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38章 梦蝶引·靛月初现

黔陵驿馆的沉寂，被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喘打破。东野轩躺在简陋的床铺上，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即使在沉睡中，他全身的肌肉也紧绷如铁，右手无意识地死死扣在腰侧——那里本该悬着他的佩刀“青霜”。他的呼吸时而急促如风箱，时而停滞得令人心慌，仿佛正与无形的梦魇殊死搏斗。那张素来冷硬如石刻的脸上，此刻却交织着罕见的惊疑、焦灼，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这绝非好梦。

梦境深处。

月光。但不是东野轩熟悉的、清冷如水的银辉，而是一种粘稠、妖异、仿佛从腐烂伤口中渗出的——靛青色。这诡异的月光穿透破败的窗棂，在布满灰尘的榻榻米上投下扭曲的光斑，如同泼洒了一地冰冷的毒液。

这里是驿馆，却又不是。熟悉的格局依稀可辨，但所有陈设都蒙上了一层腐朽破败的灰败气息。纸糊的障子门（推拉门）大多破损，露出后面黑洞洞的未知空间。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弥漫着浓重的霉味、灰尘味，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腥甜。

东野轩猛地惊醒（在梦中），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几乎是本能地翻身而起，右手习惯性地摸向腰间——

空的！

“青霜”不在！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刀在人在，刀失人亡！这是刻入他骨髓的铁律！更让他心脏骤停的是，他一睁开眼，发现婉儿莫明的飞走，消失于回廊之间！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淡淡的、如同雨后青草般的药草气息，却已被那腐朽的靛月光彻底覆盖、扭曲。

“婉儿！”他低吼出声，声音在死寂的回廊中撞出空洞的回响，随即被更深的寂静吞噬。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视着周围。靛青色的月光流淌在腐朽的榻榻米上，异常刺眼。忽然，他瞳孔骤缩！

靠近一扇破损纸门的地板上，那冰冷的靛青月光照射处，一个模糊的、边缘如同融化的蜡油般的暗红色手印，正缓缓浮现！那手印纤细，五指分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挣扎感！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手印如同被无形的手狠狠按在月光照射的地板上，凭空出现！它们的位置毫无规律，却仿佛受到某种牵引，开始在地板上蠕动、延伸！如同活物般，彼此连接、扭曲、变形！仅仅几个呼吸间，一个由无数血手印拼凑而成的、肢体极度扭曲、不成人形的巨大暗红色轮廓，赫然出现在他前方的回廊中央！那轮廓没有五官，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窒息的恶意！

东野轩浑身汗毛倒竖！他猛地向后急退，身体如同融入阴影的墨汁，瞬间消失在回廊立柱的黑暗之中！这是他赖以生存的本能——影遁！借助环境阴影隐匿身形，如同鬼魅。

然而，那靛青色的月光仿佛拥有生命！当他移动时，月光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随着他！只要他的身体任何一部分暴露在月光下，哪怕只是一片衣角，那冰冷的光线便如同探照灯般，瞬间将他从阴影中勾勒出来！暴露无遗！

“嘶啦——！”

那由血手印构成的扭曲人形，猛地向他暴露的位置扑来！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股腥风！

东野轩瞳孔紧缩，足尖猛地一点地面，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向侧面一扇尚且完好的纸障门撞去！

哗啦！

纸门被他撞开，他翻滚而入，反手猛地将门拉上！动作一气呵成！

砰！

扭曲的血影狠狠撞在薄薄的纸门上！纸门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纸上瞬间印出一个巨大、狰狞、不断蠕动的血手印轮廓！那手印疯狂地抓挠着纸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东野轩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喘息。冷汗顺着额角滑落。这鬼地方！这诡异的月光！还有那东西！婉儿到底在哪？！

就在他惊魂未定之际，腰间突然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他猛地低头，瞳孔瞬间收缩成针尖！

“青霜”不知何时，竟凭空出现在了他腰间！但那绝不是他熟悉的佩刀！

刀鞘表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一片片如同霉菌般的靛青色锈迹！那锈迹如同活物，在冰冷的月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泽，不断侵蚀着原本深色的鲨鱼皮鞘！更让他灵魂战栗的是，刀鞘深处，竟然隐隐传来一阵阵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女子啜泣声！

那声音断断续续，如同受伤的小兽，充满了无助与恐惧。每一个音节，都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东野轩的心脏！

婉儿！是婉儿的声音！

“婉儿！”东野轩目眦欲裂，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拔刀！但残存的理智死死压制住了这股冲动。这刀太诡异了！这锈迹！这哭声！拔出来会发生什么？他不敢赌！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视线在狭小的室内疯狂搜寻。这是一间废弃的茶室，布满灰尘。角落里，一面巨大的落地铜镜斜靠着墙壁，镜面早已碎裂成蛛网状，布满污垢。

突然，碎裂的镜面中，一道极其模糊、如同水波荡漾般的白色身影，在镜面深处一闪而过！那身影穿着宽大的、如同古时侍女般的白色袍服，但脸上……一片空白！没有五官！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虚无！

无面侍女！

东野轩心脏狂跳！他猛地意识到，这面碎裂的镜子，或许是关键！他冲到镜前，不顾镜面污秽，用袖子狠狠擦拭！

镜面依旧破碎，但污垢被抹去后，镜中映照出的景象却让他倒吸一口冷气！镜子里映出的，并非他身后茶室的景象，而是……隔壁那条靛月光笼罩的、布满血手印的回廊！更可怕的是，那个由血手印构成的扭曲人形，此刻正如同跗骨之蛆般，紧紧贴在纸障门外！而在镜中视角的角落，那个无面侍女的白色身影，正以一种极其僵硬、如同提线木偶般的姿态，在回廊远处的阴影中无声地移动着！她的目标，似乎正是这间茶室！

镜子能映照出隐藏的威胁！

东野轩脑中灵光一闪！他立刻调整自己的位置，同时小心翼翼地挪动沉重的铜镜！破碎的镜面角度不断变化，如同万花筒般折射着室内微弱的靛月光线和门缝透入的诡异光芒。

终于！当他将镜面调整到一个特定角度时，碎裂的镜片中，一道折射的靛月光束，如同精准的探针，猛地刺破了茶室角落一处看似寻常的榻榻米！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起！那块榻榻米竟然无声地向下翻转，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黝黝的暗阁入口！

找到了！东野轩心中一凛，毫不犹豫，纵身跃入暗阁！

暗阁内狭窄、阴冷，充斥着更浓重的霉味和尘土气息。靛青色的月光从入口处吝啬地洒入一丝，勉强照亮方寸之地。

东野轩的目光瞬间凝固在暗阁角落！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支簪子。

一支他再熟悉不过的——莲花银簪！

那是婉儿的簪子！她从不离身！

东野轩的心瞬间沉到谷底！簪子在这里，婉儿呢？！他几乎是扑了过去，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拾起那支簪子。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银簪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支静静躺着的莲花银簪，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激活！簪头那朵精巧的银莲，在靛青色月光的照射下，竟缓缓地、如同活物般……绽放开来！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随着莲花的绽放，一滴、两滴……粘稠、暗红、如同凝固血液般的血珠，正从莲心深处缓缓渗出、凝聚，然后，如同拥有生命般，沿着银簪冰冷的簪身，无声地滑落！

滴答……

血珠滴落在布满灰尘的榻榻米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滴答……

东野轩的手僵在半空，浑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他死死盯着那朵在靛月光下诡异绽放、滴落血珠的银莲，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刀鞘深处那断断续续的、属于婉儿的啜泣声……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