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34章 夜市烟火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京城的喧嚣并未因夜幕降临而沉寂，反而在东西两市的长街上，点燃了另一重更为璀璨、更为鲜活的光影。穆之、阿月、婉儿、陆羽柔四人，自柳溪村那场蒸骨辨奸的阴霾中脱身，踏着夜色回到京城。白日里那根深埋颅骨的冰冷铁钉，那扭曲的仇恨与绝望的泪水，仿佛还残留在指尖，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此刻，步入这流光溢彩、人声鼎沸的夜市，如同从冰冷的深渊骤然踏入一片温暖的星河。

“哇！好热闹！”婉儿小脸一扫疲惫，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盛满了星子。她拉着阿月的衣袖，指着前方一片灯火辉煌，“阿月姐姐！你看！糖人！还有花灯！好漂亮！”

阿月清冷的眉眼在暖黄的灯火映照下，柔和了几分。她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眼前这喧嚣而鲜活的画卷：街道两侧，店铺鳞次栉比，门前悬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有憨态可掬的兔儿灯，有展翅欲飞的仙鹤灯，有旋转不休的走马灯…光影流转，将青石板路映照得如同流淌的星河。摊贩的叫卖声、食客的谈笑声、孩童的嬉闹声、丝竹管弦的悠扬声…交织成一首充满烟火气的市井交响曲。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诱人的香气：刚出炉的胡饼焦香、滚烫的馄饨汤鲜、糖炒栗子的甜糯、烤肉串的孜然辛辣…勾得人食指大动。

“憋了一天了！总算能透口气！”陆羽柔伸了个懒腰，红裙在灯影下更显艳丽，桃花眼顾盼生辉，带着一丝慵懒的妩媚，“走走走！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姐姐我可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四人随着人流缓缓前行。婉儿很快被一个吹糖人的老艺人吸引，那晶莹剔透、形态各异的糖人让她挪不开眼。阿月则在一个卖花灯的摊前驻足，目光落在一盏素雅的莲花灯上，清冷的眸子里映着暖光。陆羽柔则直奔香气最浓的食摊而去。

“阿月姐姐！你看这个！”婉儿兴奋地举着一个刚买的、吹成小兔子形状的糖人，献宝似的递到阿月面前，“像不像你以前养的那只雪兔？”

阿月看着那憨态可掬的糖兔，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她拿起那盏莲花灯，付了钱。素白的莲花瓣在灯光下透着温润的光泽，如同月下初绽。

“老板！来四碗馄饨！多加香菜！再来十个羊肉串！要肥瘦相间的！”陆羽柔熟稔地在一个热气腾腾的馄饨摊前坐下，扬声招呼着。她回头对阿月和婉儿招手：“快来！这家的馄饨皮薄馅大，汤头鲜得很！”

四人围坐在简陋的木桌旁。很快，四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了上来，清亮的汤底飘着翠绿的葱花和香菜，薄如蝉翼的馄饨皮裹着粉嫩的肉馅，香气扑鼻。滋滋作响的羊肉串也烤好了，撒着孜然辣椒面，油光红亮，香气四溢。

“唔…好香！”婉儿迫不及待地舀起一个馄饨，吹了吹，小心地咬了一口，鲜美的汤汁瞬间溢满口腔，烫得她直哈气，小脸却满是满足，“好吃！”

阿月也拿起勺子，动作依旧优雅，小口地吃着。滚烫的食物下肚，驱散了夜风的微凉，也似乎驱散了几分白日里沾染的阴寒。她看着婉儿被烫得龇牙咧嘴又舍不得停下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陆羽柔则豪爽地拿起一串羊肉，咬了一大口，油脂混合着香料在口中爆开，她满足地眯起眼：“痛快！这才是人过的日子！比对着那些死人骨头强多了！”

穆之坐在阿月身侧，看着她们三人难得放松的模样，紧绷的心弦也悄然松弛。他拿起一串羊肉，递给阿月：“尝尝？烤得不错。”

阿月微微一愣，看着眼前滋滋冒油的肉串，又看了看穆之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小口咬了一点。辛辣的香料混合着羊肉的鲜香，带着炭火的粗犷气息，是她平日里极少接触的味道。她微微蹙了蹙眉，却还是咽了下去，清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耳根却悄悄染上了一抹极淡的红晕。

