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36章 琉璃瓦血祭二

大理寺衙门被彻底封锁，气氛凝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块。 都察院、京兆府的精干力量如同最精密的梳篦，反复梳理着衙署的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痕迹。修缮图纸被紧急调来，铺展在偏厅宽大的桌案上。穆之、阿月、婉儿、林远、赵铁山等人围聚在图纸前，目光锐利如刀，在复杂的线条与标注中搜寻着可能的破绽。

“大人！有发现！”一名都察院缇骑快步走入，手中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小段断裂的、约两指宽的坚韧竹片！“这是在正堂主梁上方，靠近脚手架的一处极其隐蔽的梁架缝隙中找到的！断裂口非常新鲜！断茬锐利！旁边……还有几滴已经凝固的、呈乳白色的蜡油！”

“竹片？蜡油？”穆之拿起竹片，入手坚韧，边缘光滑，显然是经过精心削制打磨的。断裂处纤维呈撕裂状，边缘锐利，像是承受了巨大的瞬间拉力后骤然崩断！“林远，你看这断裂纹路。”

林远立刻上前，接过竹片仔细端详。他常年习武，对兵器器械的受力颇为熟悉。“大人，这断口……是典型的受巨大张力瞬间崩断的痕迹！像是……像是某种机括的簧片或弹射臂断裂了！”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婉儿，看看这蜡油。”穆之将目光转向婉儿。

婉儿上前，用小镊子夹起一点凝固的蜡油，凑近烛火小心烘烤，蜡油融化，散发出淡淡的甜香。她又将融化的蜡油滴在干净的瓷碟上，加入几滴特制的药水，仔细观察反应和气味。“是纯度很高的蜂蜡！里面还混合了……少量研磨极细的白垩土粉末？这……这混合物的熔点会比纯蜂蜡稍高，但依然不高，遇热易融。”

“蜂蜡…白垩土…易融……”穆之脑中飞速运转，结合那诡异的刺杀角度（自下而上倾斜15度）、周墨白毫无反抗的迹象、钥匙上的青灰膏泥、石阶上的漆树汁液……一个模糊却致命的机关轮廓逐渐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

“图纸！”穆之手指猛地敲在修缮图纸上正堂主梁的位置，“孙老！带人上去！仔细检查主梁，尤其是发现竹片和蜡油的位置！看是否有新近安装、加固或修补的痕迹！特别是……竹筋构件！重点检查竹筋的接口、固定方式以及……是否有异常的孔洞或摩擦痕迹！”

“是！大人！”孙老和两名身手敏捷的缇骑立刻搭起长梯，小心翼翼地攀上高耸的主梁。

与此同时，婉儿对周墨白尸体的二次检验也有了惊人发现！

“师兄！”婉儿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和凝重，“周大人咽喉伤口周围，除了利器造成的撕裂伤，皮肤还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如同灼烧般的红斑和轻微肿胀！我取伤口血液和皮下组织样本，用常规银针试毒，银针未变黑，说明非寻常剧毒。但……我用特制的‘漆酚显色剂’（模拟过敏反应试剂）测试，却出现了极其强烈的阳性反应！这……这症状，高度疑似……漆酚中毒引发的严重过敏反应！”

“漆酚？！”穆之眼中精光爆射！漆树汁液中的主要毒性成分！剧毒！接触皮肤可致严重过敏、水泡、溃烂，若吸入或通过伤口进入血液，更可引发致命的过敏性休克！石阶上的漆树汁液……咽喉伤口……强烈的过敏反应……周墨白毫无反抗的迹象……一切线索瞬间串联！

“凶手……先用漆毒麻痹、甚至可能引发了周墨白的急性过敏反应，使其失去反抗能力！”穆之声音冰冷，如同淬火的寒铁，“再启动致命机关，用琉璃瓦片完成刺杀！”

“大人！梁上有重大发现！” 孙老在梁上高喊，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一丝颤抖，“主梁下方，正对周大人座椅咽喉位置，有一处新近修补加固的竹筋构件！比其他竹筋略粗！接口处……有明显的摩擦撞击新痕！像是……像是某种东西高速撞击后留下的！旁边……还有一小块……粘附在木梁缝隙里的……青灰色的膏泥残留！质地、颜色……和钥匙上沾染的一模一样！”

“青灰膏泥！位置正对座椅咽喉！”穆之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看向周墨白遇害时所坐的位置，又精准地锁定了梁上那处新补的竹筋！一条清晰的“弹道”轨迹在他脑海中瞬间形成！自下而上倾斜十五度……正是从梁上竹筋位置，射向座椅咽喉的高度！分毫不差！

“是弹射机关！”阿月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凶手在梁上安装了以竹筋为基座的弹射器！以坚韧竹片为弹射臂！以那青灰膏泥作为触发点或固定粘合剂！用特制的琉璃瓦片‘钩头’作为箭矢！更狠毒的是……他将融化的蜂蜡混合白垩土粉末，包裹住剧毒的漆酚，藏于琉璃瓦片内侧或弹射器触发点附近！利用某种方式触发机关，在弹射琉璃瓦片的同时，释放或溅射出包裹的漆毒！”

