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37章 铃声与印记

冰冷的水流哗啦啦地冲刷着油腻的水池边缘，也冲刷着修平灼痛红肿的掌心。刺骨的寒意暂时压下了火辣辣的疼痛，却压不住心头的惊涛骇浪和左臂深处那沉重而冰冷的悸动。他双手撑在水池边，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疲惫而惊惧的侧脸。厨房里弥漫着陈旧食物、油污和消毒剂混合的沉闷气味，隔绝了走廊里那道纯粹而迷茫的目光，却无法隔绝那份无形的、冰冷的链接感。

“修…平…？”

那个沙哑、稚嫩、带着巨大困惑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还有那双在晨光中清澈见底、如同琥珀般的眼睛，里面只有一片空白的荒原。

他是什么？她又是什么？

“咕噜噜……” 肚子再次发出不争气的抗议，声音在狭窄的厨房里显得格外响亮，带着一种荒诞的、脱离现实的窘迫。饥饿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终于冲垮了紧绷的神经堤坝，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虚脱感。他需要食物。需要热量。需要任何能支撑他这具饱受摧残的躯体继续运转下去的东西。

他猛地关掉水龙头，水流声戛然而止，死寂再次包裹上来。他胡乱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湿漉漉、依旧刺痛的手，动作因为急切而显得笨拙。他拉开旁边一个布满油渍的矮柜门，里面堆着几包最便宜的速食泡面，还有几袋临期的调味包。他粗暴地撕开一包面饼的塑料包装，焦躁地寻找着那个用了不知多久、底部糊着一层厚厚水垢的旧水壶。

就在他弯腰翻找水壶的瞬间——

“叮铃铃铃——！！！”

一阵尖锐刺耳、如同金属摩擦般的电话铃声，毫无预兆地、如同炸雷般在死寂的公寓里疯狂响起！

那声音不是来自客厅那部老旧的座机！而是来自…他扔在厨房操作台角落里的、那部廉价的翻盖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骤然亮起，刺眼的蓝光疯狂闪烁，伴随着铃声歇斯底里的震动！

修平的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一僵！心脏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止了跳动！他骇然抬头，瞳孔因为极度的惊惧而骤然收缩，死死盯着那台在操作台上疯狂跳动、发出刺耳噪音的手机！

谁？！谁会在这个时候打给他？！

美咲？！那个神秘出现的女人？！是她？！

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几乎是扑了过去，手指因为紧张和剧痛而颤抖得厉害，好几次才猛地掀开手机翻盖，粗暴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谁？！” 他对着话筒低吼，声音沙哑而紧绷，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和戒备。

短暂的沉默。电话那头只有细微的电流杂音。

然后，一个熟悉的、带着一种刻意放柔、却依旧掩不住骨子里冷静质感的女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修平君？”

是美咲！

修平的心脏狂跳不止，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话筒，仿佛怕声音泄露出去，布满血丝的眼睛紧张地瞥向厨房门口那道狭窄的门缝，看向走廊的方向。

“是我！什么事？！”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急促而充满敌意。

电话那头的美咲似乎对他的态度毫不在意，她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听起来你好像不太好？昨晚的雨很大，你…和小夜，都还好吗？”

她提到了小夜！

修平的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她知道了？！她怎么知道小夜在这里？！她一直在监视？！

“我们…没事！” 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手指死死攥紧了冰冷的手机外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你到底想干什么？！”

“别紧张，修平君。” 美咲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点安抚的意味，但那份冷静的核心依旧稳固，“我只是关心一下。另外…”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一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你手臂上的‘节点’，感觉怎么样？有出现…特别的反应吗？比如说…纹路？”

纹路！

修平的心脏猛地一沉！她知道了！她果然知道！她知道那该死的蓝色针剂注射后，他也会出现纹路！那针剂到底是什么？！她到底想做什么？！

“你…你给的那是什么东西？！”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颤抖，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瞥向自己左臂——皮肤下那几道幽蓝色的、如同冰冷电路般的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更加清晰了！“为什么…为什么我也会…”

