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熵减文学网 > 其他 > 三尺莫问 > 八十四·且歌行(8)

三尺莫问 八十四·且歌行(8)

作者:毛在水 分类:其他 更新时间:2025-08-14 00:03:08 来源:小说旗

陶罐中除了断手,还有一截五寸长的乌发,用红绳系好了,泡在罐子盛的河水里,代表结发之礼,头发的主人自此便被献给了河神。

“可是那个刘婵儿,她……她太野蛮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野的女人,明明头发都剪了,还不肯老实拜堂,他们绑了她的手脚,她就咬人,谁碰她就咬谁,最后只能把她的嘴也塞上,才好歹弄了过来……瘦巴巴的一个丫头片子,谁晓得她哪来那么大劲。”

二夫人知道事情已经全部败露,干脆不挣扎了,瘫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后,扶着案台站起来,一边把凌乱的衣服扯平整,一边哑着嗓子跟二人和盘托出。

“结果拜堂只拜到一半,她爹刘瘸子又闯了进来,举着根拐棍到处乱打,把灯笼啊、蜡烛啊全都打翻了,帘子也给点着了,看,窟窿眼都还在。河神庙里起火,这是大不敬啊,万一河神大人不高兴,我们不是都白祭拜了吗?只好说先等等,等到下一个良辰吉日再办,谁知道那父女俩胆子那么大,竟然敢跑。”

宋渡雪冷笑一声:“你们要杀她,不跑难道等着被你们杀吗?”

“这么多年了,从来没人跑,”二夫人拔高嗓门,又强调了一遍,“从来都没有。河神不高兴了,发大水冲过来,好几年攒的家当全保不住,人也跑不掉,你们见过洪水没有?轰隆隆,轰隆隆的,来一回就要死几十个人,别管是老的小的,会不会水,一个都跑不掉。”

“她乖乖去做河神的媳妇,那是保佑全村人的善事,她家里人村里都会给她照顾好,我们还年年给所有的河神媳妇烧纸呢,从来就没人跑过。庚帖嫁妆都准备好了,她跑了,叫河神不高兴,村子里剩下的人怎么办?那不是害我们吗?”

宋渡雪越听火气越大,讥诮道:“嗬,这么说来,你们才是无辜受累,想起来还觉得自己怪可怜呢。”

二夫人撇撇嘴:“这都是传了好几百年的老传统,我们白苇村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你们两个外人,当然不懂。”

“哦?既然传统就是对的,二夫人大半夜不睡觉,急匆匆地跑来这儿干什么?”宋渡雪尖刻地问:“按照你们的传统,刘婵儿回来之后该给你们赔礼道歉才对,你若不亏心,又在担惊受怕什么?”

“……”二夫人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抽了口气,颓然地说:“反正她最后也没跑掉。村里去了一大群人追,不晓得怎么就掉进了河里,堂还没拜完,人就淹死了,也说不好这亲事是成了还是没成,加上当时又换回了那个不准祭河神的刺史,村里人怕把事情闹大,没敢声张,就让刘瘸子把她埋了。”

说到这,她忽然激动起来,一把抓住朱英的手:“姑娘,你是神仙是不是?你肯定是神仙,我都看到了,你能不能帮我跟刘婵儿说说,我现在就把她的头发烧了,我把这罐子也砸了,我、我以后每年都给她烧纸,给她烧最好的纸房子、纸车子,或者她还有什么想要的,你告诉我,我都能做,你让她放过我好不好?我不想死啊!当初她被按着拜堂,我可什么都没做,她也不是我杀的,她要索命,你让她去找那些打她的、绑她的人去,别来找我行不行?”

朱英看着她:“你什么都没做,所以就不关你的事了吗?”

“我——”

“这么多年,你们祭了这么多次河神,真的有用吗?”朱英眸光微闪,继续追问:“河里真的有河神吗?祭拜河神真的需要淹死活人的吗?有人问过吗,有人想过办法吗?”

二夫人的表情逐渐扭曲,猛地一咬牙,甩开她的手尖声道:“河里当然有河神,当然要祭河神,这么多年都是这样,所有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如果不是河神动怒,为什么会发洪水?为什么偏要冲垮我们的屋子?”

“但我听说郭刺史来了以后,就再也没有洪水了。”

“这才几年?”二夫人怒气冲冲道,“洪水隔个七八年再来,也不是没有过。顶头那些大官三天两头的换,谁敢靠他们?反正大水来了,最先淹死的也不是他们家里的人!”

朱英总算听懂了,转头扫了眼黑暗中沉默的一排排陶罐,一时无话可说。

原来拿这么多人命去换的甚至都不是平安,只是心安。

偏偏在此时,断手再次剧烈地挣扎起来,庙门“嘎吱”一声缓缓打开,河风灌进庙内,把提灯吹得摇摇晃晃,火光明灭,映出门外呆立着的瘦小人影。

二夫人脸色骤然惨白如纸,“扑通”一声瘫坐在地,厉声惨叫起来:“刘、刘婵儿!!”

