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淑媛 第十二章 沉浮（四）

天际忽而飘来几层厚厚的云，将原本就惨淡的阳光密不透风地遮了起来。此时已是临近黄昏的时候，双栖院的内堂里已经沉寂多时，经历了一番互不相让的唇枪舌战，江氏和姬氏都觉得疲惫不堪，两人甚是有默契地停了战。此刻，她们不过是在比耐力，磨性子，看看谁先沉不住气，败下阵来。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屋内已是昏暗一片，江氏见白荷点燃了八角宫灯，终究是耐不住性子，不想继续以这种方式较劲。她极大幅度地转动脑袋望向窗外，以期引起油盐不进的姬氏的注意，故作惊讶地说道：“真真是闲来不知时日过，这天都黑了我们竟然好无所觉，这些丫鬟真是不经事，也不知道过来提个醒儿，若是耽误了妹妹，可真是我的罪过了。”这话表面说得客客气气，但其中逐客的意味甚是浓重。

姬氏似笑非笑地看了江氏一眼，对她话中暗含的意思故作不知，状似亲昵地说道：“我瞧这时辰也该摆晚膳了吧，正好今日朝堂议事，他们大老爷们不回来用饭，我也懒得让厨房大费周章地备饭了，不如就在大嫂这儿蹭点得了。”看着江氏眼神中时而透露出的焦急，姬氏几乎可以肯定，云曦的行踪不明必定与她脱不了干系。但如今一切情况都不甚明朗，姬氏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任何立场向江氏索要云曦主仆二人，故而她只能暂且拖住江氏，使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对付云曦，等到夏国公和夏二爷回来，这件事情相对就好办多了。

闻言，江氏袖中的手掌握成了拳，沉默了一刻才缓过气来。她见姬氏打定主意要留在双栖院。也就顺着她应承了，不再多费唇舌与之周旋。她料想朝堂议事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结束，等到姬氏用过晚膳，她就再也没有任何借口继续赖在这里了。

对于各怀心思的两人来说，这顿晚膳都是一种折磨，皆是食不下咽。膳后，白荷立马泡上了一壶刚从农庄采摘上来的新茶。江氏显得兴趣缺缺，有一句没一句地同姬氏说上几句话。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夸张地抬起手掩住口，故意打了一个哈欠。道：“哎，你说这人上了年纪果真是不中用了，就是这般坐着不费神做事也是这般劳累。今日也不知是怎么的，竟然这么早就犯困了。”

姬氏放下手中的茶盅，瞟了惺惺作态的江氏一眼，柳眉不自觉地蹙紧。尽管她知道江氏此番作为的意图，但现如今自己的确找不出任何留下来的理由。只能暂且回去另作打算了。

许是连老天也看不惯江氏的阴毒行径，特意要敲碎她打的如意算盘。就在姬氏整了整衣裳准备出言告辞，而一直察言观色的江氏见状暗松一口气，正打算起身送客的时候，夏国公行色匆匆地回来了。

眼角瞥见夏国公高大的身影，姬氏眼睛瞬间一亮。原本已经微微前倾的身子又挪回原位，直到夏国公将要走至自己跟前才猛地站起身来向他行礼，笑着说道：“大哥可算是回来了。我看大嫂等得脖子都长了，若不是因为我留在这里陪着她，大嫂怕是会坐立难安吧。”

姬氏素来都是个直率而又不拘小节的人，此刻她只想着如何拖延时间让自己继续留在双栖院，说起话来便愈加无所顾忌。这一席话误打误撞正好说中了江氏此时的心境。令她误以为姬氏已经知晓了自己心中的打算，后颈不禁泛起了一层冷汗。

夏国公年轻时虽然风流成性。但总体上还是个迂腐守旧的人，他与结发妻子之间素来敬重有余而亲昵不足，姬氏的这番话令他听着很不能适应，呆愣了一会儿才极不自在地说道：“你大嫂平日太过严谨了些，弟妹是个直爽的性子，日后若是有空，倒是可以多过来坐坐，与你大嫂做做伴。”

