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63章 流影乱·喘息机会

寒岭荒原的夜风，裹挟着远方宁古塔焚城的焦糊气味和隐约的血腥，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逃亡者的身上。阿尔忒弥斯背着穆之，如同一道在黑暗中疾驰的银线，她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在崎岖的地形和危险的追兵间隙中精确地开辟出一条生路。慕婉儿搀扶着脚步踉跄的东野轩，咬紧牙关，凭借着医者的坚韧和对生的渴望，紧紧跟随。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肺部灼烧般的痛楚，每一次听到远处传来的异响都让心脏骤然紧缩。

逃亡之路漫长而绝望。身后那片映红天际的火光，是宁古塔的墓志铭，也是影密卫胜利的宣告。穆之伏在阿尔忒弥斯背上，意识在化功散的侵蚀和极度的疲惫中时而清醒时而模糊。清醒时，是宁古塔百姓在火海中哭嚎的幻象，是东野轩肩头崩裂的伤口，是慕婉儿眼中强忍的泪水，是阿尔忒弥斯紧绷的侧脸线条下那冰冷的杀意。模糊时，则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身体深处传来的、令人窒息的虚弱感。

不知过了多久，当黎明的第一缕灰白艰难地刺破厚重的黑暗时，一座熟悉的、笼罩在薄雾中的城池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连化城…”东野轩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深的疲惫。这座他们初来北疆时调查影密卫线索的边陲小城，此刻竟成了唯一的避风港。

阿尔忒弥斯没有丝毫放松警惕，她选择了一条偏僻的、靠近贫民区的城墙豁口潜入。连化城似乎也受到了宁古塔动乱消息的冲击，气氛紧张，城门守卫森严，城内街道上也多了巡逻的衙役，但比起已成炼狱的宁古塔，这里至少还维持着表面的秩序。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不安的观望和压抑的恐惧。

他们不敢投宿正规客栈，阿尔忒弥斯凭借超凡的记忆和感知，找到了一处位于城南杂乱巷弄深处、由一对沉默寡言的老夫妻经营的、几乎无人知晓的破旧小客栈——“老马栈”。这里鱼龙混杂，多是行脚商贩和底层苦力，反而成了最好的掩护。

“掌柜的，两间上房，要最僻静的。”阿尔忒弥斯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冽，同时将一块分量不轻的碎银放在油腻的柜台上。她的气质和身上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让原本睡眼惺忪的老掌柜瞬间清醒，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精明和畏惧，麻利地收了银子，亲自引他们去了后院最角落的两间低矮瓦房。

房间狭窄、简陋，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劣质烟草的气息，但此刻对于精疲力竭的四人而言，不啻于天堂。

“婉儿，快看看大人和东野将军的伤！”阿尔忒弥斯小心翼翼地将穆之安置在唯一一张还算干净的土炕上。

慕婉儿强打精神，立刻投入救治。她先检查穆之的状况，脉象依旧虚弱紊乱，化功散的毒性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经脉深处，非一时可解。她只能取出随身携带的珍贵护心丹药，用水化开，一点点喂穆之服下，希望能稳住心脉，延缓毒性扩散。接着，她处理东野轩肩头那可怕的伤口。伤口因反复崩裂和长途跋涉，已经红肿溃脓，触目惊心。慕婉儿用随身携带的烈酒和金疮药进行清创包扎，动作娴熟却掩不住眼中的心疼和凝重。

“阿轩，伤口感染严重，你必须静养，不能再动武了！”慕婉儿包扎完毕，语气带着医者的严厉。

东野轩靠在冰冷的土墙上，脸色灰败，苦笑着点点头：“我这条胳膊…怕是废了。婉儿，辛苦你了。大人…大人他怎么样？”

“师兄的毒…”慕婉儿看着穆之昏睡中依然紧锁的眉头，忧心如焚，“很麻烦。需要特定的解毒药材，而且必须尽快，否则…经脉根基受损，后果不堪设想。”

阿尔忒弥斯静静地站在窗边，透过糊着厚厚油纸的破洞，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狭窄的后巷。她的银眸深处，除了冰冷的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昨夜的地堡激战、强行突破、长途奔袭，尤其是与“影锥”的宗师级碰撞以及硬抗机关毒烟，即使是她，也绝非毫发无损。只是她那强大的血脉和意志，将伤势和消耗强行压制了下去。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慕婉儿处理完伤口，看着屋内一片狼藉和绝望的气息，声音带着迷茫。宁古塔已陷，王景明掌控大局，影密卫势力滔天，他们如同丧家之犬，前路茫茫。

