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姬听他自称“世叔”,又唤遥羲白作“贤侄”,心下奇怪,转头用询问的目光望向遥羲白。而遥羲白听那地空甲龙这样发问,到底还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不禁面带薄绯色,神色别扭,拱手道:“世叔若肯自愿返回镇海宝殿,世侄感激不尽。”
“哦?若要是我们不想回去呢?”那地空甲龙双眼微眯,捻须道。
“若是不想回去……”遥羲白慢慢放下作揖的手,握紧了仲侯之剑,冷声道:“那世侄我便只好亲自护驾,送各位世叔!”
“哼,你这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地空甲龙沉声一哼,更进一步,对遥羲白附耳道,“拜你几次三番私自调遣镇海神龟外出所赐,我们才重获自由,若是不想这事宣扬出去……哼哼,看在你我还是血亲的份上,定会帮你保密。如若不然,就算你父王舍不得罚你,看如今这人间已是汪洋一片,九重天上的玉帝老儿也决不会放过你。”
“羲白虽不懂事,闯下这祸,但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又怎会连一个丫头的气魄都不如。”遥羲白方才只担心人间生灵涂炭,并未想到天规严酷,被他这么一说,心中虽是有了三分惧意,但也免不了少年意气,故而神色凌然。
“呵呵呵,真乃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你尚且年幼,怎会明白这天地不仁的道理。”地空甲龙见说不动他,长叹一声,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少废话,看招!”一旁的瑶姬见他们耳鬓私语,不明白这孽龙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见遥羲白握剑的手不曾松开,心知他依旧是敌人,便使出了暮虹琐从他的侧身袭去。
“暮虹琐?”地空甲龙灵巧地一避,见瑶姬红袖如链,若有所思道:“方才竟未注意,原来那东华老儿已破了例,收了你这女弟子入门。”
偷学武艺之事自然难以启齿,瑶姬听罢,更是面色绯红,怒目圆睁,也不与他多唠,提气悬身,又是一击。
地空甲龙原对蓬莱暮虹琐心有忌惮,但看瑶姬使的两招远没有传说中的那样有威力,心道这小丫头定是学艺不精,根本不足挂齿,于是无心陪她多玩,伸手举过头顶,隔空摇了三摇,一时间积云低沉,妖风四起,暴雨大作,电闪雷鸣。
遥羲白见状,知道当务之急是要停下这暴雨,免得祸害苍生。于是持了仲侯之剑飞身一跃,掏出了龙族的行雨金令,仰头对着苍天,口里念念有词。只听他道:“巍巍空穹,七宿使令,暗云速散,黑水乃清。”
话音刚落,眼看积云就有退去之势,谁知地空甲龙一声咆哮,复化了原形,带了另十一个兄弟在云中翻腾。瑶姬只觉脚下的山石摇晃得更加厉害,转眼间山崩海啸连带着黑旋妖风连番再次袭来,根本不是她这小丫头能招架得了的骤变。
可遥羲白还在半空中穿梭于十二孽龙之间,已显狼狈之像,看似凶多吉少。瑶姬即便心里已害怕到了极点,也知道自己这时不能逃。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屏气凝神,暗念暮虹琐之心诀,只是那十二孽龙如今连成阵法,她根本不懂九宫八卦的奇门遁甲之术,不知何处是生,何处是死。正当她手足无措之际,东方的天际却突有一道长虹鱼贯而来,运力刚健,气势恢宏,给了十二孽龙狠狠一击,继而有一浑健之音厉声道:“地空恶灵,你等屡犯天条,如今竟还不知悔改,出来行恶。”
瑶姬循声而望,只见天边有紫气,一位玄衣公子,脚踏七彩祥云,手执青须拂尘,形貌俊利,面如冠玉,翩翩而来,行经处黑云俱散。
地空甲龙见这回是正宗的暮虹琐,知来者不凡,便道:“敢问仙友何人?”