刘婵儿巴掌大的小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但这回不再是一片空白,那双溜圆的乌眼仁微微闪动,似乎有什么正在苏醒。

她往前走了一步,不慎被庙门高高的门槛绊了一跤,摔倒在地,却没像以往一样干脆用爬的,而是费了老大的劲站起来,踉踉跄跄,东倒西歪地走进了破旧的河神庙。

村正家的三人满心以为她是来索命的,鬼哭狼嚎地抱作了一团,门外又闪进来一道人影,朱英侧过脸问:“你带她来的?”

“不是,”朱慕道:“她自己要往这来,我只是跟着。”

朱英点点头,转回去望着站在神像前发愣的刘婵儿。

你来这里,是想做什么呢?

刘婵儿怔愣许久,方才眨了眨眼,手脚并用地爬上供奉神像的石台,紧紧攥住河神像手持的叉戟,断臂在半空焦急地晃来晃去,一会推一会拽,单薄的皮肉下骨节凸出,似乎想把这尊高高在上的神像弄下来。

朱英看她连吃奶的劲都使上了,石像也只是轻轻摇晃,不动声色地控制莫问绕到背后,悄悄推了一把。

“轰!”

两人高的神像轰然倒塌,砸碎了摆在前面的案台,贡品撒了一地,神像凸出的鱼嘴也摔碎了半边,门牙都磕断了,刘婵儿还不满意,扑上去又踢又打,以至于张开嘴拿牙咬,瘦骨嶙峋的拳头发疯似的砸下,“咚咚”闷响声不断,简直让人分不清那究竟是石头的声音,还是骨头的声音。

她仍旧面无表情,动作却近乎癫狂,把坚硬的巨石活生生砸出了一条一条的裂缝,像是要与它同归于尽。

这震天响的动静很快引来了附近的村民,他们拿着火折子,举着蜡烛,提心吊胆地在门外远远张望,就看见了如此恐怖且荒唐的一幕,于是惊呼,骚乱,议论纷纷,奔走相告。

幢幢的人影越围越多,庙外声浪喧嚣,刘婵儿却充耳不闻,只一下接一下,全神贯注地破坏着凶恶的河神像。咬碎它的眼,拔了它的牙,折断它的戟——

一只手从背后伸来,抓住她的衣领,提溜小猫似的把她逮了下来,又在她仅存的掌心塞了个东西。

“你自己的手,拿好。”

刘婵儿还不愿意就此罢休,执拗地拳打脚踢,拼命挣扎,朱英只好把她囫囵塞给朱慕:“按住她,再打下去她骨头要裂了。”

又手腕一翻,一柄漆黑的长剑出现在她掌心,手起剑落,只听“嘭”一声巨响,河神像圆滚滚的大脑袋干脆利落地从脖子上掉了下来,还缓缓地往前滚了几圈。

“咚,咚,咚。”

四下霎时鸦雀无声。

朱英一脚踩住石像缺了门牙的鱼嘴,抬眸看向躲在门外不敢靠近的村民,扬了扬下巴:“这妖怪的脑袋,我剁了,它要是想报仇,你们尽管叫它来找我,来几个我剁几个。”

“……”

她想了想,又威胁了一句:“以后谁再敢拿活人祭河妖,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是不是比它还硬。”

“……”

见全村人都跟傻了似的,没人应声,朱英蹙起眉头:“听懂了吗?”

庙外众人顿时如梦初醒,“噗通噗通”地跪了一大片,惊慌失措道:“神仙、神仙饶命!听懂了!都听懂了!”

朱英这才满意地收剑入鞘,转身问二人道:“走?”

朱慕一言难尽地望着她,良久过去,方才摇了摇头:“多管闲事。”

宋渡雪看得啧啧称奇,心说有人天生能歌善舞,有人天生过目不忘,但天生就适合当土匪的还真不多见。

笑着答应了一声,撩开布帘从朱慕身前绕过,还顺手摸了摸刘婵儿的头,语重心长地对惊呆的小灵偶道:“只有大人才能这么干,看看就行了,不要跟她学。”

回城路上,天上有星子三两颗,朗朗月光淌进河水,夜风舒朗,轻舟缓行。一船上四个人只有宋大公子需要睡觉,能挡风的船篷自然归他,朱英与朱慕分别在小船头尾打坐调息,刘婵儿安分地蜷成一团,也不想逃跑了,呆愣愣地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去在三清山中灵气充沛,朱英用起来一点也不心疼,哪怕体内灵气挥霍光了也能很快吸纳回来,下了山可就没这么舒服了,凡间灵气稀薄,而且质地驳杂,吐纳起来既耗时又耗力,稍微用一点便要许久才补得回来。

修士吐纳有小周天与大周天之分,小周天的灵气行于任督二脉中,大周天则运转于奇经八脉中,引气入体便需要打通任督二脉,使灵气能流转不息,至于奇经八脉,朱英目前也只通了六脉,等到全部打通,就能结丹了。