“触发方式……”穆之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正堂大门。大门坐北朝南……深秋清晨……辰时（案发时间）……阳光……他猛地看向堂外！此刻，朝阳正缓缓升起，金色的阳光透过敞开的堂门，斜斜地照射进来，恰好落在周墨白遇害时所坐的主位区域！形成一道清晰的光斑！

“是阳光！”穆之眼中精光爆射，如同穿透迷雾的利剑！“蜂蜡熔点低！混合白垩土后熔点虽稍高，但依然在阳光直射升温的范围内！凶手将包裹漆毒的蜂蜡混合物，精准地置于阳光直射的位置！辰时阳光照射，温度升高，蜂蜡融化！漆毒释放！弥漫在空气中或被溅射而出！周墨白端坐于此，首当其冲，吸入或沾染漆毒，瞬间引发过敏反应，呼吸困难，甚至休克，失去反抗能力！同时……”穆之语速加快，思路清晰无比，“融化的蜡油可能破坏了青灰膏泥的粘性（膏泥遇热可能变脆或失去粘性），或者直接滴落在触发机关上（如压垮了脆弱的平衡点），导致竹筋弹射器瞬间释放蓄力！将预置的琉璃瓦片如同弩箭般弹射而出！自下而上，精准刺入端坐的周墨白咽喉要害！一击毙命！”

“好精密的算计！好狠毒的心肠！”赵铁山听得头皮发麻，后背冷汗涔涔！这机关环环相扣，每一步都算到了极致！利用阳光触发，杀人于无形！若非穆之洞若观火，谁能想到这看似意外坠瓦的背后，竟隐藏着如此阴毒的杀局？！

“青灰膏泥！”穆之拿起钥匙和梁上取下的膏泥样本，眼神凝重如深渊，“此物……是机关的关键粘合剂或触发媒介！更是锁定凶手的铁证！查！立刻比对各坊匠籍！看哪家工匠掌握这种特殊膏泥的配方！尤其是参与此次大理寺修缮的工匠！林远！”

“卑职在！”林远立刻抱拳。

“你亲自带一队人，持都察院令牌，去工部官窑调阅所有大匠及学徒名册！重点查访能接触到此膏泥配方的人！同时，核查所有参与修缮的工匠背景！要快！”穆之命令道。

“遵命！”林远领命，转身大步流星而去，行动迅捷如风。

调查如同精密的齿轮，高速运转起来。匠籍档案被连夜调阅。参与大理寺修缮的工匠名册被反复核查。林远亲自坐镇工部官窑，调阅卷宗，盘问管事。很快，一个名字如同黑夜中的火把，被清晰地照亮——瓦匠领班，杜三！

“大人！查到了！”林远带着一身风尘和一份卷宗，快步走入偏厅，声音沉稳有力，“青灰膏泥！乃官窑用于密封高温窑炉缝隙的特制配方！名为‘窑神胶’！配方极其保密，唯官窑大匠及其亲传弟子掌握！此次大理寺修缮，官窑派来的领班正是杜三！此人……正是已故官窑大匠杜青山的独子！而杜青山……十三年前……因‘西山漆林盗伐案’……被斩首！主审官……正是时任刑部郎中的……周墨白！”

“西山漆林盗伐案？！”穆之眼神骤然一凝！他立刻联想到那份失踪的“孝吕陵毒烟案”卷宗！工部右侍郎张翰……当年正是工部清吏司郎中，负责西山漆林事务！而杜青山盗伐的漆林……正是供应工部官漆的西山御林！此案当年轰动一时，杜青山被迅速定罪斩首，但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孝吕陵毒烟案……张翰涉案……周墨白急于销毁旧卷宗……”穆之眼中寒光闪烁，如同冰河乍裂，“杜三……为父报仇！一石二鸟！既杀周墨白，又可能通过此案牵扯出张翰当年在漆林案中的不法勾当！那份失踪的卷宗……恐怕是关键！”

“大人！还有！”赵铁山也带着捕快匆匆回报，脸上带着兴奋，“我们查了杜三的住处！发现……发现他案发前曾多次以‘采买特殊窑泥’为名，私自前往西山！行踪诡秘！还在其工具筐夹层里，搜出了一个用油纸严密包裹的小竹筒！里面……是少量未用完的、气味刺鼻的漆树汁液！经比对，与石阶上的汁液成分完全一致！另外……”赵铁山顿了顿，语气凝重，“他弟弟杜小五，在刑部当差！据同僚私下透露，杜三曾多次找弟弟打听翻案之事，情绪激动，还愤恨地说过……‘若翻案无门，当以血洗琉璃，告慰亡父在天之灵’！”

“以血洗琉璃！”穆之猛地攥紧了拳头！动机、手段、物证、人证……环环相扣，铁证如山！杜三利用修缮之便，精心布置机关，以漆毒麻痹，以琉璃瓦索命，完美复刻了当年其父被“钉死”的惨状（当年杜青山据传是被诬陷后“畏罪自尽”，死状蹊跷），更意图借机搅动旧案风云！

“立刻缉拿杜三！”穆之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封锁所有城门！严查码头驿站！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我揪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赵铁山和林远齐声应诺，杀气腾腾地转身冲出偏厅！一场全城大搜捕，如同拉满的弓弦，骤然发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