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瑶赋 020 前缘续延桐慕情

“你这丫头，我们姐妹这么久，竟忘了我办那尚主宴本是要引朱襄入我幕帷，好让我将来的一年都有机会按时下九合魑心散。现在入了乐籍，还被点了这臂砂，一旦有了男人，不是从良便是通奸之罪（3）。”她挽起袖子，给延桐看今日点的守宫砂，只见藕臂上猩红一点，在夜晚的烛光下看去，娇艳欲滴。

延桐心知又触到了她的心结，只得顺着她道：“朱襄既然是该罚之人，老天必有报应与他，小姐只管自己活好了，还怕将来寻不到机会整治他？实在没必要把自己的身子也赔上。”

“我又何尝愿意让那狼心狗肺的东西占了便宜去？只是现在我自己成了泥菩萨，没想这尚主宴却成了我的救命草，如今看来就算套不住朱襄，也得让自己脱身才好。哎，也不知这老天是偏帮着我还是偏不如我的意。”

一时间主仆俩各有各的心思，卸妆更衣时，瑶姬只让延桐说些街头巷尾的新鲜事与她听，又吩咐明天打发了采青去飞仙客栈帮忙照顾海棠，这才拉着延桐睡下。

延桐本还想问衔香的安危，但见瑶姬不提，想她日间定已拜托过遥羲白，又有朱襄贴了全城的告示寻人，想必是无事的。可不知怎么，她今夜总觉心绪不稳，在塌上干躺了一阵，忽想起一之阁的院门忘记落锁，见瑶姬已睡沉了，便蹑手蹑脚地支起身来下了床，披上外衣，挑了灯拿了钥匙往院子里走去。

这时月已中悬，能隐隐听到打更人隔着垣墙打了三更。

一之阁的这个院子，兰姬在时种满了兰草，待兰姬去了，瑶姬嫌那兰草太娇柔，让潋秋娘在兰草间种满了湘妃竹，只在临窗的一片地上，栽了几株阔叶芭蕉。三年工夫，已是翠竹成云。瑶姬说竹子形苍性劲，能护着底下的兰草，这样就算兰姬在地下受了小鬼的气，也能有个依靠。

过了竹林间的曲折游廊，月光下几番苔影浓淡，回望阁中，湘帘垂地，寂静无声，偶有虫鸣。

延桐眼瞅着这一番景象，忽想到眼前看似美好安稳，但北有金人，南有民乱，若有一天汴京沦陷，姊妹们在那乱世里别说是为兰姬报仇、除籍从良这等事，便是只求安身立命也恐是难事，她们本就是薄命的，不求荣华，只求这次瑶姬能为她们姊妹俩找个好归宿，从此能过布衣荆钗的日子便好。

正叹着，已走到了院门边，她伸手要合上虚掩的门，却见那门伴着“吱呀”一声被推开，把她吓了一跳，正要出声叫唤，嘴却被人捂上了。

“嘘！是我。”少女的声音十分熟悉。

延桐举灯细看，只见来人细挑身材，样貌平常，只一弯笑眼如新月。

“衔香？”她惊道。“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我刚才还在担心你会不会出事，快让我瞧瞧还好不好？”

“哈，我路遇贵人，可好着呢！”衔香被她拉着打转，几圈后便喊着头晕，笑道：“原还担心赶夜路回来会被你关在院门外，但阿木说你今晚必会为我们等门，没想到还真准了。”

“阿木？”

衔香低头含羞一笑，转身向院门外招了招手，道了声：“二位公子快请进来罢。”

延桐错身顺着她招手的方向望去，只见两个身影从半掩的朱门后度步出来，落在月光下。

乍眼看去，一个着青灰长袍、系秀白大氅，不似汉地春日里的打扮，倒像是北方来的金人，身形修长利落、目若点漆；另一个着猩红掩箔披风，举步间蕴态风流，剑眉横墨、目似明星，再一看，却有几分眼熟。

思索间，那红衣男子已走向延桐，向她缓缓作揖道：“姑娘可还记得在下？当日多有唐突，以为姑娘就是在下舍妹，一时忘情。”

