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8章 天墉风云·各方汇聚

暮色沉沉，天墉城府衙后堂却灯火通明，一派刻意营造的喧嚣。知府大人精心准备的“薄酌”，其规格远超寻常接风宴。雕梁画栋的厅堂内，数盏琉璃宫灯高悬，将金丝楠木的梁柱映照得流光溢彩。巨大的紫檀木圆桌铺着明黄锦缎，其上珍馐罗列，山珍海味如同流水般呈上，银箸玉杯在灯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侍立两侧的婢女身着簇新的绸缎宫装，低眉顺眼，动作轻巧无声，显然受过严格调教。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酒香、脂粉香和一种名为“权势”的、令人微醺的气息。

知府大人一身簇新的四品孔雀补服，红光满面，举杯频频，言语间极尽奉承之能事：“孤大人！您可真是我天墉城的福星啊！华威山一案，神断如电，揪出真凶，为齐掌门昭雪！不仅安定了武林人心，更为我府衙上下洗脱了办案不力之嫌！下官…下官感激不尽！这杯酒，下官敬您！敬您明察秋毫，神威盖世！”他仰头一饮而尽，姿态谦卑得近乎谄媚。

穆之端坐主客之位，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旅途疲惫的温和笑意，举杯回敬：“府尊大人言重了。分内之事，职责所在，不敢居功。倒是府尊大人治下清明，吏治整肃，为穆之查案提供了诸多便利，穆之深表谢意。”他声音清朗，不卑不亢，既承了情，又点明了知府在案件中的“配合”之功，让对方脸上笑意更盛。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时，厅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两名身着玄色劲装、气息沉稳的灵宵宗弟子率先步入，分立门侧。随即，一位身着月白道袍、鹤发童颜的老者缓步而入。他身形清癯，面容慈和，眼神温润如玉，仿佛蕴含着无穷智慧与岁月沉淀的宁静。行走间，宽大的道袍无风自动，一股温和却浩瀚如海的气息无声弥漫开来，瞬间让喧闹的厅堂安静了几分。正是灵宵宗宗主——杜长生！七武御之一！

知府大人慌忙起身相迎，姿态比方才更加恭敬：“杜宗主仙驾光临！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快请上座！”

杜长生微微一笑，目光平和地扫过全场，在穆之身上略作停留，微微颔首，随即，他的视线落在了穆之身旁的陆羽柔身上。

陆羽柔此刻并未起身，依旧慵懒地斜倚在铺着锦垫的圈椅中。她一身繁复华美的宫装，在满堂灯火下流光溢彩，裙摆上盛放的昙花暗纹仿佛在夜色中悄然绽放。她指尖一枚银针无声转动，桃花眼流转，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迎上杜长生的目光。

“杜老道，”陆羽柔红唇微启，声音清越，带着一丝熟稔的调侃，“多年不见，你这‘灵犀感应’之术，倒是愈发精纯了。隔着几条街，都能嗅到你身上那股子…洗不掉的檀香味儿。”

杜长生闻言，非但不恼，反而抚须朗笑，笑声温和清越：“呵呵呵…陆宫主风采更胜往昔。这‘移花接木’的功夫，也是越发让人看不透了。连老道这点微末道行，在宫主面前，都显得班门弄斧了。”他目光在陆羽柔指尖那枚几乎看不见的银针上停留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赞赏。两人同为朝廷敕封的“七武御”，虽分属不同宗门，但地位超然，彼此间自有其独特的交流方式。这番看似随意的寒暄，实则暗含试探与认可。

“杜宗主过谦了。”陆羽柔桃花眼微眯，指尖银针悄然隐没，“本宫这点微末伎俩，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哪比得上杜宗主坐镇天墉，执掌灵宵，监察江湖，平衡各方…这份担子，可不轻啊。”她意有所指，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厅外沉沉的夜色。

杜长生笑容不变，眼神却深邃了几分：“江湖风波恶，庙堂亦非净土。老道不过是尽些本分，求个‘稳’字罢了。倒是陆宫主此番驾临天墉，想必…也是为了那场‘盛会’？”

“盛会？”陆羽柔轻笑一声，带着一丝玩味，“玄机宗弄出来的热闹，本宫不过是路过，顺便瞧瞧罢了。倒是杜宗主，灵宵宗身为东道主之一，这‘稳’字…怕是更要费些心思了？”

两人言语间机锋暗藏，旁人听得云里雾里，唯有穆之、阿月等人心知肚明，这“盛会”指的正是玄机宗提前召开的武道大会，而“稳”字背后，则是各方势力暗流涌动的角力。

就在此时，厅外传来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门帘猛地被掀开，一股冷风灌入！一名身着玄铁重甲、身形魁梧如铁塔般的将领大步踏入！他面容刚毅，虬髯戟张，虎目如电，顾盼间自有一股睥睨沙场的凛冽气势！正是天墉城驻防将军——韩擒虎！

韩擒虎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全场，在杜长生和陆羽柔身上略一停顿，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他的目光便牢牢锁定了知府大人，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知府大人！本将巡城方归，听闻孤大人驾临，特来拜会！顺便…也想问问，玄机宗那劳什子武道大会，闹得满城风雨，鱼龙混杂！府衙的巡防布控，可曾安排妥当？莫要让宵小之辈，趁机作乱，扰了天墉城的安宁！”

