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姬方才目光紧随,未放过一招一式,无奈这暮虹琐光影交错撩乱,故她虽能记得招式,却还没摸清各招之间究竟如何贯通联结,只得说:“瑶姬愚钝,怕是有负东华帝君厚望,只能记下招式而已。”
烨玄又笑道:“我只求你能记下招式便可,因为这暮虹琐须配合蓬莱的纯阳内功元修才能使得出神入化。你是女子,体质属阴,无论如何都是练不成的。”
“什么?”瑶姬闻言,感到像是被打了一记闷棍,“那你方才说我资质甚好,要传我这暮虹琐,原只是玩笑?”
“非也。”烨玄摇头,“世人都只知道暮虹琐绝美如舞,但凡舞者必少不了琴音相伴,阴者操琴,阳者舞琐,才是暮虹琐的最高境界。只是这世间能担此重任的琴,唯有姑瑶之山的伏羲琴而已。”
“伏羲琴?”瑶姬这才明白东华的用意在她的琴与琴技。
“正是。”
“可谁能担当舞者?”
“须蓬莱的得道弟子,或者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体质天生纯阳,筋骨佳健,修为精妙的仙徒。”烨玄说罢,将目光转向了遥羲白。
遥羲白听他如此说,心中纳罕这体质天生纯阳一说,恰与自己相合,不禁回站起身来,果然看见烨玄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他?”瑶姬心中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升起。寻常只听说女子随乐起舞,男子伴舞而奏,却没听说过男子也能跳舞的。她脑海中拟起遥羲白身穿霓裳舞衣的假想,不由地嗤嗤笑出声来。
“遥羲白,从今日起你就拜婉华神女为师,向她学习暮虹琐的心法与招式。她误吞了你的一分精魂,乃是天定,此后你们二人心有灵犀,定能配合无间。若暮虹琐与伏羲琴果真双器合璧,不出十年,便能再降十二孽龙。”
烨玄此话一出,可谓主旨明确,愿景远大。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跳过了民主议程,只管集权式地发号施令,未考虑过当事人双方的感受。不过若是真的实行民主议程,议程本身还能有两个选择:
选项一,少数服从多数制。作为代表公权力的烨玄必投赞成票,而瑶姬乐得收了遥羲白这个徒弟,以后可以随意管教,一报之前的种种私怨,这就是传说中的“多数人的暴政”,此思想能够追溯到在爱琴海边发呆的柏拉图。故而若走这个议程,这师,得拜。
选项二,尊重少数制。遥羲白在此作为少数派,被允许针对私人事件尊重私人意愿。可是如今洪水成灾,这毫无疑问地已成了典型的由龙王世子这一公众人物在公共领域里引发的公众事件。所以即便他的私人意愿再怎么不愿意,这师,还是得拜。
遥羲白这五百年来被作为继承人培养,这点政治素养还是有的。权衡了权利和义务后,他替自己申诉了一个折衷的中间路线,即他能否也作为瑶姬的私淑弟子学艺,或直接拜入东华门下。只可惜提议一被瑶姬一口否决;而提议二得到的答复是:东华帝君现在已鲜少收弟子,而他乃龙王嫡脉,身份尊贵,蓬莱的其他弟子,包括烨玄在内,都不敢收他。再者因为牵涉到避免干扰龙族内政的原因,十二孽龙必须是由他们这个肇事人加内贼帮凶的组合来解决,才最为稳妥。
遥羲白听后,除了表示悔不当初和强烈抗议外,决定走搁置争议、共同修行的大政方针路线,心里盘算着以后再在私底下和瑶姬讨价还价。
烨玄见遥羲白真真假假地认了命,若有所思地瞅了二人一眼,便化作一道紫气离去。
这时月亮已经高悬,若换了平日里,海边村落里的炊烟和灯火早就应该起了,而今天则稀稀松松地只亮了**间。洪水的水面在月光下泛着波光,而海底的大陆架因没了镇海的神兽,依旧有些余震摇晃,连潮汐也进退得猴急。遥羲白心里明白,就凭瑶姬一百四年的道行,无论如何也杀不了拥有万年寿龄的镇海神龟,定是那十二孽龙合力将神龟绞杀后再当空抛下,引瑶姬出手。可既然祸已经闯下了,当务之急就是练好暮虹琐,折功抵罪。
此时,瑶姬正抚着神龟的双眼,想帮它闭上。她从未收过尸,手上第一次粘了玄黄的血迹,令她心里止不住有惧意。遥羲白看着忙碌的瑶姬,汗水从她早已被海浪打湿的额发上滑下来,经过粘了灰土的面颊,留下一道道水痕。
“别忙了,大海的生灵与人间不同,并不讲究土葬。天地万物循环,自有因果,生死由命,故我们多是天葬。”
“天葬?那灵魂又如何转世?”
