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40章 梦蝶引·血衣伶优

石门在身后轰然闭合，将回廊的喧嚣与靛青月光彻底隔绝。死寂，如同沉重的裹尸布，瞬间覆盖了东野轩的感官。脚下是湿滑、长满青苔的冰冷石阶，向下延伸，没入一片粘稠得化不开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如同浸泡在陈年血池中的铁锈。

他紧握腰间的“青霜”，刀鞘深处婉儿的啜泣声微弱却清晰，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标，牵引着他向下。每一步都踏在湿滑的青苔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叽”声，在死寂中无限放大。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阔。

眼前景象，让东野轩的呼吸骤然停滞！

这是一个巨大的、深埋于地底的空间。穹顶高远，隐没在黑暗中。空间中央，是一座极其诡异的露天能剧舞台。

舞台并非木制，而是由某种惨白的、仿佛人骨打磨而成的巨大石台构成。舞台四周，没有支撑，只有无数条暗红色的绸带，如同凝固的血管，从穹顶深处垂落下来，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巨大、沉重、无风自动的“幕布”！这些血绸沉重得如同浸透了鲜血，缓慢地、无声地蠕动着，散发出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气！

舞台下方，是环形的观众席。座位上，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

不，不是人。

是人偶。

无数具穿着各色古式和服、姿势僵硬的人偶！它们有着惨白的陶瓷脸庞，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如同黑洞般的空洞眼窝！它们整齐划一地“坐”在座位上，空洞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舞台中央！整个观众席，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充满死气的坟场！

舞台中央，空无一人。只有一盏孤零零的、散发着幽幽靛青色光芒的纸灯笼，悬挂在舞台上方，将惨淡的光晕投射在惨白的石台上。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东野轩全身肌肉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他缓缓踏上石阶，步入这如同地狱祭坛般的舞台区域。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刃，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就在他踏入舞台范围的瞬间——

呜——！

一声低沉、悠长、如同从九幽地狱深处传来的骨笛声，毫无征兆地响起！笛声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冰冷与悲怆，瞬间撕裂了死寂！

舞台上方悬挂的靛青色纸灯笼，光芒骤然暴涨！刺目的靛青色光柱如同探照灯般，猛地打在舞台中央！

光柱中，一个身影缓缓浮现。

它极其高大，近乎三米！身披一件残破不堪、颜色暗沉如同干涸血浆的宽大和服——血衣！脸上覆盖着一张巨大、狰狞、獠牙外露的能剧天狗面具！面具的眼孔处，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燃烧的炭火，瞬间锁定了舞台边缘的东野轩！

血衣天狗！

一股冰冷、狂暴、充满无尽怨念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轰然席卷整个空间！观众席上那些无瞳人偶空洞的眼窝，似乎也在这威压下微微颤动！

序段：凝滞之风

血衣天狗缓缓抬起一只覆盖着破烂袖袍的巨大手臂。动作极其缓慢，如同提线木偶被无形的丝线牵引。随着它的动作，一股无形的、沉重如山的风压，如同看不见的巨墙，骤然出现在东野轩面前，狠狠推来！

东野轩瞳孔骤缩！影遁瞬间发动！身体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险之又险地擦着那堵无形风墙的边缘，向后急退！

轰！

风墙狠狠撞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发出沉闷的爆响！坚硬的白骨石台竟被压出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痕！

天狗的动作依旧缓慢，如同在演绎一出古老的祭礼。它再次抬手，又是一股更加磅礴的风压，如同排山倒海般压来！范围更大，几乎覆盖了小半个舞台！

无处可躲！

东野轩目光如电，瞬间扫向观众席！那些无瞳人偶！它们如同冰冷的礁石，似乎不受风压影响！

他毫不犹豫，身形再次化作残影，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冲入观众席！身体蜷缩在一排排僵硬的人偶之间！

轰隆！

狂暴的风压紧随而至，狠狠撞在观众席边缘！前排的几个人偶被瞬间掀飞、撞碎！但风压的力量在接触到人偶群后，如同泥牛入海，被这些冰冷的“礁石”分散、吸收！东野轩藏身其中，只感到一股强烈的推背感，却未被直接击中！

破段：碎裂之舞

序段结束，天狗的动作骤然加速！如同从慢放的祭礼瞬间切换至狂暴的杀戮之舞！

它猛地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东野轩的灵魂却能清晰感受到那狂暴的意念冲击）！覆盖在脸上的巨大天狗面具，突然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面具，碎裂了！

不是崩解，而是如同被无形巨力撕扯！巨大的天狗面具瞬间分裂成数十块大小不一、边缘锋利如刀的碎片！这些碎片并未坠落，而是如同被磁石吸引般，悬浮在血衣天狗的身体周围！每一块碎片都闪烁着刺目的靛青色幽光，如同无数只冰冷的、充满恶意的眼睛！

嗡——！

碎片上的靛青色光芒骤然连接！形成一张巨大、复杂、纵横交错的靛青色激光阵列！如同一个巨大的、致命的蛛网，瞬间笼罩了整个舞台！激光无声无息地切割着空气，所过之处，连空气都发出被灼烧的“滋滋”声！

激光阵列并非静止，而是随着天狗身体缓慢的旋转，如同一个巨大的、不断变化的死亡牢笼！激光的轨迹毫无规律，快慢交替，时而如同毒蛇吐信般疾刺，时而如同巨蟒绞杀般横扫！

东野轩在观众席中急速穿梭！他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闪避都险象环生！激光擦着他的衣角、发梢掠过，留下焦糊的气味！他利用人偶作为掩体，在激光的缝隙间寻找生机！影遁被催发到极致，身体在阴影与人偶的间隙中化作难以捕捉的流光！

