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泞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眼神灼灼,没有丝毫畏惧:“若姐姐认为妹妹有此价值,妹妹愿意一试!”
“呵……”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从江挽澜唇边逸出,她重新慵懒地靠回柔软的引枕,目光却锐利如针,细细描摹着跪在地上的少女。那份欣赏之下,更深的是审视。“泞泞……”她轻唤,尾音拖长,带着一丝玩味,“从前我竟走了眼,只当你是个安静懦弱、掀不起半点风浪的小丫头。想不到,这偌大的王府后院,最会藏锋、最有主意的,竟是你!到是颗蒙尘的明珠了。”
江婉泞紧绷的肩线似乎因这句评价而微微松弛了一线,脸上浮现出一个极淡、却异常清醒的笑容,如同薄冰初裂下透出的一丝暖意。“姐姐此言差矣。”她声音平静,掷地有声,“管姨娘和妹妹……不过是懂得审时度势,在这看似锦绣、实则处处荆棘的深宅里,挣扎求生罢了。”
她顿了顿,那双清亮的眸子直视着江挽澜,里面没有怨怼,只有洞彻世情的冷冽,“姨娘膝下只我一个女儿,女儿终究是要嫁出去的,就像泼出门的水一样。无论将来是泼入金玉满盆的富贵乡,还是寒酸简陋的贫苦地,于姨娘在府中的处境,又能增添多少实质的助力呢?王妃娘娘宽厚和善,管姨娘生性懦弱,向来只知安守本分。妹妹深信,只要姨娘能一如既往地守着这份本分,王妃娘娘念在她多年侍奉、无过便是功的微劳上,定会给她一个安稳的晚年,不至使她孤苦无依。”她的话语清晰冷静,将对王妃的“宽厚”与对姨娘“懦弱”的认知,编织成一道无法反驳的护身符。
“妹妹亦然。”她话锋一转,声音更添几分决绝,“嫡庶有别,尊卑有序,妹妹心中有数,绝不会乱了分寸,做出任何僭越之事,徒惹祸端,牵连姨娘。”她微微吸了口气,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第一次毫不掩饰地迸发出一种近乎灼热的渴望,那是对彻底改变自身命运的强烈诉求,“妹妹所求的,卑微又奢侈——不过是希望……若将来上苍垂怜,让我有幸能有自己的孩子,他们不必再重蹈我的覆辙!不必再顶着这‘庶出’的烙印,看人眼色,处处低人一头!我想让他们,堂堂正正,立于人前!”
“你很诚实。”江挽澜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些许,这次的笑意抵达了眼底,带着几分真切的欣赏,“这份对自己、对处境、对未来的清醒和坦诚,在这府里,实属难得。我很喜欢。”
然而,欣赏归欣赏,她眼底的探究并未散去,反而更浓。她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一丝玩味的、近乎挑衅的探究,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只是……你既深谙藏拙之道,懂得韬光养晦,蛰伏至今,连我都瞒了过去。如今也尚未到及笄之年,离婚配尚早,为何偏偏选在此时,主动在我面前亮出你的底牌,展露你的爪牙?这……”她刻意停顿了一下,声音压低,带着压迫感,“似乎……并非明智之举,更非你一贯的作风。是什么,让你等不及了?”
江婉泞闻言,脸上的浅笑如同被寒风吹散的薄雾,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谨慎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微微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似乎在反复咀嚼词句,衡量轻重。
片刻后,她才重新抬眸,目光沉静如水,声音压得更低:“二姐常年随父亲在外奔波,行踪飘忽不定,或许……对京中府内一些悄然滋生、看似细微的变化……未能及时察觉。”
“哦?”江挽澜的尾音微微上扬,不动声色,握着茶盏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她面上依旧闲适,但整个人的气息瞬间沉静下来,如同平静海面下涌动的暗流,“什么变化?” 每一个字都轻飘飘的,却带着无形的重量。
江婉泞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暖阁门口垂下的锦帘,确保无人窥听,才用气声般低微,却字字清晰的语调道:“妹妹近来留意到……长姐……与五皇子外祖家的几位小姐,走动得……颇为频繁亲近。几乎是……隔三差五,便有帖子往来,或是过府小聚,或是同游赏花。”
江挽澜缓缓抬起眼,眸子此刻锐利如出鞘的寒刃,又如锁定猎物的鹰隼,瞬间攫住江婉泞!周身原本温和的气息骤然变得沉凝如铁,带着冰冷的压迫感,几乎让暖阁内的空气都为之冻结。
“你不仅知道长姐与谁走得近……还知道我常年不在京中?”她随父西行,向来打着“去城外庄子上骑马散心”的幌子,有母妃在府内周全遮掩,层层布置,她一直以为此事做得天衣无缝,堪称滴水不漏!连父亲身边最亲近的心腹,都未必全然知晓她真正的去向!这个深居简出、看似不起眼的庶妹,如何得知?!
江婉泞迎着她那几乎能刺穿人心的审视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坦然地点了点头,眼神清澈而平静:“是。二姐放心,此事在府中,除了母妃……便只有妹妹知晓了。”
“我只是好奇,”江挽澜不再是慵懒的姿态,而是如同一头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猎豹,冰冷的目光紧紧锁住地上跪着的江婉泞:“你是如何知道的?莫非……派人跟踪我?”
江婉泞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巨大压力,背脊的汗毛似乎都竖了起来,但她依旧维持着镇定,甚至轻轻摇了下头,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带着点自嘲的弧度:“姐姐说笑了。”
她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的坦然,“妹妹每月月银不过区区五两,除去日常嚼用、打点下人,所剩无几。哪有多余的银子,去干这等……既无聊又风险奇高的事?”
她抬眼,目光坦诚地回视江挽澜,“姐姐性情喜静,不爱热闹应酬,或许不知晓。一年里,这京城各府邸大大小小的赏花宴、品茶会、诗社雅集……多如牛毛,简直吓人。长姐乐于此事,常在被邀之列。她三五不时,便想邀你同往。母妃每每都以姐姐‘身子不适在庄子上休憩未归’等理由,替你婉拒了。”
她顿了顿,观察着江挽澜的神色,继续道:“一次两次尚可,次数多了,日子久了……妹妹便自己琢磨出些味道来。姐姐若真是在庄子上休养,何至于次次都恰巧错过所有邀约?这巧合,未免太多了些。后来……”她的声音更轻了些,带着点示好的意味,“母妃替你遮掩时,妹妹也曾在旁不经意地附和过几句,或是在下人面前,替你圆过一两次‘去向’。想来,以母妃的聪慧,应早已知道……妹妹是知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