遥羲白闻言,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包括龙族在内,所有的灵兽,都是吸天地之灵气,集日月之精华而生,生来便长生不老,拥有凡物不可及之天赋,唯一的遗憾就是若是死了,灵魂会归于这日月山海,不能再转世重生。”
“也就是说,如果有一天你死了,就谁也找不到你了?”
“是。”遥羲白点头,却又随即咧嘴一笑,道:“若我死了,会不会想我?”
瑶姬本听说他虽有长寿和天赋却不能重生,心中有几分感慨,但见他转眼又恢复了白日里纨绔子弟模样,便草草打消了那伤春悲秋的念头,在心底翻了一个白眼,道:“与其想你,还不如去帮那些村民们搬家!”说着,便越过他,一路向村里跑去。
遥羲白没有立刻跟上,他来到神龟的尸首旁,提起将它们全都托起,再慢慢放进海中,让它们被海浪带走。然又后退了几步,在海面上跪了下来,隔空向东方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去往那被淹渔村。
原先的海滩上,若是不会凌波浮立之术,海水已涨到了大约成年男子的胸口。遥羲白正抬脚,眼角却扫到不远处有个人影,正在水面上起起伏伏,夜色下只能分辨出那气息是个凡人。
“这里危险,你是谁家的孩子,快些回去。”遥羲白隐去仙迹,冲那人喊道。
那人闻声抬头,伸手呼救道:“我的脚被石子磨破了,走不了,这位大哥可否过来帮个忙?”那声音尖细,仿佛是个孩子。
遥羲白一听是求救,当即挽了袖子趟水过去。待他走到那人跟前,只见夜色之下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媳妇,样貌姣好。
“原来是位小嫂子,在下方才听声音,还以为是个小孩子。”遥羲白对她施礼道:“男女之间多有不便,在下的……呃,师妹就在前边村里,我去叫她来帮你。”
他刚要转身去找瑶姬,没想到那小媳妇却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蹙眉道:“这位大哥且慢,奴家连氏,就住在前边村里,今个儿傍晚打渔回来,不知怎的就刮起了妖风,把打来的鱼都吹散了。奴家家中有婆婆正病着,想喝鱼汤,奴家这才在这时候出来捞鱼。还望这位大哥能行个方便,若是要等你找到你师妹来,恐怕我家中的婆婆就……”连氏说着,已是泪水连连。
遥羲白原是担心人间的规矩多,怕伤了姑娘家的清誉,如今看她并不在乎,想着还是救人要紧,便也不再顾及那么多,将那连氏打横抱起,向村里走去。
再说瑶姬进村看了一圈,却发现原本在崖上看到的有灯火的屋子里,竟都空无一人。心下奇怪,正想回头去找遥羲白,恰巧看到他正抱着一个漂亮的小媳妇走来。
瑶姬见状,暗想这登徒子真是死性不改,都这时候了,还要染指人间女子。
而遥羲白见了瑶姬,像看到救兵般,对她道:“瑶儿,你快接了这两条鱼去炖了汤,这位小嫂子的婆婆病了,要喝鱼汤。”说完,遂又向连氏介绍道:“这便是我师妹。”
那连氏一手勾着遥羲白的脖子,一手提着两条活鱼,面有报赧地向瑶姬点头问好,道:“好俊的姑娘,奴家连氏,是这村里的渔家女。”
瑶姬也对她礼貌地点点头,随即瞪了遥羲白一眼。她长这么大,十指就没沾过阳春水,莫说做鱼汤,就算是米都没洗过。再者她是神女,就算吃饭也只是口腹之欲,并非必须,如此一来便就更加不会了。只听她没好气地对遥羲白道:“鱼汤我可不会,’师兄’若是要送佛,就干脆送到西呗。”
“你!”遥羲白不知瑶姬是真的不会,还是故意找茬,但总觉得家务事乃姑娘家的必修课之一,炎帝一族受人间礼教的影响这么深,人间女子最讲究德言容功的一套为妇之道,瑶姬身为炎帝之女又怎有不会的道理。
“瑶儿,别闹。”他只当她还在和自己闹别扭。
“我真的是不会!”瑶姬跺脚道。
“好了好了,遥大哥你就别再为难你师妹了,想来这么俊俏的姑娘在家中一定是倍受恩宠的,妇功差一些也是寻常事。”连氏开口道,“奴家的屋子就是前边左起第三家,家中只有婆婆一人,遥大哥你直接抱我进去,其余的奴家可以自己来。”
“好。”遥羲白应声道。
瑶姬按着连氏说的左数第三家看过去,见那窗里有灯亮着,知道那是自己刚敲过门的那家。可她方才敲门时并无人应门,还特地推门进屋看了一圈,确定这屋里并没有人。不光这家,这里所有的屋子全都没有人在,甚至可以说这个村根本就是个空壳,这会子又哪里来的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