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夷溪忘了告诉她一点,十五日元宵宫宴时,帝君下旨宴请群臣,凡朝中三品及其以上官员,俱携亲眷进宫,而元宵前日,皇后更是派人传话到风府,让风忆卿务必前去。
她为此愁了一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第二天醒来时,明显状态不好。
风越安见她有异样,关心的问了一句,她说:“许是昨夜受了寒,脑子昏昏沉沉的,始终提不起精神来。”
风溯听了,紧张问道:“不要紧吧?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你身子一向不好,可别病坏了。”
她只说:“不用,休息休息就好了。”
对话如她所愿的继续下去,风溯让她不要进宫,在府里好好休息,她假意皇后传话,无可推辞,将军大人板起脸,说一切都交给他,席玉和两个哥哥也来劝她,她才勉为其难的说:“好吧。”
她回去躺了一会儿,直到颦儿说她爹走了,又晚了些时刻,才又爬了起来,捶了捶有点发疼的脑袋,她步出门去,席玉身边的采月却来了她的园里,见她出了门,请安,诧异道:“姑娘不是身子不适么?怎么又出来了。今儿的天气是好,可也要好好休息才是。”
席玉有孕在身,行动不便,是以也未进宫参加宫宴,采月说:“夫人关心姑娘,让人炖了些补身的东西送来,说是姑娘早先未曾吃的多少,要姑娘补补身子。”
她只得又回房待了一会儿。
直到日头偏西,才一咕噜的从床上爬了起来,颦儿来到她身边,她说:“你就别出去了,在这里好好待着,如果有谁来,就说我心情有点不好,出去散散心,又不想让人跟着,时间晚了,我自己就会回来的。”
颦儿很不情愿。
她道:“莫非你想回到即墨宸那里?”
颦儿果断点头,表示同意。
她当下撒丫子跑出了府,半途遇见风伯,被她两句话就给搪塞了过去。
春节刚过,迎来的便是元宵佳节,正月十五是一年中第一个月圆之日,也是一元复始,大地回春的日子,人们对此加以庆祝,也是庆贺新春的延续。
此时日头斜挂,天光大明,大街之上,一片熙熙攘攘,道路两旁,琳琅满目,满是喜庆气氛,城中早已挂起彩灯万盏,只待华灯初上,彻亮长空,早有人群聚在一起,欢喜快乐,风忆卿掀开车帘往外看,墨夷溪说:“到了晚上,才是真正的热闹。”
风忆卿却没有看进去这些,随手就将车帘放了下来,心头挂着的,是苏白的病况,墨公子劝她不要着急,苏白虽未曾醒来,但已经没有大碍,她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随口问道:“你不用进宫吗?”
他笑说:“我早就向姑母说了,今天就不去了,因为,我要去追求我的好姑娘呐。”
她很明显没有听进去。
墨公子翻翻眼皮,也不去计较,马车一路行驶,穿过噪杂人群,往城东苏园行去。
苏园的守卫自然认得涿城的墨夷将军,对于那个在他们这里住了一段时日的苏姑娘,也是有一点印象的,见他二人前来,二话不说,就把人请了进去。
小小看见她,数天紧锁的眉头第一次舒展开来,一身红衣风风火火,转眼就到了她跟前:“苏姑娘,你到底去哪里了?我那天在宣静斋等了你好久,都没有见到你的影子,后来就听说你失踪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看了一眼墨夷溪,又问:“你怎么会和墨夷公子在一起?”
风忆卿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松下心来:“这些天的事一时也说不清楚,以后有时间的话,我再慢慢告诉你,苏白在哪里?你先带我去看看他。”
“我听说他病了好几回,一直都未见好,心里可担心坏了。”
小小见状,也深知此刻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当下执了她的手,引往苏白居室,边走边说:“公子病了这半个多月,病情反反复复的,始终都好不起来,前天不知为何,和九殿下闹了一场,夜里就病倒了,现在虽说是稳定了,可还是没有醒过来…”
两个人越走越远,留下墨公子一人,站在偌大的庭院里,细风吹来,撩起他额前散发,他低头整整衣摆,说:“有客自远方来,怎么就没人奉个茶呢。”
苏白躺在床上,发丝不簪而散,散在脸颊旁,越发衬得他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眉头紧紧皱起,唇瓣抿得死紧,他似是做了什么噩梦,睡的也不安稳,额上冒出细密冷汗,她抬袖为他拭去,动作轻柔,而他却像是受了惊一般,骤然伸手抓过,状如痴魔:“娘……”
女子一愣,被握着的手指尖一颤。
却不敢把手抽回来,只得任他抓着。
苏白也蓦然安静下来,脸色有点缓和。
只是口中仍在唤着:“娘,妹妹,别走……”
“别留下我一个人,我害怕……”
他的语气,像极了一个小孩子。
略带哽咽之意。
听进耳中,仿佛说这话的人,心中有着千层委屈。
风忆卿突然感到一阵酸意,鼻头涩涩的,有一点想要哭的感觉。
在她的印象里,苏白从来就是一副淡笑自若的模样,温文尔雅的子澈公子,何时会有这样一面?
