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说要见她,是她没有想到的。
墨夷溪来到风府,带来了苏白的话,她听完之后,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反而有一种恍惚的错觉,似乎她听到的那个名字,在她的记忆里异常的遥远而陌生。
她这才想起,自皇后诞日过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那日上巳节的宫宴上,他没有去,即墨宸还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来问她:“没见到人家,是不是很失落?”
失落?
她揉揉额角,失落算不上,她自己都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样的感觉,确切的说,应该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似乎苏白有没有去,在她的认知里,根本无关紧要。
墨夷溪问她:“要不要出去见见他?”
她觉得很累,只想好好的休息,可却一点困意都没有,懒懒的只是不想起来:“他有没有说,见我有什么事?”
墨夷溪摇头:“没说。不过,还能为了什么?”
他眼中充满打趣笑意,道:“你有了孩子,有人高兴坏了,也有人难过极了呗。”
那日宫中的事,他也不知情,只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有了他表哥的孩子,若是他知道,恐怕刚才那句话,他也说不出来,因为最该难过的人,应该是这个怀了身孕的女子。
风忆卿由颦儿扶着起身,对他道:“那就走吧。和父亲说一声,就出去见他。”
不论苏白为何见她,她总要出去一趟,有些事,总埋在心里,终究是不好的。
颦儿扶着她出去,风溯有点担心,不肯让她出门。墨夷溪道:“伯父大人,您放心,我总会把小姐安全的送回来的,绝不会少了一根毫毛。再说,大夫不是说了,小姐要多在外面走走,对身体,总是有好处的。”
风溯这才肯放行,三人出了门,上了马车。马车走得很慢,车外很热闹,今日阳光很好。她掀开车帷,看外面喧闹的人群,洋溢着一片喜悦,心头突然多了几分安谧的感觉,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们。欢乐的仿佛不知世间有何忧愁,对他们来讲,只要生活无忧,其他的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
她想,如果曾经在这个世界里醒过来的时候。她所借附的身体只是天朝中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平民百姓的话,或许,今日的一切。便不会发生,她也不会为了这件事整日沉闷,不知欢笑为何物。
宣静斋很快就到,墨夷溪扶她下了马车,上了楼。来到一间雅房,推开门。就见苏白一身白衣,正闭目坐在里面,听见声响,就睁开眼睛,看到她的时候明显愣住,继而,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她一人走了进去,苏白站起身来,墨夷溪在她身后关上房门,颦儿也想要进去,被人拦了下来。
风忆卿和苏白坐在席上,两个人都是沉默着,一句话都不说,她低头喝茶,他定定的看着她,明明看起来很和谐的场景,却带着一股沉闷的气息,压迫的人喘不过气来。
她很自在,仿佛不知道对面还有一个人正在看着她,苏白却没有了好耐性,见她始终都不说话,终究是忍不住,先开了口:“阿卿。”
他的声音跟以往不同,往日的苏白,说话的时候,清澈,干净,如一池湖水,一缕清风,闻者,便霎时暖入心扉,而今的他,声音沙哑,沉闷,隐隐的压抑着一股痛意,听起来,有一种莫名的悲伤。
她却只是淡淡的抬起头,淡淡的放下茶盏,淡淡的看着他,用最平静的语气说:“苏公子找我来,不知道有什么事?”
她这个人,最大的优点,便是在该理智的时候,绝不会被感情冲昏了头脑,眼前的这个,纵使她曾经喜欢过,但现在,也只是一个与她无关紧要的人,而对什么样的人,便该说什么样的话。
苏白很聪明,自然辩得清她现在对他的态度,那话中的疏离,也令人无法忽视。
他低头苦笑,低声说:“我听说,你怀孕了?”
她掀唇,坦认无讳:“是。即墨宸的孩子。”
他执扇的手骤然紧握,身体微僵,他看着她,眼中总归有几分不可置信:“真令人吃惊。你不是说,你不喜欢他吗?”
“既如此,又为何愿意怀了他的孩子?”
是了,她不是说过,她不喜欢即墨宸吗?
却又为何,愿意为一个不喜欢的人,而怀有身孕?
风忆卿却只是淡淡一笑,用尽最淡漠的语气,轻描淡写的说:“世事总会有什么变化的。变化也向来让人难以捉摸。以前不喜欢,不代表现在也不会喜欢。就像以前我也不会想到,有一天,我与苏公子,也会这么陌生。不是吗?”
她眼中带笑,眼角却染上疏离,姣好的唇瓣弯起,笑的却有些陌生,眼前的这个人,再也不是他记忆中的她,以前的苏卿,从来不会用这样的语气来和他说话,如今的风忆卿,只怕早就把他当成了一个最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那你――会嫁给他吗?”