他话语直白，毫不掩饰对武道大会的警惕与不满。身为戍卫大将，他首要职责是保境安民，最厌恶这种聚众生事的江湖集会。

知府大人被韩擒虎的气势所慑，额头瞬间冒出一层细汗，连忙赔笑：“韩将军放心！下官…下官已加派人手，日夜巡防！定…定保大会期间，城内秩序井然！”

“哼！”韩擒虎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如刀，“秩序井然？本将今日巡城，光是西城那片，就抓了不下十个趁乱扒窃、寻衅滋事的江湖混混！还有那些来历不明、鬼鬼祟祟的探子！玄机宗倒是好大的排场！广发英雄帖，却把治安的烂摊子甩给府衙和本将的兵！他们倒好，躲在紫金山里，鼓捣那些神神秘秘的机关玩意儿！”他言语间对玄机宗的不满几乎溢于言表。

杜长生闻言，轻咳一声，温言道：“韩将军息怒。玄机宗此举，虽有仓促之嫌，然其本意亦是重振武林声威，凝聚力量以应南疆之变。江湖事，自有江湖的规矩。灵宵宗亦会加派人手，协助府衙与将军，维持秩序，甄别宵小。断不会让天墉城陷入混乱。”他声音平和，却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韩擒虎脸色稍缓，但依旧眉头紧锁：“杜宗主，有您这句话，本将心里踏实些。但玄机宗行事…太过霸道！他们那情报网，无孔不入！这次大会，谁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别是借机…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他目光扫过穆之，意有所指，“孤大人，您刚从华威山过来，想必也看到了，这江湖…从来就不太平！如今更是暗流汹涌！您可得小心些！”

穆之心中一动，韩擒虎这番话，看似粗豪，实则点出了关键！玄机宗的情报网、武道大会的蹊跷、华威山血案背后的剑宗阴影…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一个更大的漩涡。他举杯，神色郑重：“多谢韩将军提醒。穆之定当谨记。天墉城安宁，还需仰仗将军虎威与杜宗主威望。”

知府大人见气氛有些凝重，连忙打圆场，岔开话题，又是一番劝酒布菜。

酒宴在一种表面热络、内里各怀心思的氛围中继续。穆之看似平静地应酬着，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席间每一个人：

* 知府大人：圆滑世故，一心攀附，对武林纷争避之不及，只想保住乌纱帽。

* 韩擒虎：耿直刚烈，厌恶江湖纷扰，对玄机宗充满警惕，但忠于职守。

* 杜长生：超然物外，深不可测，言语间维护武林秩序，但对玄机宗似乎也并非完全信任，其“稳”字背后，是灵宵宗自身的考量。

* 陆羽柔：慵懒妩媚，言辞犀利，与杜长生看似随意寒暄，实则相互试探，七武御的身份让她游刃有余。

* 阿月：沉默如冰，气息内敛，只在杜长生目光扫过她额前银丝时，黑瞳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芒。杜长生那洞悉一切的眼神，让她心生警惕。

* 轩辕一刀：自顾自地喝酒，对满桌珍馐视若无睹，浑浊的老眼偶尔开阖，精光一闪即逝，仿佛对周遭一切了然于胸。

* 婉儿：安静地坐在穆之身侧，仪态端庄，眼神清澈，只在韩擒虎提及华威山时，眼底掠过一丝哀伤。

酒阑人散，知府大人亲自将穆之一行人送至府衙后门。门外，一辆悬挂府衙灯笼的宽敞马车早已等候多时，车旁还侍立着数名精干的衙役。

“孤大人！行辕已备好，就在城南‘清漪园’，离府衙不远，清静雅致，一应俱全！这些衙役，都是下官精挑细选的可靠之人，负责护卫大人安全！大人有何需要，尽管吩咐！”知府大人满脸堆笑，殷勤备至。

穆之拱手道谢：“有劳府尊大人费心安排，穆之感激不尽。”

登上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驶离了灯火辉煌的府衙，朝着城南方向而去。车厢内，灯火昏暗。

“这知府…倒是个妙人。”陆羽柔桃花眼微挑，指尖银针在指间灵活翻转，映着窗外流动的灯火，“心思玲珑，见风使舵的本事炉火纯青。这清漪园…怕是他自己都舍不得住的别院吧？”

“韩擒虎…是个明白人。”轩辕一刀灌了口酒，声音沙哑，“直来直去，不藏着掖着。他说的对，玄机宗…不是善茬。”

“杜长生…”阿月的声音清冷响起，黑瞳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他…似乎知道些什么。”她指的是杜长生看向她时，那洞悉的目光。

穆之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脑海中却如同走马灯般闪过晚宴的每一个细节。知府的热情，韩擒虎的警惕，杜长生的深意，陆羽柔的试探…以及那始终笼罩在众人心头、关于玄机宗和武道大会的疑云。

“清漪园…”穆之缓缓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是避风港，也是…新的棋局。都打起精神来。天墉城的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深。”他心中隐隐有种预感，那枚乾坤玉钥的秘密，那场即将到来的武道大会，以及蛰伏在暗处的剑宗余孽，正如同无数条暗流，即将在这座看似平静的城市下，掀起滔天巨浪。而他们，已然身处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