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39章 梦蝶引·无面之廊

暗阁入口在身后无声闭合，如同巨兽合拢了喉咙。东野轩坠入一片比黑暗更深的死寂。脚下不再是粗糙的榻榻米，而是光滑、冰冷、如同某种巨大生物脊骨般延伸的……乌木回廊。

回廊无限延伸，左右两侧是数不尽的、一模一样的纸糊障子门（推拉门），门纸上绘着色彩浓艳、笔触诡异的浮世绘。画中人物千姿百态：歌舞伎、武士、渔女、僧侣……然而，在靛青色月光的穿透下，这些画中人透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活气”。

东野轩屏住呼吸，紧贴着冰冷的廊柱阴影，警惕地扫视四周。靛青色的月光如同流淌的毒液，从回廊两侧高窗的缝隙中渗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他腰间的“青霜”依旧冰冷，鞘内的啜泣声低弱却未断绝，如同悬在他心尖的一根冰丝。

他尝试向前移动一步。

“咯吱……”

极其轻微的、仿佛朽木摩擦的声音，在死寂中异常清晰。

紧接着，东野轩全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他左侧纸门上，一个正在画中溪边浣纱的渔女，她的脖颈……极其缓慢地……转动了！那张原本侧对着画面的、线条柔美的脸庞，如同被无形的线拉扯着，一点一点地转向了回廊的方向！空洞的、没有瞳孔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了阴影中的东野轩！

寒意如同冰锥刺入骨髓！

他猛地停住脚步，身体再次融入廊柱的阴影深处，影遁发动！

然而，影遁并非万能。就在他身影消失的瞬间，右侧纸门上，一个正在饮酒作乐的武士，他举杯的手也僵硬地停顿下来，头颅同样以一种非人的角度，缓缓转向了东野轩刚才消失的位置！

它们能感知！

东野轩的心脏狂跳如擂鼓！他意识到，在这诡异的回廊中，任何移动都可能惊动这些画中“居民”！他必须找到新的方法！

他的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回廊中央地板上，一个镶嵌着复杂星图纹路的青铜圆盘机关上。圆盘中心凹陷，似乎需要某种重物压入才能触发。这或许是前进的关键！

但机关周围没有任何遮蔽物，完全暴露在靛青色的月光下！只要他踏出阴影，必然会被两侧无数双“眼睛”锁定！

怎么办？

就在他焦灼之际，眼角的余光猛地瞥向自己脚下——靛青色的月光，将他自己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光滑如镜的乌木地板上！

影子！他的影子！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带着疯狂意味的念头瞬间闪过脑海！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右手，对着地上的影子做了一个极其轻微的“托举”手势。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地上那个漆黑的影子，竟然……动了！

它不再是光线投射的死物，而是如同拥有了独立的生命！影子的手臂缓缓抬起，做出了一个与东野轩本体完全一致的“托举”动作！它甚至微微侧过头，那张模糊的、只有轮廓的“脸”，似乎“看”了东野轩的本体一眼！那眼神冰冷、漠然，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与……贪婪！

影子博弈！

东野轩强压下心头的惊骇，意念集中，尝试着向影子传递一个指令：去！压住那个机关！

地上的黑影微微一顿，似乎在理解这个命令。片刻后，它如同滑动的墨迹，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东野轩脚下的位置，贴着冰冷的地板，向着回廊中央那个青铜圆盘机关“流淌”而去！

成功了！东野轩心中一喜。

然而，喜悦尚未持续一秒，异变再生！

就在黑影即将接触到青铜圆盘机关的瞬间，一缕更加浓郁的靛青色月光，如同探照灯般，猛地从高窗缝隙中斜射而下，精准地笼罩了黑影即将落下的区域！

“嗤——！”

一声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的轻响！

被靛青色月光照射到的黑影边缘，瞬间如同被点燃般，腾起一缕缕扭曲的、靛青色的烟雾！黑影的动作猛地僵住，发出一声无声的、却清晰传递到东野轩灵魂深处的痛苦嘶鸣！它那模糊的轮廓开始剧烈地扭曲、膨胀！一种冰冷、狂暴、充满毁灭**的意志，如同瘟疫般顺着那无形的连接，狠狠冲击向东野轩的本体意识！

“呃！”东野轩闷哼一声，头痛欲裂！他感到一股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拉扯感！仿佛那个影子正在被靛月光强行异化、污染，并试图反过来吞噬他！

他立刻切断了与影子的意念连接！强行将它“拉”回自己脚下的阴影中！

影子如同受伤的野兽般蜷缩回来，轮廓边缘依旧残留着丝丝缕缕的靛青色光痕，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它“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东野轩的本体，充满了怨毒与……渴望！它渴望力量！渴望那靛青色的月光！

东野轩冷汗涔涔。与影子合作，如同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就在这时，回廊深处，隐约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富有节奏的……鼓点声！

咚…咚咚…咚…咚咚……

那鼓点低沉、缓慢，带着一种古老而诡异的韵律，如同某种祭祀的节拍，又像是能剧舞台上，鬼神登场的前奏！

鼓点响起的瞬间，两侧纸门上那些原本只是“注视”的画中人，动作骤然变得活跃起来！武士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敲击着画中的酒杯边缘，渔女浣纱的动作变得急促而僵硬，僧侣捻动佛珠的手指快得如同抽搐……整个回廊，仿佛被这鼓点赋予了生命，又或者说，被这鼓点……唤醒！

