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瑶赋 019 释冰嫌羲白留客

“姑娘留步。”遥羲白自然没打算放她走，在瑶姬身后不疾不徐道：“我师妹身上有伤，伤在胸口，我虽有仙术却不便看她的身子，还请姑娘行个方便为她上药。”

瑶姬闻言，如他意料中的停了下来，回头道：“公子的师妹干我何事？若是奴家不留呢？”

“若是姑娘不留，我就只得亲力亲为了。”只听遥羲白微叹了一口气，做势要走，又像是自言自语地嘀咕道：“你师叔她方才来时带着伤，我让她歇在榻上静养，刚给她吃药时不小心翻了水，却被你撞见。你是要入我师门的弟子，如今却这般见死不救。”他将声音传入瑶姬耳中，刚好是她能听清的音量。

“你！”瑶姬被他说得语塞，心中却释然不少，口里却道：“你们师兄妹的事，跟我解释做什么，我几时又与你这般相熟了？”她小声反驳，纵使心中信了，也依然嘴硬。他虽用了传音之术，可一番话诚恳大度。她知是自己想歪，不禁面上隐隐飞红，“再说，谁是我师叔了？”见他面有笑意，在门边定定地望着自己，才恍然自省方才的言行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脸上又是一热，低头一边飞快地向他房里走，一边说：“本姑娘就当是发善心，勉强替你照顾了。”

海棠乃凡体，服了遥羲白的百息丸后，瞬时血行通畅，精力恢复了大半，但胸口的外伤还未清理血污，乍看之下骇人得很。虽然伤得并不很重，只是女儿家第一次受这样的伤，竟把自己给吓坏了。见遥羲白回来，直哭着问他自己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师傅。遥羲白只淡淡地劝她放宽心，怕她耐不住疼，施法强行令她睡去，这才叫瑶姬去处理伤口。

瑶姬见那伤口在右胸口处，不是平常刀剑之伤，却是三道爪印，像是被猛兽所袭。她将此情状说了与遥羲白听，哪知他并不惊讶，叫她仔细包扎，莫管其他。

瑶姬虽好奇这个叫海棠的姑娘是怎么负的伤，但遥羲白只独自坐在外间喝茶，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无奈只得在心里嘀咕了半刻。好在她习过医理，这点活儿难不倒她。要了盐水与白酒，消毒止血后，上了药、绑上方结，不消一刻便大功告成。

“你师妹近几天要忌辛辣、葱和韭菜，多喝些骨汤能好得快。”瑶姬忙完，去到外厅，伸手拿了杯子给自己倒水。

“这般娴熟，莫非是学过医术？”

遥羲白忽地这般问，将瑶姬吓了一跳，举着茶壶的手微微一抖，又很快镇静下来，笑道：“我哪有那功夫学什么医术，小时候不听话，常常要挨打骂，打完就去大姑娘的房里偷了金创药来用，次数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遥羲白一心想着恶灵魔蓝水鬼人的事，并未留意她的破绽，只听她说幼时挨打，想着若她真的是神女瑶姬，何尝受过这种罪，不免心疼，开口缓缓道：“你放心，入了门，我不会再任你挨打受骂。”

瑶姬本想糊弄过去，却得了他这般回答，不禁一阵波澜在胸。如今的她早已不是任人欺负的小丫头，不但能自保，还懂得如何反击。忽想起延桐说，她若是真害了人，只怕仙门不能容，顿觉心中发闷，面上却还是开口顽笑道：“我还道天上的神仙受了伤，吹口仙气就好了呢。”

遥羲白听了轻笑，用手指扣着她的前额道：“她伤在那种地方，恐怕这口仙气，还得请个仙姑来吹。”

两人正说着，忽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瑶姬以为是官府的使吏来查房，忙以绢纱敷面，急急避向内室，遥羲白却道：“不忙，是你的丫头。”

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果然是延桐，她见瑶姬果然在此，就一溜烟地跑进门来，也不向遥羲白问安，抓着她的胳膊直说道：“小姐，你快跟我回去罢。”