“蓬莱山东华门下,烨玄。”那公子声色冷寂,却不见启口,乃是用腹语对答。
地空甲龙听罢,神色一凛。
话说蓬莱烨玄之名号,一千多年来在六界中无人不晓。四方天帝,西灵善药石,南极窥天机,北真取灵文,而东华则以武艺当魁。蓬莱首座弟子的比试,每一个甲子举行一次,可自从烨玄五百八十岁那年夺冠后,就再无人有本事取而代之,可见他造诣之精进,非常人能敌。且一百多年前,他就凭着一千五百多岁的细寿,位列上仙,可自由出入六界十二天。
伴着云开风静,波逐回浪,那山崖之上的空气也渐渐凝固起来。这时夕阳初落,烨玄周身却艳色如火,宛如新日。
“原来是蓬莱的烨玄上仙。”一阵沉默对视之后,地空甲龙审时度势,还是决定走为上策,遂道:“我等虽恶名在外,但依旧是龙族贵戚,今日之事乃我七宿族人的家务事,只望蓬莱还是不要插手才好。”末了又指指瑶姬,轻笑道:“恭喜烨玄上仙喜得这神女做师妹,依老夫看,这丫头来日的造化,恐怕不会比上仙差。”说完,地空甲龙忽地哈哈一笑,伸手朝瑶姬扔出一个巨物,那东西足有半间镇海宝殿这么大,凌空而来,如黑铁压顶般砸下来。
瑶姬一惊,不知那是何物,挥袖出琐,就要劈去。
“住手!”
可遥羲白话音未落,那巨物已被暮虹琐劈得四分五裂,伴着六声巨响掉落在四周。
瑶姬定睛一看,只见落在她跟前的竟是一只巨大的海龟|头颅,绸黄色的血从截断处流落山崖,似一挂小瀑布;那头颅上的一对眼睛半闭着,神色安详。
“镇海神龟?”瑶姬见状大惊,双手颤抖起来,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惶恐而无助地望向遥羲白,似在求救,泪水飞落,口里絮絮道:“我、我不是……我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它是你的神龟,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遥羲白飞身落到瑶姬跟前,双眼直瞪着她,胸口的一股气几番起伏,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责骂,而是伸手揽住她的肩头,有些僵硬地轻拍她的背,道:“我知道你只是一时慌了神。”
此时,那地空甲龙又是一阵漫笑,遂率了众弟兄化做黑烟,一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婉华神女。”烨玄轻轻落在了崖上,不再用腹语传音,而是开口唤她,然而语气却依旧冷严:“你偷学蓬莱暮虹琐,可知错?”
瑶姬本还未回神,却听闻烨玄的音色竟宛如仙乐般怡人心魂,不由地呆了。
近看他,夕照琉璃下,脸庞明俊灿皙,长眉若柳,寒目若星,然唇色苍白,却藏有一段天然的风韵;领襟袖口处,金线绣绘祥云,腰间玉带轻缠,别了一支紫绡穗的短笛。
瑶姬自顾暗叹烨玄的这般丽色形貌,一时间竟忘了回话,自然也没有注意到遥羲白见她神情若痴,双眸微暗,别过脸去。
“婉华?”烨玄再次出声唤她。
“啊,在。”瑶姬这才回了神,有些报赧。
“我问神女偷学蓬莱暮虹琐,可有知错?”烨玄又不紧不慢地问了一遍,神色淡然。
瑶姬一听他问暮虹琐之事,更觉羞愧,简直想要找个地洞钻下去,于是低下头,不敢看他,期期艾艾地小声开口道:“瑶姬知错。”
“知错便好。你误放孽龙,龙王早就怒极。只是他方才正在凌霄殿中朝会,众仙知他暴躁的性子,好不容易才将他拖住。你父君也向他百般告饶求情,这才没过来教训你这丫头。”
“你是说,我父君也知道了这事?”瑶姬闻言更觉绝望。
“是,众仙友纷纷诧异你竟自己偷偷学会了暮虹琐,虽使得毫无章法,但此乃蓬莱一绝,若非悟性极佳者,是一招半式都比划不来的。”说到此,烨玄才面有浅笑,继续说到:“婉华,东华从不收女徒,这是师傅的规矩。可他看你资质甚好,这次人间的洪灾又因你而起,你身为神女闯下这祸,必要自己收场,以后多多造福人间,将功补过,才能不辱神女之名。我且尊师命,授传你暮虹琐,从此你便算我蓬莱门下的私淑弟子罢(1)。”
“此话当真?”瑶姬听烨玄要教自己暮虹琐,猛地抬头,双眼放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真。”烨玄颔首轻笑,“你已会了心法,只是没有学全招式,又未曾细细研习,才不懂融会贯通。我只示范一遍,你且看仔细了。”
说罢,他退开几步,手握浮尘,口中念诀,瞬间青须化作了长虹,在新绘的淡淡暮色下,舞若游蛇。
遥羲白见此情形,心中赞服,却又想到如此平白看人授业极为不妥,便背转过身去,自己打坐起来。
约摸过了一刻,烨玄比完一整套招式,收了暮虹琐,问瑶姬道:“你可都瞧清楚了?”
――――――――――――――-
注释:
1、怕有人不明白,私淑弟子是指没有正式拜师,但仰慕老师的学问人品,并用心学习效仿,但没有得到亲炙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