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35章 琉璃瓦血祭

盛夏的清晨，京师大理寺衙门。 本该是庄严肃穆、升堂理事的时辰，此刻却被一层诡异的死寂笼罩。薄薄的寒雾尚未散尽，缠绕着朱漆大门前那对威严的石狮，更添几分阴冷。几只黑羽乌鸦在檐角高耸的鸱吻兽头上聒噪，嘶哑的叫声如同丧钟，刺破了黎明的寂静，令人心头发毛。

“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撕裂了衙署的沉静！一名负责洒扫庭院的年轻书吏，连滚带爬地从正堂方向冲出来，面无人色，裤裆湿了一片，浑身抖如筛糠，指着身后那扇洞开的正堂大门，语无伦次地嘶吼：“周…周大人…他…他…血…全是血…死…死了啊——！！”

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孤穆之，因一桩涉及大理寺卷宗的旧案（孝吕陵毒烟案）调阅事宜，恰在此时抵达衙门外。他身后跟着得力助手林远（都察院校尉），以及精通医理药性的婉儿。闻听异动，穆之剑眉瞬间拧紧，眼中寒光一闪！他虽不通武艺，但反应极快，身形如风，瞬间掠过那惊惶失措的书吏，直扑正堂！林远反应亦不慢，手按刀柄，紧随其后！婉儿小脸一紧，也快步跟上。

甫一踏入正堂门槛！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带着铁锈般腥甜气息的血腥味，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三人感官之上！穆之瞳孔骤然收缩！

眼前景象，触目惊心，宛如地狱画卷！

大理寺左少卿周墨白，身着象征四品大员的绯色官袍，端坐于正堂主位之上。然而，他的头颅却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向后仰着，几乎贴在了椅背上！咽喉要害处，赫然插着一片尖锐的、闪烁着冰冷幽光的琉璃瓦残片！那瓦片边缘带着狰狞的如意形倒钩，如同毒蛇的獠牙，深深楔入血肉之中！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流，喷涌而出！将他胸前那象征着司法公正的獬豸补服彻底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更如同泼墨般，在他身后高悬的“明刑弼教”鎏金牌匾上，溅开一大片淋漓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血污！那四个象征着刑罚威严与教化根本的庄严大字，此刻在血色的浸染下，显得无比讽刺与狰狞！

周墨白双目圆睁，眼球暴凸，瞳孔中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与临死前极致的痛苦！他右手死死攥紧，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缝间似乎紧握着什么东西。身前宽大的紫檀木案几上，卷宗散落一地，一片狼藉，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搏斗。整个正堂，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和无声的控诉，令人不寒而栗！

穆之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瞬间捕捉到数个极其不寻常的细节：

1. 环境异常： 衙署屋顶正在进行大规模的翻修，更换琉璃瓦件。高高的竹木脚手架尚未拆除，如同巨大的骨架，沉默地矗立在正堂上方，几片新换的琉璃瓦在熹微的晨光下反射着清冷的光泽。瓦砾碎片、灰土泥浆散落在堂前石阶和庭院中，一片狼藉。

2. 致命凶器： 刺入咽喉的琉璃瓦片，形制特殊，边缘带着明显的如意形倒刺，正是官制琉璃瓦顶端的“钩头”部分！穆之眼神锐利如刀，根据尸体姿态（后仰）、血迹喷溅方向（向上、向后呈扇形）冷静判断——瓦片刺入的角度，竟是从下而上，倾斜约十五度刺入！这绝非高空坠物应有的垂直轨迹！更像是……有人从下方，以特定角度，用力捅刺所致！

3. 案卷缺失： 散落一地的卷宗中，唯独不见那份至关重要的“孝吕陵毒烟案”卷宗！穆之此来，正是为了调阅此卷！它的失踪，绝非巧合！

4. 死者手中物： 周墨白紧握的右手中，露出一截金光闪闪的物体——正是开启大理寺密卷库的金制卷宗钥匙！钥匙的匙齿上，似乎沾染着一些……青灰色的、粘稠的膏泥？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土腥与矿物气息的怪味！

5. 石阶异状： 正堂前的青石台阶上，有几滴尚未完全干涸的、散发着刺鼻辛辣气味的粘稠汁液！穆之蹲下身，指尖沾了一点，凑近鼻尖仔细嗅闻——一股强烈的、令人咽喉发紧的刺激性气味！是漆树汁液！剧毒之物！修缮衙署，禁用此物！