他心里,想必也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罢。
而且,一定是和他母亲还有妹妹有关。
他曾说起过,他有过一个妹妹,可惜,在很小的时候,就离他而去。
那他想必是梦到了她,才会这么样子吧。
他反握住他的手,心中泛起万千柔情,附在他耳边,低声说:“我不走,我陪着你。”
“阿卿。”
他迷迷糊糊地唤。
女子忙凑上前,将他的手抓的更紧了一些,他的语气却突然怪异起来:“阿卿?”
“阿卿。”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她听得一头雾水,不知他为什么这样说,把耳朵凑过去,想要听的更加清楚一点,他却嘟囔着一句“为什么”歪头睡了过去。
她微叹口气,也安静下来。
趴在床沿,抓着他的手,昨夜未睡,此刻困意袭来,不多时,也沉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脸上有点痒,蹭了几蹭,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眼前是一张模糊的脸,她未曾在意,低头又想睡,冷不防又抬起头来,惊呼一声:“苏白,你醒了?”
眼前那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美丽的如同临世谪仙,苍白之色掩不住的是天生丽质,这不是苏白,又是谁?
她忙直起身子,想要去查看他的状况,不想胳膊枕的久了,竟然发了麻,初时一动,酸软无比,只道一声“哎哟”就喊出了声,苏白脸色一变,抬手想要触摸,不知为何,却又隐忍下来,只问道:“没事吧?”
她未察觉异样,揉揉酸痛的胳膊,笑道:“没事。”
他眸色微深,触到她如花丽颜,稍微别开目光,说:“那就好。以后小心一点。”
她的手伸了过去,他下意识的就躲开,风忆卿的手堪堪停在半空,心中惊疑,低声问:“怎么了?”
“没事。”
许是睡得太久的缘故,他的声音微哑,隐有压抑的味道,“我只是不习惯,别人碰我而已。”
别人?
风忆卿慢慢的收回手,表情有点不可置信,似呓语般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他垂下眸光,低声道:“我说,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气氛顿时沉默下来。
两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他很奇怪。
自从他醒来之后,就变得很奇怪。
以前的苏白,抓着她的手说喜欢她,说不在乎她已不是处子之身,说会陪她一起走,走得远远的,去她想要去的地方生活,他说:“阿卿,我喜欢你。”
可是,现在,他却跟她说:“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她问:“苏白,你到底怎么了?”
他仍道:“没有。”
她想去抓他的手,却连他的指尖都没有碰到,她向来不许自己逃避,也容不得别人的逃避,不容分说,将他的手握住,使足力气不肯教他挣开。
“是不是即墨宸跟你说了什么?”
墨夷溪说,他病倒前,见过的人,只有即墨宸。
而且,还有过一场不明不白的争吵。
所以,她便理所当然的以为,他对她如此,是因为即墨宸的缘故。
苏白低头,沉默。
空气静默的一塌糊涂。
沉沉的,带着令人窒息的味道。
半晌,他才说:“听说风将军失踪多年的女儿找回来了,即墨宸说是你。”
“我一直告诉自己他是在骗我,可是心里也明白,这种事,是有什么好骗的,而现在,你既然出现在这里,想必他说的话,就是真的了。”
她坦然就承认下来:“我也没有想到会这样,失踪的时候,我还小,哪里就记得清楚。”
他却突然如疯魔一般,大力的甩开她的手。
她不料他会这样,一个不防,就摔倒在地上。
抬头时,见他双手撑在床沿,双目充血,面容扭曲如地狱厉鬼,眸色深沉而阴狠,似乎在他眼前的,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受尽惊吓,爬起身来,到她跟前急声问:“苏白,你怎么了?”
他一把推开她,自己也冷不防摔下床榻,她急忙去扶,他却狠狠的甩开:“滚!”
她被摔上床头案,额头碰上案角,似有温热液体涌出,她伸手抹了一把,满手鲜血,想着,定是撞破了额头,可奇怪的是,她却丝毫也不觉得痛疼。
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心头却蓦然撕扯起来。
鼻端涩涩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却突然冲过来,抓住她的肩头,大力摇晃,入魔一般在她耳边嘶吼:“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
她的脑子一片昏沉,额头却因他的摇晃而疼了起来,她抓住他的手,想要制住他的动作,可他虽在病中,力气却大得惊人,好像没有了心智,任她如何劝说都听不进去:“苏白,你住手,住手――”
她使足力气将他推开。
用最快的速度离他远远的。
“苏白,你到底怎么了?”
“什么偏偏是我?我又是谁?我不过就是风府的大小姐,风溯的女儿,这样又有什么不对的――”
他却没有听进一句话。
断断续续的嘟囔着一句“为什么”。
倏然间就疯了,抓起床头案,往风忆卿的身上砸去,许是心神不定,方向略偏,没有砸到她的身上,却和她身后的桌案相撞,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如同她受惊的声音。
“滚――”
门突然被人大力撞开,墨夷溪冲进门来,见到房内景状,大吃一惊,忙奔到风忆卿的身边,见她额头渗血,又见苏白疯魔形状,忙将女子护到身后,厉声问:“苏白,你做什么!”
“你怎么能这样对她?”
苏白面色赤红,再无往日温淡之色,不管眼前之人究竟是谁,只知道抓起身边的东西就往前砸去,声竭利吼:“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