“等。”阿尔忒弥斯的声音冰冷而简洁，“等孤穆之恢复一点力气。等追兵的风声稍缓。连化城虽小，但三教九流汇聚，消息灵通。我们需要知道外面的确切情况，尤其是王景明和影密卫的动向。更要…找到解药。”

提到解药，慕婉儿眼中燃起一丝希望：“对！解药！化功散虽霸道，但并非无解！我记得连化城黑市上，曾有人兜售过一种‘断续膏’，据说对化解内力（生机）阻滞有奇效，虽然未必能根治师兄的毒，但或许能缓解一二！还有几味辅药，也能在黑市找到！只是…现在风声太紧，去黑市风险极大！”

“我去。”阿尔忒弥斯没有丝毫犹豫。这是目前唯一能为穆之做的事情。

“不行！太危险了！”东野轩挣扎着想起身，“影密卫的眼线肯定遍布全城！黑市那种地方更是龙蛇混杂！阿尔忒弥斯大人，您目标太大！”

“正因为目标大，才需要我去引开可能的注意。”阿尔忒弥斯冷静地分析，“你们留在这里，保持绝对静默。婉儿，你需要什么药材，写下来给我。”

就在慕婉儿匆匆写下药材名称时，客栈前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粗暴的敲门声！紧接着是掌柜惊慌的应对和几个蛮横的声音：

“开门！官差查案！缉拿宁古塔逃犯！”

“有没有看到两男两女？一个白头发的女人很显眼！一个男的病恹恹的！快说！”

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冷汗瞬间浸湿了慕婉儿的后背！东野轩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却只摸到空荡荡的刀鞘（兵器在逃亡中遗失）。阿尔忒弥斯银眸瞬间收缩到极致，手已按在了“秋水”剑柄之上！杀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追兵！竟然来得如此之快！王景明的手，果然已经伸到了连化城！这小小的“老马栈”，转眼间成了绝地囚笼！

连化城，城南，一处看似普通的民宅（百鸟巢秘密据点）

室内陈设简单，一灯如豆。独孤慕雪已褪去那身标志性的白衣，换上了一套深色不起眼的布裙，但那份清冷的气质依旧难以掩盖。她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桌旁，正听着一个精干汉子（百鸟巢密探）的低声汇报。

“…宁古塔彻底失控，城防已破，暴徒四起，王景明（司影大都督）藏身地堡指挥，虽被那位银发女子重创，但性命无虞。辽西赵承载依旧按兵不动。辽东李靖远方面，已明确接到指令，按兵不动，静待三皇子。”

探子顿了顿，声音更低：“另据眼线急报，约一个时辰前，有可疑四人潜入连化城南区‘老马栈’。特征高度吻合：银发女子，重伤昏迷男子（疑似钦差孤穆之），受伤军汉（疑为东野轩），一女医（疑为慕婉儿）。目前，连化城衙役已被影密卫渗透之人调动，正前往‘老马栈’搜查！”

独孤慕雪平静地听着，帷帽早已取下，露出一张清丽绝伦却如同冰雕般的面容。她的手指在粗糙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节奏平稳。

“知道了。”她淡淡开口，听不出喜怒，“继续监视，非必要，勿暴露。三皇子殿下行程如何？”

“殿下轻车简从，昼夜兼程，最迟明日晚间可抵达辽东大营！”

独孤慕雪微微颔首，冰封般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她看向窗外连化城阴沉的天空，仿佛看到了“老马栈”那即将爆发的冲突。

“逃到这里了吗？”她低声自语，声音清冷，“孤穆之…阿尔忒弥斯…倒是顽强。可惜，你们搅动的这点浪花，终究只是棋盘上的余波。” 她顿了顿，对探子吩咐道：“让我们的人…在必要的时候，给那位‘月神’大人，指一条‘生路’。她活着，对‘焚鼠之炉’烧得更旺，或许…还有点用。”

探子领命，无声退下。

独孤慕雪独自静坐，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面上一个浅浅的刻痕，那是一个极其隐秘的、代表“青鸾”的符号。

“鹞鹰…李万鹏的血，看来烧得还不够旺。王景明，你这条老狐狸，伤得…还不够重。”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连化城的暗巷里，新的杀机与算计，如同潜伏的毒蛇，已然昂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