“封锁现场！任何人不得出入！林远！”穆之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立刻派人通知京兆府尹周正廉！传仵作！封锁所有出入口！衙内所有人等，原地待命，不得擅动！违者，视同案犯！”

“遵命！”林远神色凛然，抱拳领命，动作迅捷如风，立刻指挥随行的都察院缇骑分头行动，将整个大理寺衙门围得水泄不通，同时派人飞马去请京兆府。

“师兄！”婉儿强忍着浓烈的血腥味带来的不适，小脸微微发白，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她走到穆之身边，也注意到了石阶上的漆树汁液，秀眉紧蹙：“这漆树汁……气味浓烈刺鼻，含有剧毒，接触皮肤便会红肿溃烂，吸入过多可致命！修缮官衙，严禁使用此物！怎会出现在此？”

“问得好。”穆之目光深邃，站起身，再次扫视那高悬的、溅满鲜血的“明刑弼教”匾额，又落在那片插在咽喉、闪烁着死亡寒光的琉璃瓦上。琉璃瓦……鸱吻……执法者死于象征公正与守护的鸱吻瓦片之下？好一个讽刺而恶毒的索命符！他心中一个大胆而恐怖的推测已然成型——这绝非简单的刺杀！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利用衙署修缮现场环境布置的……机关谋杀！

很快，京兆府尹周正廉带着老仵作孙老和捕头赵铁山，气喘吁吁地赶到。看到堂内惨状，无不骇然失色，倒吸一口凉气！

仵作孙老强忍恐惧，在穆之的注视下，上前仔细验尸。他小心翼翼地检查了咽喉处那致命的琉璃瓦片，测量了刺入的角度和深度，又仔细查验了周墨白的口鼻、指甲、身体其他部位，脸色愈发凝重：

“回禀孤大人！致命伤确系咽喉处琉璃瓦片刺入，深及颈骨，切断气管与大血管，瞬间毙命！但……这刺入角度……实在蹊跷！自下而上倾斜约十五度！绝非高空坠落所能形成！倒像是……像是有人从下往上，手持凶器，用力捅刺所致！可……”孙老困惑地环顾四周，“现场并无打斗痕迹，周大人衣衫整齐，指甲缝干净，身上也无其他抵抗伤……他……他似乎是……毫无防备，甚至……毫无反抗地被一击毙命？”

“毫无反抗？”穆之眼神锐利如刀锋。周墨白身为大理寺少卿，掌管刑狱，绝非庸碌之辈。凶手如何能让他毫无防备、毫无反抗地被刺中咽喉要害？是熟人？是偷袭？还是……某种让他无法反抗的手段？

“大人！您看！”赵铁山小心翼翼地掰开周墨白紧握的右手，取出了那枚金钥匙。匙齿上，果然沾满了粘稠的青灰色膏泥。“这膏泥……气味古怪，卑职从未见过！”

穆之接过钥匙，仔细端详那青灰色膏泥，又蹲下身，再次查看石阶上的漆树汁液。再结合那反常的琉璃瓦刺入角度、修缮的脚手架、失踪的卷宗……一条清晰的逻辑链条在他脑海中迅速串联！

“查！”穆之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洞穿迷雾的决心：

“第一，林远！你亲自带人，彻查昨夜至今晨，所有出入大理寺的人员记录！尤其是负责屋顶修缮的工匠！一个都不能漏！重点盘查他们的背景、行踪、有无异常！”

“第二，赵铁山！立刻调取衙署此次修缮的全部图纸！尤其是正堂屋顶结构图！同时，带人仔细搜查屋顶、梁架、脚手架！寻找任何可疑装置、绳索、滑轮、或者……人为改动的痕迹！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第三，孙老！仔细分析钥匙上这青灰色膏泥的成分！还有石阶上的漆树汁液来源！婉儿！”他转向婉儿，“你协助孙老，用你的方法，尽快弄清这膏泥的底细！”

“第四，所有人！搜寻整个衙署！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份失踪的‘孝吕陵毒烟案’卷宗！”

命令如同疾风骤雨般下达！整个大理寺衙门瞬间被紧张而有序的行动所充斥。穆之站在血染的公堂之上，目光如炬，扫过那狰狞的琉璃瓦片、高悬的血污牌匾、散落的卷宗……这看似离奇的凶案现场，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精心布置的线索，指向一个隐藏在暗处的、心思缜密、手段狠毒的凶手！而凶手的目标，恐怕不仅仅是周墨白……更可能是那份关乎重大案件的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