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35章 儒蚀汉城·醉语破谜

祭孔大典的刺杀风波虽暂时平息，却在穆之团队心中投下了浓重的阴影。州府后衙临时充作指挥所的偏厅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穆之肋下的伤口已被慕婉儿精心处理过，裹着白布，隐隐作痛，但更痛的是心。阿月手臂的划伤无碍，只是那双纯黑的眼眸愈发冰冷，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沉默地擦拭着从不离身的穆月（软横刀）。东野轩面色铁青，抱着青霜（武士刀），指挥着护卫加强警戒，眼神却不时扫过穆之和阿月，充满了自责与后怕。那支淬毒的袖箭，如同毒蛇的信子，在每个人心头留下冰冷的印记。

“张氏…好手段！”东野轩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煽动士林，操纵‘清议’，竟还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行此毒手！简直是无法无天！”

“他们是在示威。”穆之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神却锐利依旧，“告诉我们，即便证据在手，这汉城的天，他们依然能只手遮天。礼法、民意，都不过是他们手中的玩物和武器。”他肋下的疼痛时刻提醒着他，这场斗争已彻底撕下了温情的面纱，进入了最血腥、最**的搏杀阶段。

挫败感如同粘稠的蛛网，缠绕着众人。那费尽千辛万苦从张府龙潭虎穴中夺出的染血锦袍和密封卷宗，此刻仿佛也变得沉重无比——它们是指向张云骏的铁证，是撕开科举黑幕的钥匙，但面对张府那庞大而森严的堡垒，以及他们无所不用其极的反扑，该如何将其效用发挥到极致？又如何能撼动其根基？

角落的阴影里，轩辕一刀似乎完全不受这压抑气氛的影响。他背靠着冰冷的柱子，抱着他那从不离身的硕大酒葫芦，腰间挎着用破布包裹的寒魄（刀），仰头“咕咚咕咚”地灌着烈酒。浓烈的酒气弥漫开来，混合着他身上那股仿佛永远洗不掉的、混合着汗味和铁锈味的独特气息。他脸色酡红，眼神迷离，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旁人听不懂的俚曲小调，活脱脱一个沉醉不知归路的老酒鬼。

慕婉儿坐在桌边，眉头紧锁，试图从一团乱麻中理出头绪。她面前摊开着几样东西：从青花案现场拓印下的熏香炉纹样草图、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灰白色粉末（正是她从刘学政指甲缝里提取、并混合了类似香料制成的“香灰包”）、还有那几片从藏书阁带出的、记录着神秘密码的竹简残片。她正尝试着用不同方法解读那些如同天书般的符号，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那包香灰。

“唔…这劳什子…弯弯绕绕…比老子的刀路还复杂…”轩辕一刀醉醺醺地晃悠过来，打着酒嗝，浑浊的眼睛随意地扫过桌面。他的目光先是掠过那些竹简，似乎毫无兴趣地撇了撇嘴，接着又落在那包香灰上，鼻子下意识地抽动了两下，最后，他那看似无焦点的视线，定定地落在了慕婉儿手边那张熏香炉草图上。

那草图描绘的正是青花案发现场——醉月楼雅间里那个精致的鎏金香炉，样式古朴典雅。

突然，轩辕一刀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醉眼猛地瞪大了一些，指着那香炉草图，含混不清地大声嚷嚷起来，声音带着浓重的酒意和一种莫名的激动：“嘿！孔…孔圣人面前…岂能…岂能点那玩意儿？不对…味儿不对！位置…位置也不对！荒唐！嗝…”

这突如其来的醉话，在压抑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和怪异。东野轩皱了皱眉，只当这老酒鬼又在发酒疯。阿月擦拭短刃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瞥了轩辕一刀一下，随即又垂下眼帘。

然而，说者看似无心，听者却如遭雷击！

穆之、慕婉儿、阿月，三人几乎同时猛地抬起了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孔圣面前…位置不对…味儿不对…”穆之喃喃重复着，肋下的疼痛似乎都被这惊雷般的话语驱散了！他脑海中瞬间电光石火般闪过几个关键画面：

* **刘学政的死亡现场！** 不是在州府衙门，也不是在私宅书房，而是在张府一处用于家族祭祀的**别院祭孔偏厅**！那里必然供奉着孔圣牌位，摆放着祭祀专用的香炉！