他紧紧的迫着她的眸光,想要探进她瞳孔深处,查知她最真实的想法,以前,她和他说过,她不喜欢即墨宸,因为那个男人给不了她想要的一切,给不了她想要的感情,而就算她喜欢,她也不会要。
就算已经把身子给了那个男人,依旧保持着她的想法,没有丝毫改变。
可是现在,情况却与以往不同,以前她和即墨宸除了身体上的交际,再无其他,而现在,她腹中已经有了那个男人的孩子,有了再也牵扯不断的联系,有了最亲密的牵连,那她,是不是也把想法给变了。
她是不是会为了她腹中的孩子,强迫自己嫁给即墨宸。
风忆卿沉默良久,面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渐至僵硬,她说:“即墨宸告诉我。他愿以九王正妃之位,聘娶风府大小姐。没有采薇郡主,只有我一个人。”
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这是即墨宸的原话,她当时没有同意,可此刻,听在苏子澈的耳里,却无异于是另外一种意思。
“所以…你要嫁给他是吗?”
他这么问,她却说:“这似乎。跟苏公子没有丝毫关系。”
他这才醒悟过来,才想起,眼前的这个人。跟他在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那么她的事情,自然也不是他能够管得了的,可是,她毕竟是他喜欢过的。并且现在,仍在喜欢着,尽管这份喜欢,让他痛恨不已,可他却无法否认,从墨夷溪口里听到她怀孕的消息时。心头那钝骨的痛意。
就是听到这些日子,外面所传的她与即墨宸的种种传闻,都会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阿卿。你不愿意对不对?”
风忆卿很奇怪的看着他,他眼中的急切令她疑惑不已:“苏公子,我说了,这似乎跟你没有一点关系。再说,这件事。也不是我的意愿能够决定的。就算我不愿意,又能够怎么样呢?如果陛下赐下婚旨。难不成,我还能抗旨不遵?”
苏白急切的抓了她的手,语气里,有那么几分冲动:“如果你不愿意,阿卿――我带你走。如果你不想嫁给他,我带你走好不好?我带你走的远远的,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的声音在她的目光中戛然而止,她的眼神看得他一阵心慌,她的声音更是让他遍寒骨彻:“苏公子,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他道:“阿卿,我是认真的,我没有在开玩笑。如果你不愿意嫁给他,我会带你走。你也不用担心陛下会降罪你的家族,我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是,她知道,苏子澈绝对有这个能力,可以把她眼下担心的事情完美的解决,而不用担心有什么后果,可是,她为什么要同意呢。
她慢慢的抽回自己的手,慢慢的在场扫了一圈,然后低头浅笑,抬头时,又变得陌生而疏离:“上次在这里,我告诉你说,苏白,我喜欢你。”
他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他几乎可以预知她接下来的话,以及这场谈话再延续下去的结果。
“可是,苏白,你拒绝了我,我吻你的时候,你推开了我。然后你说,就算你喜欢我,也不过是以前的事,你说你自此后,再不要与我有什么关系,最好,离得远远的。”
“我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理由。就这样不明不白。”
“而现在,苏白,你说,你想要带我走,走得远远的,只有我们两个人。我记得以前,你也告诉过我这样的话,我虽然未作出回应,但却当了真。”
“后来结果如何,我想,应该不用我再来说。你告诉我,你刚才说的话,我究竟该不该做真。”
她的心很敏感,尤其是在这个地方,她已经在这个男人身上无缘无故的吃了一次苦头,她防备心很强,不想再吃第二次。
“阿卿…”
他语音晦涩,寓意难明:“我…我可以解释。我可以把理由告诉你。把我所有的一切都跟你说。我之所以那个样子对你,真的有我不得已的苦衷。我也不愿意,可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如果你想的话,我会把所有都告诉你…”
“不用。”
她话出声,他的话突然就终止。
“苏白,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我都不想知道。或许你真的有你的苦衷,可是,苦衷是你的,为什么要报复在我的身上?我这个人,最爱的,永远是我自己。不管你究竟是因为什么,归根结底,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想听,也不愿意听。我不想让自己再受到伤害。我知道我没有立场来指责你,毕竟当初,是我先不接受你。可我们既然这样了,倒不如就真的像你说的,从此,离得远远的,这样,便是好的。”
她不知道是谁说过,世间所有的理由,不过都是别人为了摆脱自己而编造出来的华丽的借口,不过是换了一个名字,归根结底,总归是一样的。
而现在,她不想再和任何人纠缠,即墨宸是,苏白亦如是。
她起身就要走,毫无留恋,苏白突然有一种错觉,若是今日,他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那么,日后,他就再也不可能得到她,他们两个人之间,将会彻彻底底的成为一对陌生人。
她的手已经触上房门,只消一瞬,她便会离开,惶恐突然放大到极致,他猝然起身,几步来到她身后,伸手,就将她拉了回来,低头,就朝她的唇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