“怎么了？”瑶姬看她这般着急，心下奇怪。

延桐看了看遥羲白，吞吞吐吐地说：“总、总之是教坊使打发了旬掌仪来……小姐快跟我走吧，潋妈妈说你是被朱公子接去监酒了，暂时是拖住了……可、可那旬掌仪偏说今日必要见你，让小姐去上教坊呢。”

瑶姬听了，知道延桐碍着遥羲白在，话只说了一半。

事实上，她被卖到妓馆时就成了市妓，后来兰姬为她赎身，带到仪锦楼当丫头，却无法为她脱掉娼籍，更别说入教坊学艺了。如今她虽得了花魁之名，一夜间身价百倍，但严格算来，也只能算是私娼。这次教坊打发了人来，必是为了这身份一事，只要她入乐籍，收入便要与官府五五分账，不再是以往自负盈亏，只消按时交税这么简单。除了这银钱的计较，做了正经的官妓，名份上是好了一些，也再不必卖身，但一入乐籍，想要除籍，必须要有地方父母官的赦令才行。

瑶姬这么一想，自是不愿去的，小声嘀咕道：“这些个见钱眼开的豺狼，怎么以前不来，偏这会子来了？”可这事，却又是朱襄还是其他的官爷都碍着面子没法帮的事，她只得先忍了这口气。

只见她上前，对遥羲白一派若无其事地道：“前些天与朝中的几位大人作陪，得了不少赏，这次想必是教坊那边又有赏赐下来，我明日若是不得空，就打发了丫头过来照顾你师妹吧。”

“嗯，过几日等海棠好了，我再让她来谢你。”他还是不动声色地坐在桌边吃茶，声音淡漠而温柔。

瑶姬就此出了飞仙客栈，一心全在教坊之事上，没走几步便黯下脸来，小声骂道：“谁都知道那旬掌仪用职务之便，不知将多少姊妹欺负了去，如今要见我，哪有这么简单就能放过我的道理？”

延桐一边将她扶上马车一边道：“小姐放心，临走时我已暗示过小姐是相府与少保府的座上宾，那小小掌仪至多也就言语间占几句便宜罢了。”

瑶姬听了，心想着自己虽身世孤苦，但混到今日的境况，也算是多少有后台的人，虽然这后台实则脆弱到随时有可能失去，但在外人面前狐假虎威还是绰绰有余的。于是便壮了胆子，吩咐了马夫去往上教坊。

瑶姬此一去，虽说不上被以礼相待，但那荀掌仪也只是用那一双贼眼在她身上扫了几个来回，终是碍着张逸凡和朱襄的面子未敢动她。

瑶姬按程序验身修容，后又按了手印、领了牌子，在左小臂和肚脐处皆被点了守宫砂，最后被教坊的司训嬷嬷喊去抄隽了一边《女诫》，时至深夜亥时，才被准了回仪锦楼。

自此，瑶姬便录在了官妓名册中，归了教坊下的大曲部管（1），纵使艳名高炽，却再也由不得自己做主。好在仪锦楼早就放出了风声说新花魁下个月要办尚主宴，已在汴梁的官仕圈里传遍，教坊这才没驳了去，只说如果那时南衙府尹（2）肯签了手书令，就能放人。

“小姐，如今改了乐籍，虽然短了银钱，但也是件好事。来日若要从良，随意托哪位大人写了赦令就好。”延桐安慰道，边说边为她取下琼钗。

“当年新科进士秦少游，朝野上下都赞其国士无双，可还不是因了那青楼风流名被先皇一路贬官至雷州？自他之后，还有几个当官的肯用自己的仕途为我们这些女子授恩的？”

“莫急莫急，小姐别忘了还有下个月的尚主宴，到时候寻了个良人从此嫁了，再无后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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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北宋的官妓，事实上就是歌舞伎，都归教坊管，不是卖身的妓女。大曲部是教坊下的四部之一，领头的叫做部头，南宋时又细分为十三部色。

（2）南衙：北宋时，开封府的官衙设在正阳门南街东，所以得民间别称为南衙。南衙府尹指开封府尹。官妓得地方府尹手书赦令从良的规矩是根据苏轼做开封府尹时释放三名官妓的事例中参考而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