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瑶赋 074 长老岔起身世案

新月初起，擎东村终于在曲径通幽处现了身，村口守了几个青年壮丁和一个白须老汉。那老汉远远地就望见了遥羲白，有些激动地拖着他略显驼背的身子骨快步上前，握起他的手，殷殷道：“逍遥尊者可记得老朽？”

“长老可是上任村长的后人？”

“正是、正是！”那长老听了，立刻眉开眼笑，“我上一次面见尊者，不过是弱冠之年，如今，已经是古来稀啦，不料尊者竟还记得。只有尊者还这般潇洒，不负「逍遥」二字啊！”说着，他又看向瑶姬，却端详了再三，直到瑶姬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才喃喃道：“呀，这闺女好生面熟，似在哪里见过。”

这话若是从年轻男子口里说出来，瑶姬定不会去理，可这眼前的老者庞眉皓发、白胡挂颔，又仿佛是村里有权位的人，才令她正经在意起来。

“哦？老爷子此话怎讲？”

长老不答，却还是举起灯笼来反复看她，几番欲言又止，半晌才叹道：“像，起码有七分像啊！不知姑娘姓什么？”

“实不相瞒，是跟了恩人姓凌，小时候只记得街坊都唤我阿娘作释家娘子。”“释家娘子？”遥羲白听到此，皱眉道：“可潋秋娘不是说你是南唐的血脉么？”

“噗！”瑶姬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是秋娘为了做生意瞎编的，亏你还是个神仙，竟真信了。”

“诶，若真的是释家的姑娘，那就对了。”长老却呵呵笑开了，“来来来，尊者和释家闺女。咱们进村里说话罢。”

瑶姬跟在二人后面进了村，夜里并看不清这村子的全貌，可掌灯时分从村口望过去，烛火的光亮竟一路铺到了半山腰上，密密麻麻。一路上，妇孺丁汉、白叟黄童，有围着篝火烤肉的、有借着邻家的光亮读书的、有摇着蒲扇闲聊的、也有举着鸡毛掸子教训孩子的。

“别看我们擎东村大，其实也不过就释、梁、连三个姓，律令不让同姓嫁娶，所以走的不是姑表婚。就是舅表婚，整个村其实都是一家子亲戚……”长老边走边絮絮叨叨地说着。

遥羲白听得很认真，每每话末还含笑点头。可那长老说了一路，却忽地停了下来，拍着脑袋自嘲道：“你看我这把老骨头，差点忘记尊者乃上仙，我们村的事儿。早已了如指掌了。”

“长老哪里的话，这年年岁岁人不同，若能说些新鲜事儿，那就更好了。”

“哎，咱们这村子不比其他地儿，因要守着那六界潭。几乎不与外界联通，好在这儿依山傍水，物资丰饶。才能一万多年下来没什么大的曲折。”

话说到这，遥羲白正想顺势问三千年前的那场洪灾，却看一个年轻樵夫手里拎着柴货，负老携幼地迎着他们而来。

“梁七，我正往你家去呢。”长老叫住了那樵夫。

梁七停下步子。抬头见到遥羲白时愣了愣，随即回过神来。“这、这莫非是蓬莱来的尊者？”

遥羲白微微颔首。

这时，梁七背上驼着的老妇闻言，慢慢抬起头来，只见她虽鸡皮鹤发、面色蜡黄，却双眼如电，扫了遥羲白一眼，很快就在夜幕中发现了跟在后面的瑶姬。

不等长老向她引见，那老妇便操着嘶哑如鳄蛇般的嗓音道：“喂，后面那个穿红衣服的闺女，你过来给我瞧瞧。”

瑶姬听了又是一愣，心想这村里的人好生奇怪，竟都盯着自己打量。

她看了看遥羲白，觉得眼前的情形有些诡异，缩了缩脖子，慢慢挪到梁七跟前。

那老妇看了她半晌，问了她的年纪和三月之名（1），随后道：“年纪和名字还都对上了，只是这双眼睛虽生的漂亮，却冷冰冰的，不像她娘。”

那长老嘿嘿一笑，道：“我方才已问过，这闺女本家姓释，又生得这么像……连太婆，她八成就是那孩子。”

“哼，那孩子先天不足，两年不到就只剩下一缕魂了，哪能生得这么水灵？”

瑶姬听了，更觉莫名其妙，转身看向遥羲白，开口问道：“我到底是像谁？”

遥羲白摇了摇头，双眉紧蹙，道：“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你或许和这村子有关系。”

若真的有关系，桑仝济布的又算是什么局？

“嗯？莫非尊者也不知情？”长老与连太婆对看一眼，“我还道尊者是替我们找到了这孩子，特地送来的。”

“真是惭愧，瑶儿是……呃，是本座还未正式行拜师礼的徒儿，此次跟来，实在是凑巧。”

那长老听了，这才明白过来，“那岂非缘份？我觉得这闺女一定是。”

说着，他引二人去了连太婆的家院。遥羲白进院门的时候顿了顿，发现竟是三千年前连氏诱引他与神女瑶姬的那家院落，只不过墙瓦新装，比原先大得多了。他踏进屋时，长老已在瑶姬的催促下开始将那段成年旧事细细说来。

“哎，这原本是族中的丑事，不该说的……”

原来这连太婆膝下有二子，梁七是长房的幺孙，排行第七， 但上面的六个哥哥都已夭折，底下只剩一个妹妹，在汴京的一户大户人家里给小姐当丫头。而她们说的瑶姬长得像的那人，是连老太婆小儿子的独生女，出生时就说给了释老四，十八年前却与释老三私奔外逃，过了两年带回来一个瘦弱女娃儿，却又连夜跑了。那时的连太婆是家里的主母，容不下此等伤风败俗的事，又见那女娃儿瘦得晦气，是个不长命的样子，就叫人把她扔去了村后的乱葬岗。然而一夜下来，连太婆却又后悔了，想想也终究是自己的血脉，可再去找时，已不见了踪影，大家都猜她是被野兽给叼走了。

瑶姬听了这个故事，心中只觉蹊跷。

一来，凡是双系交表婚，不过就是这一代你娶我家的女儿，下一代你家再换我一个媳妇，以此达到劳动力交换平衡。若只是从同一家兄弟里换一个嫁，这种事比比皆是，根本就用不着私奔。

二来，就算是私奔，一个好不容易跟人私奔的女人怎么可能冒着被宗祠杖毙的风险，再抱着孩子回来，却又连夜逃跑？若这孩子是个男孩儿也就罢了，偏偏又是个女孩儿，这般不明不白地回来，除非是她没了爹。

可瑶姬记得她那阿爹除非是被债主追债，其余时间在酒馆赌坊里混得那叫一个生龙活虎，虽然穷，但没有半点要挂的迹象。而且自己从小身体就好，根本就不是那连太婆形容的骨瘦如柴样。

“那连太婆可知瑶儿身上有什么胎记？”久不言语的遥羲白站在门边问道。

－－－－－－－

注释：（1）：三月之名，古时候婴儿出生三个月时取的正式的大名，于女孩就是闺名，区别于小名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