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瑶赋 075 安知此魂非原身

“这倒没有，我给她洗过一次澡，那身上光溜得很。”连太婆用嘶哑的声音不假思索道。

瑶姬闻言，松了一口气，“那我肯定就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了，我背上有一道很长的胎记，打小就有。”

连太婆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异色，目光又尖锐了几分。

“哦？那还是请连太婆瞧一瞧吧，说不准是当年看漏了的。”长老几乎是认定了瑶姬，依旧抱着希望道。

于是瑶姬被连太婆带去了里屋，烛火点上，屋门一合，有一股子酸腐之气不知从哪里散了出来，仿佛是常年都没有通过风，让她闻着难受，不禁掩了掩鼻子。

“哼，等你老了，也有这股子味儿。”连太婆冷哼了一声，指了指凳子，让她坐下。

瑶姬即便对自己的身世开始有了几分怀疑，可若是和眼前的这个古怪的老太婆有渊源，那她情愿依旧当个孤儿。

这么想着，瑶姬有些庆幸自己背上有那么一道胎记，正要撩开衣服给她看，连太婆却压低了声音道：“不用看了，你背上的那道印子是魂魄里带的，无论你换了哪个躯壳，都会有。”

“啊？什么魂魄？”瑶姬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

“哼，你们以为我是死了还是老糊涂了？我那曾外孙女，被送来的时候就是一具死尸，西灵山的那位不过就是看她有我们擎东村天生能避天眼的血脉，帮你借了她的身子用，如今却还想来这里认亲？”连老太嘶哑地低低笑着，烛光打在她皱纹横生的侧脸上，神情坚定，“回去告诉西灵，我们只保护我们的族人。神界的恩怨，我们不插手。”

“什、什么西灵？西灵山的哪位？”瑶姬继续听得一头雾水，睁大了眼睛问。躯壳？魂魄？难不成这家人还会巫术不成？

连太婆只当她还在装蒜，冷笑了一声，又道：“不过，你若想要我们帮你在遥羲白面前隐瞒身份，就将当年我曾外孙女的贴身抹肚交出来，从此你就算有了个清白身世，怎样？”

“遥羲白”三字像一道钟声，令忙乱的她渐渐镇静下来。

瑶姬的脑子开始飞快地转起来。试图将连太婆方才说的都一一串联。

听她的意思，是说自己是个“借尸还魂”的主，并且魂魄上带着背上的记号。那么。自己原本又是谁？帮她“借尸还魂”的“西灵山的那位”又是谁？他与神界有什么恩怨？遥羲白这么大的本事，却不知情，难道这个人比遥羲白的本事还大？

一堆问题在她脑中徘徊着，一点头绪也没有。而眼前这个似乎是知道答案的连太婆，又显了一脸的敌意。定不会为自己解惑。

这连太婆似乎是知道那“恩怨”的始末的，然而立场坚定，只求自保。可既然她提出用一块抹肚交换保密，那么那块抹肚上就一定有乾坤，说不定可以从中找到事情的线头。

“你怎么说？”连太婆坐到了榻上，盯着她问。

瑶姬理好了思路。开口娇笑道：“太婆实在是误会了，瑶儿只是凑巧来了这里，而且早就被父母所弃。并没有什么寻亲的念头，实在是不明白您说的什么西灵、什么恩怨。不过太婆要的抹肚，瑶儿倒是可以回去找找，就不知太婆要的是哪件？”

连太婆皱紧了眉头，“你当真不知情？”

“当真不知。”瑶姬摇了摇头。神色坦荡而认真。

连太婆闻言，思索了半晌。才道：“嗯，你也算是东华的人，若真不知情，情有可原。”她起身拿了灯捻子，颤颤巍巍地走到窗边，灭了一盏灯，才回过身道：“那块抹肚是翡翠色的，绣的是山川图景，正反面都有。我先在尊者面前认了你，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将那抹肚给我送回来，怎样？”

翡翠色的抹肚？瑶姬想了想，却毫无印象，“过了这么久的东西，万一找不到，怎么办？”

“嗯？”不料连太婆立刻双眼一立，瞪着瑶姬。

“我、我是说万一、万一……毕竟，也过了十几年了。”

“这东西，西灵山并不知情，不会拿走的！”她恨声道，“若是还在，就只可能在你身上。你自己看着办，若是九重天知道了西灵犯了天规，擅自用移魂**，你们两个就等着被关昆仑冰窟吧！哼哼哼哼……”连太婆兴灾乐祸地低笑着，漏风的牙口依旧发出丝丝的破风声，听的人很不舒爽。

