是半鹰半人时的我。”

夕颜恍然记起自己被抱至空中时抬头望到的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