“嗤啦！”一道激光擦过他的左臂，衣袖瞬间焦黑，皮肉传来灼痛！

“铛！”另一道激光射向他藏身的人偶，陶瓷人偶瞬间被洞穿、炸裂！碎片四溅！

死亡的威胁无处不在！他如同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

急段：月爆之殇

破段的激光之舞似乎耗尽了天狗的力量，它庞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然而，一股更加恐怖、更加绝望的气息，却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它体内疯狂凝聚！

它缓缓抬起双手，伸向自己那破碎面具后……那一片虚无的黑暗。

然后，它做了一个让东野轩心脏骤停的动作！

它……摘下了面具！

不，更准确地说，是摘下了那覆盖在脸上、由无数碎片构成的靛青色光网！

光网褪去，露出的并非狰狞的怪物面孔，而是一张……无比熟悉、无比清丽、却又无比诡异的脸庞！

婉儿！

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如同最上等的白瓷。眉眼、鼻梁、唇形，都与婉儿一模一样！但那双眼睛……那双本该清澈如泉的眼眸，此刻却是一片纯粹的、燃烧着靛青色火焰的空洞！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两团冰冷、妖异、仿佛能吞噬一切灵魂的靛青色火焰在眼眶中熊熊燃烧！

“婉儿……”东野轩失声低呼，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剧痛！

“婉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非人的、俯瞰蝼蚁般的漠然。她（它？）缓缓张开双臂，如同拥抱整个世界。那空洞的靛青色眼眸，瞬间锁定了东野轩！

嗡——！！！

以“婉儿”为中心，一股无法形容的、纯粹到极致的靛青色光芒，如同超新星爆发般，轰然炸开！光芒瞬间吞噬了一切！整个地底空间，舞台、观众席、血绸幕布、无瞳人偶……所有的一切，都被这毁灭性的靛青色光潮彻底淹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空间被冻结！东野轩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灵魂层面的绝对冰寒与撕裂感！他的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死死钉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被这纯粹的光芒彻底湮灭！

全屏月光爆！无法闪避！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心脏！要死了吗？和婉儿一起……死在这诡异的梦境里？

不！绝不！

就在意识即将被靛青色光潮彻底吞噬的刹那，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东野轩的脑海！反射！用刀！用“青霜”反射这光！

这是唯一的生路！也是……唯一的死路！反射月光爆，意味着要将这毁灭性的力量导向自身！

没有时间犹豫！

“呃啊——！！！”东野轩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在身体被彻底冻结的前一瞬，他用尽最后一丝意志，驱动了全身仅存的力量！右手猛地拔出了腰间的“青霜”！

锵——！

长刀出鞘！刀身并非雪亮，而是覆盖着一层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靛青色锈迹！刀身深处，婉儿的啜泣声瞬间变成了凄厉的尖叫！

东野轩双手握刀，用尽全身力气，将刀身横在身前！刀锋并非对外，而是……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他要以身为盾，以刀为镜，反射这毁灭之光！

轰——！！！

靛青色的毁灭光潮，如同决堤的洪流，狠狠撞上了横亘在前的“青霜”刀身！

嗡——！！！

刀身剧烈震颤！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覆盖其上的靛青色锈迹如同沸腾般疯狂涌动！刀身深处婉儿的尖叫声几乎要撕裂耳膜！

但神奇的是！那足以湮灭一切的靛青色光潮，在接触到刀身的瞬间，竟真的如同被无形的镜面折射！绝大部分毁灭性的能量，被强行改变了方向！

噗嗤——！！！

被折射的靛青色光流，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贯入了东野轩的右肩！瞬间洞穿！一个碗口大的、边缘焦黑、散发着靛青色烟雾的恐怖血洞赫然出现！

“呃啊啊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如同灵魂被生生撕裂！东野轩眼前一黑，鲜血如同喷泉般从口中狂涌而出！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抛飞出去，重重砸在冰冷的白骨石台上！手中的“青霜”脱手飞出，当啷一声落在不远处，刀身上的靛青色锈迹如同活物般剧烈扭动，发出痛苦的嘶鸣。

靛青色的光潮缓缓散去。

舞台中央，“婉儿”的身影依旧悬浮在空中，靛青色的火焰在她空洞的眼眶中燃烧，漠然地俯视着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东野轩。

然而，就在东野轩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瞬间，他涣散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柄跌落在不远处的“青霜”长刀。

刀柄末端，那缠绕着防滑丝线的位置，似乎……刻着什么？

一股强烈的、源自血脉的悸动，让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凝聚起溃散的视线，死死盯向刀柄！

刀柄末端，在丝线缠绕的缝隙之下，一行极其微小、却清晰无比的刻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入他的瞳孔：

“赠爱弟东野轩——兄 东野稷”

东野稷？！

家族如今的掌权者……堂兄？！

一股比身体创伤更甚百倍的冰冷寒意，瞬间冻结了东野轩的灵魂！尘封的记忆碎片如同被飓风卷起，疯狂冲击着他濒临崩溃的意识！

为什么？！为什么堂兄的赠刀……会出现在这里？！会与这诡异的诅咒……与这靛青色的古神……与这封印婉儿的“梦蝶引”……联系在一起？！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仿佛听到舞台中央，那个顶着婉儿面容的怪物，用着一种混合了无数怨毒与蛊惑的、非男非女的叠音，在他灵魂深处低语：

“……容器……终将……破碎……归来……吾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