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第62章 流影乱·火海败退

废弃矿坑的冰冷岩石，此刻成了穆之唯一的依靠。他蜷缩在角落，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化功散带来的剧痛，丹田如同被冰封的荒原，空荡死寂。远处，墨池盐场方向的火光已不再是一道孤柱，而是吞噬了小半个天空的赤红炼狱，滚滚浓烟如同狰狞的黑龙，翻滚升腾，将星光彻底遮蔽。更令人心悸的，是宁古塔城方向传来的、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狂乱的喊杀声、哭嚎声、以及建筑燃烧倒塌的轰鸣！那声音汇成一股绝望的洪流，冲击着穆之几近崩溃的神经。

策反失败，烽烟四起。他倾尽智慧、赌上性命的最后计划，在根深蒂固的仇恨和影密卫精密的操控下，如同沙堡般轰然倒塌。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喉咙，带着腥甜的液体涌上口腔。穆之用手背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眼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挫败与无力。败了，彻底败了。宁古塔，这座他肩负皇命前来安抚的北疆重镇，正在他眼前化为一片火海与尸骸。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中，一道银色的闪电撕裂了矿坑的黑暗，带着冰冷的疾风落在他身边。

“孤穆之！”阿尔忒弥斯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银眸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王景明狡诈如狐！他根本不在监正署！信号由替身发出，混淆视听！我循着那股阴冷气息追至盐场核心的指挥点——一座被死士层层拱卫的地堡！”

她语速极快：“我强行突破，击杀护卫无数，终于冲入核心！王景明就在里面！他身边…还有‘影锥’！”

穆之的心猛地一沉。影密卫的顶级刺客，箭道大宗师！王景明本身亦是深藏不露的大宗师！ 这组合的威胁，远超预估！

“我欲擒王，‘影锥’全力阻截！大宗师的气机瞬间锁定，他的箭…蕴含了规则般的‘快’与‘诡’，仿佛无视了空间！”阿尔忒弥斯的银眸中闪烁着冰冷的忌惮，那是一种面对同等级别甚至更诡异对手时的凝重，“王景明本人武功更是深不可测，举手投足间真气磅礴，威压如山！且地堡内机关歹毒无比，处处透着大宗师手笔的狠辣与精密！ 我拼尽全力，剑光撕裂他的护体罡气，重创其臂膀，剑锋几乎触及他的咽喉！但…就在那一刻，‘影锥’竟全然不顾自身破绽，以硬受我一击为代价，强行凝聚毕生修为，射出了一记蕴含毁灭意志的绝命箭！箭矢所过，虚空仿佛都被洞穿、扭曲！ 只为阻我必杀一击！王景明趁机启动了地堡内那蕴含毁灭气息的自毁机关和致命毒烟，身形如鬼魅般融入预设密道的阴影！我追击的剑气被自毁的狂暴能量和影锥垂死挣扎的箭意双重阻挡！”

刺杀失败！功亏一篑！两大宗师的联手与搏命，即使强如阿尔忒弥斯，在对方主场陷阱中也难以毕其功于一役。

“盐场彻底乱了！”阿尔忒弥斯继续道，声音带着硝烟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大火失控蔓延，盐工或被煽动抵抗，或四散奔逃！王景明虽伤，但其大宗师的神念意志坚韧无比，指挥未断！他利用混乱，通过预留的渠道，持续遥控着宁古塔城内的暴乱！大宗师的手段，即便受伤，遥控全局亦非难事！”

仿佛印证她的话，宁古塔城方向的火光和喧嚣猛然暴涨！冲天的烈焰如同恶魔的触手，在夜空中狂舞！

“东野将军和婉儿姑娘…”阿尔忒弥斯看向穆之，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我们必须立刻找到他们！此地已不可留！王景明一旦缓过气，以其大宗师的修为和影密卫的底蕴，必定会发动雷霆万钧的搜捕！”

穆之挣扎着想站起，却双腿一软。阿尔忒弥斯毫不犹豫地将他背起，那看似纤细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稳如磐石。“撑住，师兄！”

两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在燃烧的盐场边缘和混乱的荒野中疾驰。阿尔忒弥斯将感知提升到极致，避开零星的战斗和搜捕队。沿途所见，触目惊心：盐工与趁火打劫的暴徒混战，死尸枕藉；仓惶逃命的妇孺哭喊着被推倒在地；昔日熟悉的窝棚区陷入一片火海…宁古塔，正在以势不可挡的速度滑向彻底的崩溃与毁灭。

终于，在一处靠近荒原边缘、被乱石掩蔽的浅沟里，他们找到了东野轩和慕婉儿。

东野轩的状况极其糟糕。他肩头的伤口在激烈的突围和冲撞中再次崩裂，鲜血染透了半边战袍，脸色苍白如金纸，靠在一块石头上大口喘息，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与不甘。慕婉儿正手忙脚乱地为他重新包扎止血，脸上沾满了烟灰和泪痕，眼中是惊魂未定和深深的忧虑。