东野轩心脏一紧！他猛地意识到，这鼓点或许与那些“画中仙”的行动有关！他目光如电，扫过回廊两侧。前方不远处，一根支撑回廊的巨大朱漆廊柱映入眼帘。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在鼓点的一个短暂间隙，他猛地从阴影中探身而出，右手握拳，凝聚全身力道，狠狠一拳砸在身旁那根粗壮的廊柱上！

咚——！

沉闷的撞击声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打破了鼓点的节奏，在空旷的回廊中激起巨大的回响！

哗啦啦——！

如同捅了马蜂窝！两侧纸门上，所有被惊动的画中人瞬间暴动！距离东野轩最近的一扇纸门，画中那个饮酒的武士，一只握着长刀、布满靛青色血管纹路的手臂，猛地穿透了薄薄的纸门！紧接着是头颅！那张原本还算俊朗的脸庞此刻扭曲变形，双眼只剩下靛青色的光点，嘴巴无声地张开，露出漆黑的空洞！它挣扎着，试图从二维的画布中彻底爬入三维的回廊！

更远处，无数纸门都在剧烈晃动！更多的肢体穿透而出！整个回廊仿佛变成了地狱的入口！

声音诱饵！

东野轩在拳头砸中廊柱的瞬间，早已再次发动影遁，身体如同融入墨汁般消失在原地！他如同鬼魅般在廊柱的阴影间快速穿梭，目标直指回廊中央的青铜圆盘！

而那个被他砸响的廊柱周围，瞬间成为了所有“画中仙”暴动的中心！无数扭曲的肢体、靛青色的目光，疯狂地涌向声音的来源！它们互相推挤、撕扯，发出无声的咆哮，暂时忽略了其他方向！

就是现在！

东野轩的身影在青铜圆盘旁骤然凝实！他毫不犹豫，再次看向脚下的影子！这一次，他不再试图传递复杂指令，而是用尽全部意志，发出一个最简单、最直接的命令：压下去！

地上的黑影似乎也感受到了本体的决绝与机会的稍纵即逝。它没有犹豫，漆黑的轮廓猛地扑向青铜圆盘中心的凹陷处！

这一次，没有靛青月光干扰！

黑影如同沉重的铅块，狠狠“坐”进了凹槽！

“咔哒！轰隆隆……”

一阵沉闷的机括转动声响起！青铜圆盘缓缓下沉！前方看似无尽延伸的回廊尽头，一扇厚重的、雕刻着狰狞鬼面的巨大石门，在尘埃弥漫中，缓缓向两侧滑开！露出后面一条向下延伸、布满青苔的狭窄石阶！

通路打开了！

东野轩心中一喜，正要冲入石门。

然而，就在他抬脚的瞬间——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猛地从他背后袭来！

不是来自那些被声音吸引的“画中仙”，而是……来自他脚下！

地上的影子，在完成了“压住机关”的任务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归本体脚下！它依旧停留在青铜圆盘上，浸泡在浓郁的靛青色月光中！它的轮廓变得更加凝实、更加黑暗！它缓缓地、极其诡异地……抬起了头！

那张模糊的、只有轮廓的“脸”，正对着东野轩的本体！嘴角的位置，极其缓慢地向上咧开一个巨大、无声、充满恶意的弧度！

紧接着，影子动了！

它不再受本体控制！它如同离弦之箭，猛地扑向东野轩握在刀柄上的右手！漆黑的影子手臂，如同实质的枷锁，狠狠缠绕上东野轩的手腕！一股冰冷、滑腻、带着强烈掠夺意志的力量，顺着接触点疯狂涌入！

它在抢夺“青霜”！它在试图抢夺本体的控制权！

“滚开！”东野轩目眦欲裂，怒吼出声！全身肌肉贲张，狂暴的力量在体内奔涌，与那股侵入的冰冷意志疯狂对抗！手腕上青筋暴起，如同缠绕着一条冰冷的毒蛇！他死死握住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绝不能让它得逞！

就在这意志激烈交锋、身体僵持不动的生死关头，东野轩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石门内石阶旁散落的几片残破纸页。纸页被靛青色的月光照亮一角，上面是熟悉的、娟秀的字迹——婉儿的手书！

纸页上，几个断断续续、却如同惊雷般炸响的字眼，刺入他的眼帘：

“……梦蝶引……非蛊……乃容器……”

“……封印……月读命……古神……”

“……靛月……瞳……骨笛……血饲……”

“……封印……松动……大祸……”

轰——！

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脑海！婉儿的研究！梦蝶引的真相！这诡异的靛月！这如同活物的影子！这一切……竟然牵扯到被封印的古神？！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瞬间，影子抓住这千载难逢的破绽！缠绕手腕的冰冷力量骤然暴涨！东野轩感到右手一阵剧痛麻痹，几乎要失去对“青霜”的控制！

“桀桀……”一个冰冷、沙哑、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直接在他意识深处响起，充满了嘲讽与贪婪，“……容器……终将……破碎……吾主……归来……”

影子那张咧开的巨口，在靛青色的月光下，无声地狂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