“嘘…” 美咲的声音打断了他，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催眠般的安抚感，“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你只需要记住，那东西暂时稳定了局面，对吗？至于其他的…以后你会明白。现在，照顾好她，也照顾好你自己。有任何…异常的感觉，立刻联系我。”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结束感。

“等等！你…”

“嘟…嘟…嘟…”

电话已经被干脆利落地挂断了。冰冷的忙音在耳边响起。

修平僵硬地握着手机，翻盖还敞开着，屏幕上刺眼的蓝光映着他惨白而惊怒交加的脸。美咲的话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思维——“稳定了局面”、“以后你会明白”、“异常的感觉”… 还有她刻意强调的“纹路”！

他猛地合上手机翻盖，如同扔掉一块烧红的烙铁，将它重重地拍在油腻的操作台上！胸口剧烈起伏，一股巨大的、被彻底愚弄和操控的愤怒与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

“呃…”

一声极其轻微、却带着明显痛苦和惊悸的闷哼，如同受惊的小动物，猛地从厨房门口的方向传来！

修平的身体如同被针扎般猛地一颤！他瞬间抬头！

只见小夜不知何时已经赤着脚，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厨房门口狭窄的光影里。她的身体微微前倾，一只手扶着冰冷的门框，另一只手却死死地、用力地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她的眉头紧紧蹙起，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不再是纯粹的迷茫，而是浮现出一种极其陌生的、带着巨大痛苦和惊惧的神情！

她的身体在极其轻微地颤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修平刚刚拍在操作台上的手机，瞳孔因为某种强烈的刺激而微微放大！那眼神…不再是空白的困惑，而是充满了某种原始的、如同被无形针刺狠狠扎入大脑般的剧痛和恐惧！

“你怎么了？！” 修平下意识地冲口而出，几步跨到门口，想要扶住她。

就在他靠近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强烈、极其尖锐的、如同高频警报般的嗡鸣和刺痛感，毫无预兆地、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他的大脑！这感觉…来自他手臂内侧的“共生节点”！与小夜此刻的痛苦完全同步！

“啊！” 修平也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脚步猛地顿住，同样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太阳穴！视野边缘瞬间泛起一片刺眼的白噪点！

小夜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扶着门框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因为痛苦而盈满生理性泪水的琥珀色眼睛，不再看手机，而是死死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悸，盯住了修平的脸！

不！准确地说，是盯住了修平左臂上那几道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的幽蓝色纹路！

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一点破碎的气音。那双眼睛里，巨大的痛苦和惊惧如同翻涌的墨汁，瞬间覆盖了之前那片纯粹的迷茫！

就在修平惊骇的目光中，小夜那只按着太阳穴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被无形力量牵引般的僵硬感，抬了起来。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食指，颤抖着，指向了修平裸露的左臂上——那几道幽蓝色的纹路！

她的指尖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窒息般的抽气声。那双被痛苦和恐惧占据的琥珀色眼睛，死死地盯着那诡异的纹路，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一个破碎的、带着非人般冰冷颤音的、如同从记忆深渊最底层强行撕扯出来的音节，艰难地从她剧烈颤抖的唇间挤了出来：

“乌…鸦…！”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身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猛地软倒下去！

“小夜！” 修平顾不上自己脑袋里的剧痛，下意识地伸出双臂想要接住她！

就在他触碰到她冰冷身体的刹那——

嗡——！！！

一股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信息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刺耳的噪音和冰冷的绝望感，猛地从“共生节点”爆发，狠狠冲入他的意识！