“大人！阿尔忒弥斯！”东野轩看到他们，尤其是看到穆之虚弱的样子，挣扎着想站起来，却牵动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师兄！”慕婉儿带着哭腔扑过来，检查穆之的情况，眼中满是心疼，“你的毒…”

“我…没事。”穆之勉强开口，声音嘶哑，“你们…怎么样？”

“败了…全败了…”东野轩一拳砸在地上，沙石飞溅，虎目含泪，“那些流犯…疯了！根本听不进任何话！赵铁山、王栓子…他们只认‘秃将军’！盐场火一起，他们就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我们的防线，直接杀向宁古塔城了！城内…城防早就形同虚设了！有大宗师在幕后操控人心、煽动仇恨，我们…如何抵挡？大人…末将无能！末将无能啊！” 这位铁打的汉子，此刻声音哽咽，充满了无力回天的悲愤。

“不怪你，东野。”穆之闭上眼睛，痛苦地摇头，“是我们…低估了仇恨的力量，低估了影密卫的渗透…也高估了…” 他没有说下去，高估了什么？高估了自己力挽狂澜的能力？高估了朝廷在流犯心中的公信力？更低估了王景明这位影密卫大宗师隐忍布局、操控全局的可怕手腕！

“盐场也完了。”慕婉儿声音颤抖，“王景明…那个恶魔！他放火之后，就彻底撕下了伪装！监正署的亲卫队变成了屠杀机器，镇压任何试图反抗或质疑的盐工！大宗师之令，冷酷无情！ 我…我只能带着几个信得过的盐工拼死逃出来…路上遇到了被冲散的东野将军…”

四人相对无言。宁古塔的陷落已成定局，影密卫的“惊蛰”计划以最血腥、最彻底的方式实现了。两大宗师的坐镇，让这场叛乱拥有了碾压性的高端武力支撑。 他们，已是丧家之犬。

“此地不宜久留！”阿尔忒弥斯打破了沉重的寂静，银眸锐利如刀，扫视着远处盐场和宁古塔城方向越来越亮的火光，以及隐约传来的、似乎朝这边逼近的、蕴含着精锐武者甚至可能是追踪高手气机的呼喝声，“王景明和影锥绝不会放过我们！他们需要我们的头颅来宣告其‘胜利’，更需要斩断我们可能带来的后续麻烦！大宗师的追杀，将是噩梦！”

她看向东野轩和慕婉儿：“你们还能走吗？”

东野轩咬着牙，用没受伤的手臂撑着石头，艰难地站起来，尽管身体摇晃，眼神却重新凝聚起军人的坚毅：“能！死也要死在战场上，不能窝囊地死在这里！”

慕婉儿用力擦掉眼泪，搀扶住东野轩另一边：“我也能！”

“好。”阿尔忒弥斯点头，重新将虚弱的穆之背稳，“目标，连化城！那里是我们最初调查的起点，或许…也是我们暂时唯一能喘息的落脚点。走！”

没有更多的话语，四道伤痕累累的身影，在阿尔忒弥斯的引领和护卫下，如同惊弓之鸟，一头扎进了茫茫的、被火光映红的寒岭荒原深处。他们避开大路，专走崎岖难行的小径，依靠阿尔忒弥斯超凡的感知躲避可能的追兵。

身后，宁古塔方向的天空，已被彻底染成了地狱般的赤红色。熊熊燃烧的烈焰吞噬着房屋、街道，也吞噬着无数生命和希望。震天的喊杀声、哭嚎声、以及某种胜利者发出的、如同夜枭般刺耳的狂啸（或许是王景明或其爪牙所发），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宣告宁古塔沦陷的、残酷的末日交响。

火光映照着他们逃亡的背影，拉得很长，显得无比渺小和狼狈。墨池盐场的烈焰、宁古塔的烽烟，如同两只巨大的、燃烧的魔眼，冷冷地注视着他们消失在荒原的黑暗中。那魔眼的深处，仿佛还残留着王景明阴鸷的目光和影锥冰冷箭矢的寒芒。 这场席卷北疆的惊世风暴，影密卫赢了第一回合，赢得惨烈而彻底。两大宗师的联手，成为了压垮宁古塔的最后一根、也是最沉重的一根稻草。 而他们，带着满身的伤痕和失败的苦果，踏上了通往连化城的、前途未卜的逃亡之路。连化城，这个看似平静的边陲小城，是否会成为他们最后的庇护所，还是下一个风暴的中心？答案，隐藏在未知的黑暗之中，而王景明和影锥的阴影，必将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