这时，窗外传来了鼓乐声，瑶姬探头一看，却是村民们在一片空地上围起了篝火，拉成一圈。

“这是做什么？”瑶姬问。

“这是要跳舂堂舞呢，看来新村长选出来了，你也去凑凑热闹吧。”连太婆说着，拖着那颤颤巍巍地腿脚开门出去，瑶姬连忙紧随其后。她下意识地感到这屋里仿佛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令她不敢多待。

“怎么样？到底是不是？”长老见她们在屋里待了许久，似是有些希望。

遥羲白也用询问的眼神望了过来。

瑶姬抬头对上他，心中忽觉他这个神仙虽表面风光，但大家似乎都怕他。他来这个村子，必是身上有任务，而这村里的长老又知他的身份，再听方才连太婆讲话的语气，能这么淡定且不屑和神仙扯上关系的，也定不是什么普通的村子。

如果连太婆说的都是真的，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她也要瞒他，即便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瞒着他的是什么。而这一切，和他要找的匡誉或赫辛木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他这么强大，这么高高在上，瞒了他又如何？连太婆只想自保，谁又不想自保？又有谁能伤得了他遥羲白呢？

“嗯，看过了，那道胎记确是我忘了。唉，老咯！好在这又一见呐，就想起来了。”

遥羲白听了，嘴角竟勾起一丝嘲讽的笑。

“真的？”长老闻言大喜，急急拉起瑶姬的手，“我就说嘛，释家闺女一看就像极了她娘，你娘小时候呀……”那长老正说到了兴头上，遥羲白却双手抱胸，在一旁打断，淡淡道：“既然认了亲，她们祖孙一定要述离别之苦，羲白却还有一件陈年旧事要麻烦长老替我翻翻族谱，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自然方便。”长老笑着，拍了拍瑶姬的手背，露出慈爱之色，便带了遥羲白出门向祠堂去了。

他们前脚刚走，梁七后脚就跑了进来了，也不知他是何时出去的，只听他脸上扬着笑意，高声道：“太奶奶，我当上村长了！”

瑶姬听了，这才开始注意到他。梁七的个子不高，一身棕色的麻布短衣，袖口和裤管都挽起，露出黝黑的皮肤，样貌极为普通，五官虽周正，却让人很难记得住。他的身上有一股憨气，竟与衔香有些相似。

“嗯，这村长的位子，就该我的曾孙儿来坐。”连太婆像是早就知道一般，情绪没什么起伏，向他指了指立在一边的瑶姬，道：“这是你那没脸姑姑的野种，方才刚认的，虽不进祠堂，但这身子毕竟是一家人，你带她去外边跟大伙儿一起跳舞吧。”

“诶，好！”梁七憨憨笑着，叫了瑶姬一声“堂妹”，便拉了她出去。

屋外是极热闹的，篝火一堆一堆生起，冒出的烟，熏着天上的星星，将它们熏得闭上了眼睛。村民的嬉闹和欢笑声盖过了不远处白浪拍岸的涛声，散在这夜幕里，也散到了她的耳朵里。

仪锦楼夜晚的热闹和这擎东村是大相径庭的。

在那里，她嗅到的是银钱和男人的味道，而这里，她闻到的却是阵阵烤肉香。

若不是连太婆，她会以为这里是世外桃源，可老天总是优待她，将她放在人情最冷的地方，给她温暖，又把她引到这充满人情味的地方，叫她看到这背后不可告人的暗波。

有几个女孩儿发现了站在一旁的瑶姬，直说她生得漂亮，便硬要拉她一起跳舞。瑶姬推拒不过，只好被她们拉到了篝火旁。

这原本是舂稻粱的活计，村人在龙眼木上挖了槽，一槽两边各立了十人，男女间有，拿着击棒敲着槽边和内外壁，按砻的伴奏打出的节奏，杵成音韵，或高或低，槽声若鼓，铿锵有力，估摸着在数里以外都能听到。

村民们踏着这样的敲击声起舞，便叫做舂堂舞。

女孩儿们跳到了兴头上，忽有一个提议说每年都这么跳，实在是没意思，便要叫人独舞，大家轮番来跳。

那姑娘的声音像极了衔香，瑶姬凝神一看，又分明不是，令她暗笑自己这些天竟开始想念起衔香来。

这时，那姑娘竟上前来拉了她的手，笑道：“听说梁村长的堂妹常年在外头住，见识比我们都多，一定会外头的舞，不如就先给我们带个头怎样？”

村民们闻言，顿时起了哄。

“我是客，怎生要我来起头？”瑶姬从来都极好面子，自然是要藏拙。

可众人哪里会依，只当她是害臊推脱，喊着号子便将她拥到了空地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