“啊！你是那日城北厢东上方寺里的……”延桐这才想起着眼前的公子正是几日前自己一见如故的那位俊朗男子，心中惊喜。

“上方寺里偶遇，如今再见，真乃有缘。”那红衣公子快口接了她的话说下去，延桐这才意识到那夜两人在郊外共处一室的事不便让外人知道，暗责自己口无遮拦，差点坏了名声。

“你们两个竟原本认得？”衔香笑问。

“不能说是认得，萍水相逢，还未得公子字号。”延桐这才矜持起来，心中小鹿乱撞，好在夜色替她掩了面上的羞色。

“在下赫辛木，家中在邢州做一些小生意，只是一介布衣，也未有功名，姑娘唤我阿木便是，别公子公子的。”

“奴家名唤延桐，并不知本姓，只跟了恩人姓凌。是自小在这儿当屋里丫头的，也不必称我作姑娘，我们这儿是风月地，本也没什么讲究，若不嫌弃就叫我延桐吧。”

延桐接着又问了赫辛木找寻妹妹的近况，得知无果，不由又叹息一阵。看得衔香不禁在一旁取笑道：“匡大哥，你瞧他俩这相见恨晚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故人重逢呢。”

延桐听衔香与那白氅男子说话，才知自己只顾着再见到赫辛木的欣喜，却怠慢了旁人，忙回身赔不是。

衔香给她说了一路上的经历，原来她刚到徐州就遇见了一群匪兵，抢了她的包袱，还欲近身施暴，可巧被路过的赫辛木救下。那赫辛木身上有些功夫，两三下就打退了匪兵，衔香见他有本事，本想随他一起去江南，谁知赫辛木听说了她南下的原因后，说自己认识一位桃花坞的画师正在徐州避难，便给她引见了她口中的匡大哥，这画师也乐得能去汴梁开眼，就立刻连夜赶了回来。

“你说巧不巧？我这一路还真是有惊无险，看来这次大难不死，将来必有后福呢。”衔香笑地灿烂。

延桐听了，暗暗算了一下时间，心道这三人除非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不然不可能五日不到就从汴梁至徐州跑个来回，还一路斗匪兵，荐画师。但赫辛木与那画师形容秀雅，也不像是别有所图者，更何况她也不愿将赫辛木想成坏人，而衔香又是多年的姐妹，是个直肠子。然而，整件事又太过巧合，赫辛木怎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汴梁去了徐州？又怎会恰好救下衔香，还认识衔香要找的画师？

她愈想愈是不解，但又害怕打草惊蛇露了破绽，最后还是决定先将这二人留下来给瑶姬拿主意，便说：“这更深露重的，杵在院门口也不好，我先带二位去后面的客房休息，咱们边走边聊。”

说着，便与衔香引着二人穿过了前院，赫辛木见一之阁翠竹环伺，秀雅非常，比起大户人家小姐的庭院来还大气不少，赞道：“都说你家姑娘是个厉害角色，我原只当她是哗众取宠罢了，如今看这般秀挺绿竹，想她定不是个俗人。”

延桐平常间听人夸赞瑶姬，总是得意洋洋，可这话从赫辛木嘴里说出来，心下不禁有些吃味，于是也不理他，只挽紧了衔香，低头往前走。

四人来到主屋后的园子里，只见柳花萧瑟处有东西两间厢房，宽敞平素，“一之阁平日里从不留客，这两间屋子，西边住的是外屋做杂使的采青和拾翠，东边原是我和衔香住的，里面有两间单独的寝室和焙茶室，后面还有一间小厨房能开私灶。今日衔香与我去主屋里的外间守夜，二位就安心歇下罢，我们小姐是通达之人，明日见了你们必有重谢的。”

延桐说完，拉着衔香进屋将姑娘家的东西收拾稳妥了，才让赫辛木与那画师进去。

四人又相互称谢、道安，各自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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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3）这个说法是以南宋时营妓严蕊因为和唐仲友过从甚密，被朱熹拷打盘问，要判二人的通奸罪为事例的。后来皇帝调离的朱熹，说他是“秀才争闲气”，并由岳飞后人岳霖接手此案。岳霖释放了判严蕊无罪，除籍从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