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34章 儒蚀汉城·祭孔大典

染血的深紫色云纹锦袍与那密封的硬皮卷宗，如同两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穆之团队内部激起了滔天巨浪，也在汉城无形的暗流中掀起了致命的漩涡。张府这座“禁宫”的根基，被这两件铁证狠狠撼动，裂痕蔓延。然而，正如穆之所料，张氏的反扑，比预想中来得更快、更猛烈，也更…冠冕堂皇。

汉城一年一度的祭孔大典，在文庙广场隆重举行。红毯铺地，钟磬齐鸣，香火缭绕。身着各式儒服的学子、正襟危坐的地方官员、德高望重的宿儒耆老，济济一堂。空气中弥漫着庄严肃穆的气息，诵念祭文的声音洪亮而虔诚。张氏家主，张伯仁，作为本地望族之首，理所当然是这场盛典的主导者之一，他面带得体的肃穆，立于主祭台侧，目光扫视全场，带着掌控一切的威严。

典礼进行到“举荐贤能”环节，张伯仁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地宣布：“值此圣贤光辉普照之际，经州府及士林公议，推举本州学政刘大人，接任空缺之汉城学官一职，主持文教，教化一方！”

刘学政，一个在张云骏案发后迅速被张氏推上前台、公认是张氏傀儡的官员。他的提名，如同在穆之团队尚未愈合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就在众人准备依礼附和之时，一个清朗而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穿透了庄重的氛围：“且慢！”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只见穆之身着官服，越众而出，直面主祭台。他无视张伯仁瞬间阴沉下来的脸色，以及全场惊愕的目光，朗声道：“学官之位，关乎一方文脉，士子前程，乃至朝廷抡才大典之公正！岂可仓促定论？”

他目光如电，扫过台上台下：“刘学政是否胜任，姑且不论。然，前任学政刘大人离奇‘病故’，疑点重重！青花案、学子失踪案、乃至藏书阁断简所涉科举舞弊之嫌，桩桩件件，悬而未决！此等关头，不查清真相，肃清本源，反而急于任命新官，是何道理？岂非欲盖弥彰，阻塞言路？！”

穆之的话语，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巨石，更是在这庄重的祭孔大典上，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将汉城最黑暗的疮疤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他直接点出了“科举舞弊”，如同惊雷炸响！

短暂的死寂后，人群轰然炸开！

“放肆！”

“大胆！竟敢在祭孔大典上胡言乱语！”

“亵渎先师！藐视礼法！”

“扰乱纲常！其心可诛！”

张伯仁尚未开口，人群中早已准备好的、被张氏鼓动的大批儒生便如同被点燃的炮仗，群情激愤地鼓噪起来。他们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引经据典，将“亵渎圣贤”、“扰乱祭祀”、“破坏士林清议”等一顶顶大帽子狠狠扣向穆之。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汇成一股汹涌的、以“礼法”和“民意”为名的洪流，试图将穆之彻底淹没、冲垮。场面瞬间失控，庄严的大典变成了喧嚣的战场。

“保护大人！”东野轩厉声喝道，率领着州府护卫迅速在穆之身边形成一道人墙，盾牌竖起，长刀半出鞘，警惕地盯着躁动的人群。他们如同激流中的礁石，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混乱达到了顶点！推搡、谩骂、不明物体被掷出……就在这鼎沸的声浪和混乱的人影缝隙中，一道微不可察的乌光，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从一个刁钻至极的角度，自攒动的人头缝隙间激射而出！目标直指被护卫簇拥在中心、正在高声驳斥污蔑的穆之！

太快！太隐蔽！时机把握得阴毒至极！正是人心最躁动、视线最混乱、护卫注意力被分散的刹那！

千钧一发！

一直如同穆之影子般紧贴在他身后的阿月，那双纯黑的眼眸在乌光闪现的瞬间就捕捉到了轨迹！她没有丝毫犹豫，身体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甚至放弃了拔刀的念头，整个人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侧身撞向穆之！

“噗嗤！”

一声细微却令人心胆俱裂的闷响！

乌光擦着穆之的肋下掠过，带起一溜血花，狠狠钉在了他身后一名护卫的盾牌上，发出“夺”的一声脆响。箭尾兀自颤抖，箭头幽蓝，显然淬有剧毒！

而阿月，因全力撞击穆之而失去了平衡，重重摔倒在地，右臂衣袖被锋利的箭簇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靛蓝色的衣料。她闷哼一声，眼中戾气暴涨，不顾伤势，单手在地上一撑，如同矫健的黑豹般弹起，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射向袖箭袭来的方向——那里，只有一片混乱拥挤、面目模糊的人群，袭击者如同水滴汇入大海，瞬间消失无踪！

“大人！”慕婉儿脸色煞白，第一时间扑到穆之身边。看到只是肋下被擦破皮肉，且箭簇未直接命中，她心中稍安，但看到伤口渗出的血颜色正常，才彻底松了口气——毒箭没有直接命中！她立刻打开随身携带的急救药囊，手法迅捷地为穆之清洗、上药、包扎。同时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防止再有暗箭。

“别管我，看住人群！控制局面！”穆之忍着肋下的剧痛，推开慕婉儿要为他仔细检查的手，脸色因失血和剧痛而苍白，但眼神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他推开护卫的搀扶，再次挺直脊梁，声音因疼痛而微颤，却更加清晰、更加坚定地响彻全场：“看到了吗？这就是某些人的手段！神圣祭典之上，朗朗乾坤之下，竟敢行此卑劣刺杀！你们所维护的‘礼法’，所代表的‘清议’，就是这般藏污纳垢，容不得半点真相吗？！”

他的质问，如同重锤，敲在每一个尚有良知的人心头。混乱的场面，因这悍不畏死的宣言和刚刚发生的惊险刺杀，而出现了一丝诡异的凝滞。

高台之上，张伯仁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穆之，眼中杀机一闪而逝。而在混乱人群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阴影，嘴角勾起一丝残忍而满意的弧度。

藏书阁顶，轩辕一刀收回了望向刺杀方向的目光，浑浊的老眼深处，一丝冰冷的刀意缓缓敛去。他刚才瞬间锁定了人群中几股骤然爆发又迅速隐匿的、带着血腥味的阴冷气息，其中一道，与袖箭的轨迹隐隐吻合。但人群太过拥挤混乱，对方显然精通遁走隐匿之术，一击即退，毫不恋战。他捏着酒葫芦的手指微微用力，骨节泛白。

“嘿…影舞修罗？张家的狗，花样倒是不少。”他灌了口酒，辛辣的液体入喉，却压不住眼底的寒意，“穆小子，命够硬。这汉城的水…越来越浑了。”

祭孔大典，这场本该是文教盛事的典礼，最终在一片狼藉、人心惶惶和对峙的紧张中草草收场。染血的不仅是穆之的肋下和阿月的手臂，更是这被权谋与暴力玷污的“礼法”本身。张氏用一场精心策划的“士林清议”风暴和一次发生在圣贤眼皮底下的毒辣刺杀，向穆之，也向整个汉城宣告：他们的反击，无所不用其极，且才刚刚开始。

而穆之，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将那份染血的锦袍和密封卷宗所代表的决心，烙印得更加深刻。他知道，与张府这头盘踞汉城的恶兽，已是不死不休之局。真正的修罗场，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