“怎么样？”穆之低声问。

“…尚可。”阿月声音清冷依旧，却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

穆之嘴角微扬，不再多言。四人围坐一桌，在喧嚣的夜市一角，安静地享受着这片刻的温暖与安宁。婉儿叽叽喳喳地说着糖人有多好玩，陆羽柔点评着哪家烤肉更地道，阿月偶尔应和一两句，穆之则静静听着，目光不时落在阿月被灯火映照得格外柔和的侧脸上。

吃饱喝足，四人继续闲逛。婉儿被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吸引，在一个卖绢花首饰的摊前流连忘返。陆羽柔则拉着阿月去看杂耍，一个喷火艺人正吐出一条长长的火龙，引得围观人群阵阵惊呼。阿月虽不似婉儿那般雀跃，但清冷的眸光中也带着一丝新奇。

穆之跟在她们身后，目光却落在不远处一个卖面具的摊子上。摊子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面具，有狰狞的鬼脸，有滑稽的猪头，也有精致的狐狸、兔子…他的目光，最终被一张素白的面具吸引。面具没有任何花纹，只在眼睛的位置开了两个孔洞，线条简洁流畅，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清冷与神秘。

他走上前，拿起那张面具。入手微凉，质地细腻。

“公子好眼光！”摊主是个精瘦的老头，笑眯眯道，“这‘无相’面具，可是小老儿亲手做的，用的是上好的白瓷土，烧了三天三夜才成！戴上它，千人千面，随心而变，最是衬您这样气质不凡的贵人！”

穆之没有言语，只是将面具翻转过来，对着灯光看了看。面具内壁光滑，映着点点灯火，如同星河倒转。他脑海中闪过阿月清冷的侧脸，那在灯火下柔和了棱角的轮廓…这面具的线条，竟有几分神似。

他付了钱，将面具收起。没有立刻送给阿月，只是觉得…或许某一天，她会喜欢。

“师兄！阿月姐姐！羽柔姐姐！你们快来看！”婉儿兴奋的声音传来。只见她站在一个卖花灯的摊子前，手里提着一盏小巧玲珑的鲤鱼灯。鲤鱼通体用红纱糊成，鱼鳞用金线勾勒，鱼尾灵动，鱼嘴处点着一支小小的蜡烛，暖黄的光透过红纱，将鲤鱼映照得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跃入水中。

“这鲤鱼灯真好看！”婉儿爱不释手，“老板，我要这个！”

“好嘞！姑娘好眼光！这鲤鱼灯寓意‘鱼跃龙门’，吉祥如意！”老板笑呵呵地收钱。

婉儿提着鲤鱼灯，蹦蹦跳跳地跑回来，暖黄的光晕在她脸上跳跃，笑容明媚如春光：“好看吗？”

“好看。”阿月看着那盏温暖的灯，轻声应道。

“小婉儿提着灯，更像个小仙女了！”陆羽柔打趣道。

婉儿小脸微红，提着灯，小心翼翼地护着那点烛火，生怕被风吹灭。那一点温暖的光，在喧嚣的夜市中，显得格外明亮而珍贵。

夜色渐深，人潮依旧汹涌。四人沿着灯火长河漫步，看杂耍艺人吞剑吐火，听街头艺人弹唱小曲，尝一口香甜软糯的桂花糕，买一串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没有惊心动魄的案情，没有步步杀机的阴谋，只有最寻常的市井烟火，最温暖的灯火人间。

阿月提着那盏素雅的莲花灯，暖黄的光晕映着她清丽的眉眼，仿佛冰山上悄然绽放的雪莲，沾染了尘世的暖意。婉儿提着鲤鱼灯，叽叽喳喳，像只快乐的小鸟。陆羽柔慵懒地摇着团扇，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穆之走在阿月身侧，偶尔低声交谈几句，目光沉静而温和。

这一刻，白日里那根冰冷铁钉带来的寒意，那蒸腾的醋酒蒸汽中的惨烈，那扭曲的仇恨与绝望的泪水…似乎都被这温暖的灯火、这喧嚣的人声、这香甜的食物气息，悄然驱散、融化。她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医女、江湖奇女子、铁面御史，只是这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四个人，享受着片刻的安宁与欢愉。

灯火如星河，流淌在京城的长街。她们的身影融入其中，成为这温暖星河中，最明亮、也最宁静的几颗星辰。明日或许仍有风雨，但此刻，这人间烟火，足以慰藉所有疲惫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