* **慕婉儿之前对刘学政尸体气味的描述！** “类似安神香，但混合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略带辛辣的独特气息”！

* **轩辕一刀此刻的醉语！** “孔圣面前岂能点那玩意儿”？“味儿不对”？“位置不对”？

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至关重要的细节瞬间串联起来，如同黑暗中骤然点亮的明灯！

“不是普通的安神香！”慕婉儿失声惊呼，一把抓起了桌上那个香灰包，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是‘圣人香’！张府在祭孔大典和重要家族祭祀时才使用的特制供香！这香灰…这香灰里残留的那一丝独特辛辣，就是‘圣人香’特有的尾韵！”她迅速打开香灰包，凑近鼻尖仔细分辨，更加确信无疑。“刘大人指甲缝里的，就是这种‘圣人香’的粉末！他死前，必然身处燃点此香的环境中！”

“而‘那玩意儿’…”阿月冰冷的声音响起，如同寒泉击石，“指的是青花案中出现的‘离魂引’迷药！或者…是其某种改良的、更致命的变种！”

穆之眼中精光爆射，思路瞬间贯通：“我明白了！凶手利用了祭祀场合的必然性！刘学政被召至张府祭孔偏厅，那里燃点着张府独有的‘圣人香’。凶手极其精通药理，他（她）在刘学政的饮食、茶水，或者直接通过某种不易察觉的方式（如涂抹在刘学政常用的器物上），让他接触了某种特殊的‘引子’——极可能是从‘离魂引’中提炼或改良的、一种能与‘圣人香’主要成分在特定温度或浓度下发生剧烈反应的催化剂！”

他猛地站起身，不顾肋下疼痛，语速飞快地推演：“当刘学政身处偏厅，呼吸着弥漫的‘圣人香’，体内潜伏的‘引子’被激活！两者在体内发生剧变，生成一种能瞬间作用于心脑血管、诱发强烈中风症状的剧毒！症状发作极快，表面看与急病猝死无异！这才是真正的杀人手法！”

慕婉儿立刻补充，将化学毒杀的细节具象化：“没错！‘圣人香’本身无毒，甚至带有提神醒脑的微弱功效。但若与那种特定的催化剂结合…它能在极短时间内引起血管剧烈痉挛、血液凝滞，导致脑部或心脏关键区域缺氧坏死！这完美解释了刘学政为何死状如同中风，却找不到明显外伤和常见毒物痕迹！凶手利用了环境本身作为杀人工具的一部分！”

“位置不对…是指案发现场不该有‘离魂引’或其衍生品的气味残留，因为凶手的目标是制造‘圣人香’环境下的‘自然’猝死！”穆之彻底领悟了轩辕那句醉话的深层含义。这老宗师看似醉眼朦胧，却一眼洞穿了表象下最致命的矛盾点——祭祀神圣孔圣的场所，岂容与“离魂引”这种下九流迷药相关的毒物存在？其本身的存在，就是对“位置”和“场合”最大的亵渎和破绽！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因轩辕一刀看似荒诞的醉语而彻底贯通！刘学政之死的迷雾被骤然驱散，露出了其下精心设计、利用文化符号进行精准化学谋杀的狰狞面目！

“好一个‘文’的杀戮！”穆之声音冰冷，带着彻骨的寒意，“以礼器为巢，以仪式为幕，以圣贤之名，行魑魅魍魉之实！能如此熟悉张府秘香，精通药理调配，并能将刘学政诱至特定地点精准执行…凶手，必然是张府核心人物！”

他的目光，如同穿透层层迷雾的利箭，锐利地指向了张府深处那个掌控一切的阴影——张家家主，张鸿升（张伯仁）！这位看似儒雅、掌控着汉城文教命脉的“大儒”，其华丽袍服之下，隐藏的竟是以“圣贤”之名调制剧毒的魔鬼之手！

轩辕一刀仿佛对刚刚引发的头脑风暴毫无所觉，又灌了一大口酒，满足地打了个响亮的酒嗝，身子一歪，靠着柱子滑坐在地，鼾声随即响起。只有那微不可察翘起的嘴角，泄露了一丝深藏于醉意之下的洞悉与了然。醉眼观世，醉语破局，宗师之智，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新的战场已然划定，这一次，矛头直指张府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