江氏暗中捏了捏拳头，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对于云曦之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越是拖延对自己几人越是不利，她必须尽快打发姬氏这个碍事者，快刀斩乱麻地解决此事。于是，她绽开笑颜，顺着夏国公的话说道：“老爷说的是，妹妹日后可要记得多来我这儿坐坐，让我也沾沾你身上的跳脱之气。不过今日时辰已晚，二弟在外奔波一日，回到府里却见不到你，怕是会不高兴的，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夏二爷夫妇两几十年如一日地如胶似漆，整个夏府的人都知道，因而江氏虽说是逐客，但这番话听起来却是合情合理，完全是在为姬氏考虑，故而夏国公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夏国公的归来令姬氏精神大振，她充满笑意地对江氏见招拆招：“大嫂这话说得可真是……咱们都是老夫老妻了，少见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倒是大嫂这边的新茶甚是清新爽口，如今正是出汁的时候，我还想多喝几口呢。”姬氏性格豪爽不羁，原本就不看重面子，这种死皮赖脸的话说起来一点都不费劲。

而江氏却恰恰相反，尤其注重面子和礼教，故而每每都被气得火冒三丈，却难以用同样的方式反击。此刻她听了姬氏的话，脸上勉强保持着僵硬的笑容，语气却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难得妹妹如此中意我这儿的东西，我让白荷包一些给你带回去吧。”

话音刚落，红莲的身影在门口晃了一下，得到江氏的眼神许可，才进屋禀报道：“老爷，夫人，二老爷来了。”

话音还未收尾，夏二爷已经快步走进了屋，神色间有些慌张和疑惑。

江氏见状，心内顿起烦躁之感，若是夏二爷掺和进来，此事便棘手了。脑中灵光一闪，她立马急中生智，笑着打趣道：“妹妹这回可是不打自招了，瞧瞧二弟见不到你，急得都找上门来了。”

看到夏二爷如期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姬氏终于放下心来，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当她得知云曦悄无声息的失踪了，而牵扯在内的双栖院和红梅院却如铜墙铁壁般密不透风，便知道江氏这回是动了真格，自己一人怕是难以解救云曦，便打算让夏二爷介入此事，通过夏国公来给江氏施压。因而，特意交代了留在院中的丫鬟，一旦二爷回府了，就立即让他来双栖院找她。

姬氏明白夏二爷此番前来可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愁着如何想法子给他些提醒，没想到江氏突然来了这么一茬，姬氏眼珠子一转，立马就抓住机会借题发挥。她突然露出女儿家害羞的表情，娇瞠地睨着夏二爷，继而恼羞成怒的责怪道：“我不过是到大嫂这边来蹿个门子，你这样急匆匆地跑来做什么？”

姬氏平日里如此直率，今日怎会因为江氏的一句调侃而羞涩不堪呢？再说，方才分明是她自己交代了丫鬟让夏二爷前来双栖院，如今却责怪起奉命而来的人了，实在是诡异得很呐。毕竟是二十多年的恩爱夫妻，夏二爷深知姬氏的个性，此时一看她的神色便知她今日必定另有所图，便立马会意配合她，回道：“我也是担心你，这黑灯瞎火的，身边就一个丫鬟，万一在路上绊着磕着了可如何是好。”简短的几句话，却把一个过度担心妻子的好丈夫刻画得淋漓尽致。

然而，姬氏并不领情，依旧毫无顾忌地呛声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难道连走路都要别人时时刻刻看着，你要是果真如此担心，不如整日都派人抬着轿子跟着我。”

这下连向来唯妻命是从的夏二爷也不甘示弱，即刻便出言顶了回去。这对临近半百的夫妻两就这样旁若无人地你来我往，乐此不疲地在耍花腔。

世上最难缠的人就是毫不在意面子又视礼教为无物的人。看着眼前的二人，江氏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两条细眉不自觉地连成了一线。夏国公无奈地望着自己的胞弟和弟媳，终是觉得他们在双栖院这般争吵着实不妥，便轻咳了一声，意欲提醒他们注意场合。哪知道姬氏二人根本就没听见那几不可闻的咳嗽声，依旧故我地斗嘴。夏国公立时沉下脸来，提高嗓音阻止道：“好了，你们两个的年纪加起来都快一百岁了，怎么还如此不分轻重。我看这时辰也不早了，你们还是回去吧。”

闻言，姬氏愈加不服气，转头望向夏国公，说道：“大哥，今日可不是我无理取闹，实在是二爷太会杞人忧天了，难不成我连走夜路都不会，反正我不会同他一道回去，要走也是分开走。”

夏国公无奈地瞟了夏二爷一眼，见他也是这般执拗，不禁抬手抚额。他知道这个弟妹在胞弟的宠溺之下仍保有小孩子的性子，一旦钻了牛角尖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只能顺着她安抚道：“既然这样，那就由我送你们出去吧，这样就不算是你们一道回去了。”如今他只希望尽快将这一对瘟神送走，还自己一个耳根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