这一次，不是冰冷的实验室！

而是一个极其模糊、极其晃动的影像碎片！像是一瞬间被拉近的镜头！

视野中央，是一只巨大的、漆黑的、由无数冰冷金属羽毛构成的…乌鸦的侧影！它的眼睛处，闪烁着两点幽蓝色的、如同鬼火般的光芒！那光芒冰冷、锐利、充满了非人的审视感！

这个影像一闪而过，快得如同幻觉！

紧接着，是那个声音！那个在“R-07”记忆碎片中出现过的、稚嫩而空洞扭曲的声音，这一次带着更加撕心裂肺的、纯粹的恐惧尖叫，直接炸响在修平的思维深处：

“标记！！！”

冰冷的厨房里，修平勉强接住了小夜瘫软倒下的身体。少女冰冷而轻盈的躯体靠在他怀里，如同失去所有生气的布偶。她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眉头依旧痛苦地紧蹙着，仿佛在昏迷中依旧被那冰冷的幻影所追逐。

修平半跪在冰冷油腻的地板上，双臂环抱着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粗重地喘息着，额头上全是冰冷的汗水，刚才那狂暴涌入的混乱信息碎片——冰冷的金属乌鸦侧影、幽蓝的鬼火之眼、以及那声撕心裂肺的“标记”尖叫——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他的意识里，带来阵阵灼烧般的眩晕和剧痛。

“标记”…“乌鸦”…

他猛地低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自己左臂上那几道幽蓝色的、如同冰冷电路般的纹路！

这就是…“标记”？！那个“渡鸦之印”？！

而小夜…她刚才那巨大的痛苦和惊惧…就是源于看到了这个“标记”？源于这“标记”所代表的…那个金属乌鸦？！那个在“R-07”记忆里、在父亲冰冷资料中反复出现的…“渡鸦”？！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骨窜上头顶，浸透四肢百骸！

他手臂内侧深处的“共生节点”依旧在沉重地悸动，皮肤下那幽蓝的纹路传来一阵阵冰冷的刺痛感，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它作为“标记”的存在。

怀里的小夜似乎因为姿势的变动而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修平立刻僵硬地屏住了呼吸，惊惧地低头看去。

她的眼睛依旧紧闭着，只是那紧蹙的眉头似乎稍稍舒展了一点点。苍白的脸颊因为刚才的痛苦而显得更加脆弱，几缕湿漉漉的黑发黏在额角。她的呼吸微弱而均匀，似乎陷入了深沉的、暂时逃离了痛苦的睡眠。

修平的目光，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移到了她那只垂落的左臂上。宽大的旧t恤袖子滑落下去，露出了靠近手肘内侧那个暗红色的、如同冷却金属般的圆形印记——那是之前抑制器崩溃的核心点。

他的视线，在自己左臂皮肤下的幽蓝纹路，和她左臂上那个暗红的印记之间，反复移动。

一个冰冷、非人，如同初生的诅咒。

一个暗红、死寂，如同熄灭的熔炉。

这是两个被强行捆绑在一起的囚徒身上，最直观、最残酷的烙印。是“容器”与“源点”之间，无法斩断的、冰冷的锁链证明。

厨房里死寂无声。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遥远的、不知名的鸟鸣，和公寓楼里某个水管沉闷的滴水声。

修平半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怀里抱着这个昏迷的、带着“R-07”编号和“源点”诅咒的少女。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左臂上那幽蓝的、如同毒蛇般蔓延的纹路，感受着那沉重而冰冷的悸动。

饥饿感早已被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冲得无影无踪。

他维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一动不敢动。仿佛怀抱着一个随时会再次爆发的、冰冷的炸弹。阳光艰难地透过布满油污的厨房小窗，在地板上投下一小块惨淡的光斑，却丝毫无法驱散这狭小空间里弥漫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那尖锐的电话铃声，那金属乌鸦的冰冷侧影，那声撕心裂肺的“标记”尖叫，还有美咲那带着深意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幽灵，在这死寂的厨房里无声地盘旋。

标记已然显现。

囚笼，从未如此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