异想天开地尝试了几回大周天无果后,朱英老老实实地运气走过几个小周天,差不多吸纳了些灵气,便睁开眼睛。仰头正见弯月西斜,估摸着再过半个时辰,就该天亮了。

忽然间耳根一动,察觉到船篷里面传出的呼吸声忽急忽缓,不像是熟睡之人,朱英犹豫片刻,拿起莫问,用剑柄轻轻撩起了船帘。

低矮的船篷内,青年一只胳膊枕在脑下,哪怕安静地阖着双目,眉眼线条亦凌厉得有如墨笔勾勒,仿佛骨子里就没有“藏锋”这俩字。

“……”

朱英等了片刻,发现有人分明睡不着,还硬要装,无声扬起眉,到嘴边的关切也打住了,就这么默不作声地盯着,打算看他准备什么时候“醒”。

宋渡雪先前余光刚瞅见船帘一动,就机灵地闭上了眼睛,结果却迟迟没听见帘子放下的声音,一时有些惴惴不安。

怎么回事,她在看什么,怎么看了这么久?

我身上没有哪里不妥吧?

宋大公子心中一紧,立刻从头到脚排查起自己是否有衣冠不整、边幅不修,直到挨个清点完,确认他现在一定十分光鲜亮丽,风流倜傥,直接进宫面见皇帝也不成问题,方才稍微放下些心。

可是她怎么还掀着帘子不放,到底在看什么?

宋渡雪百思不得其解,这小破船简陋得很,连张毯子也没有,船篷里除了一件蓑衣,两个斗笠,一张蒲团,就没有别的——

等等,难不成是在趁我睡觉时偷看我?!

仿佛五雷轰顶,宋大公子间歇性心率不齐的毛病说犯就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占先机,一发不可收拾。

很快他就意识到,在朱英面前装睡实在是个糟糕透顶的主意,现在他需要同时按耐住心跳,控制好呼吸,维持住表情,还得牢牢拽紧思绪,免得这匹脱缰的野马顺着“她为什么要偷看我”的不归路撒腿狂奔,一路闯进歧途去,实在是左支右绌,手忙脚乱,没一会就露馅了。

“噗。”

修士耳聪目明,宋渡雪的所有小动作没一个逃得过朱英的眼睛和耳朵,看见他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模样,十分有趣,忍不住笑起来。

宋渡雪知道她已经发现了,自暴自弃地掀起眼皮,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盯着我干什么?”

朱英半点也没有女子羞怯的美德,理直气壮地反问:“你又装睡干什么?”

宋渡雪死鸭子嘴硬:“谁装睡了?我只是还没睡着而已。”

朱英指了指东方天边泛起的鱼肚白:“还没睡着?”

“……”宋渡雪拉下脸,转头拿手臂挡住眼睛,拒不再谈:“我要继续睡了。”

朱英又笑了两声,小船轻轻一晃,她矮身钻进了船篷里。

“又做噩梦了?”

“没有。”

“我给你的蜃珠呢?”

宋渡雪抬起手,晃了晃腕上的多宝镯。

“怎么不拿出来用?”

因为还没想好镶在哪,怕不小心弄丢了。当然,要从心比天高的宋大公子嘴里听到这种真心话,除非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

“反正迟早都得习惯,多了就习惯了。”宋渡雪不当回事地说,顿了顿,又补充道:“习惯之后也就那样,没什么了不起。”

朱英无声叹了口气。梦魇缠身,辗转难眠,夜中多有惊寐,都是心魔种如今在宋渡雪身上的影响。

哪怕他真的能习惯,谁知道将来还会不会有其他问题?

宋渡雪最不想跟朱英提的就是心魔种,怕她又钻牛角尖,懒散地打了个呵欠,挥手道:“我真的困了,你……”

“睡吧。”朱英伸出手去,把掀上篷顶的船帘放下来:“我陪你睡。”

“???”

宋渡雪差点叫口水呛死,垂死病中惊坐起:“你、什么?”

“我说我陪你。”朱英满脸认真地说,“我小时候害怕做噩梦,我爹就会来陪我,他说有他保护,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靠近。我还一直信以为真,长大些才知道,其实每次等到我睡着他就走了。”说罢,又好笑地摇了摇头:“虽然是哄我,但的确有用,毕竟知道身边有人陪着,就不怕会被吓醒了。”

“好了,你安心睡吧,我就在这。”

“……”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宋渡雪根本无从推辞,只好视死如归地躺下,躺得端端正正,背挺得比僵尸还直,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有睡过这么郑重的觉。

一炷香过后,狭窄的船篷内,另一个人的呼吸声渐缓,最终已几不可闻,显然正在沉心吐纳。

两柱香过后,微苦的皂角味萦绕在鼻尖不散,不是他身上的味道。宋大公子嫌皂角气味太涩,只青睐泽兰檀木之类的君子之香。

三柱香过后,破晓的天光洋洋洒洒的泼下来,穿透单薄的布帘,哪怕闭上眼睛,眼前也是一片光明。

宋渡雪终于怒了,忍无可忍地睁开眼,一个翻身坐起,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这怎么可能睡得着啊!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