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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风云 第十六章:铁骑横扫破城疆(上)

作者:欸哎懒散人 分类:武侠 更新时间:2025-07-08 13:42:48 来源:平板电子书

自那两颗代表着金陵朝廷最高权威的头颅,在燕王府那冰冷的金砖之上,尚带着惊骇与不甘的余温滚落之后,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决定着这座北方雄城未来数百年命运的、疾如风、侵如火的闪电政变,已然在姚广孝与朱棣那如同最精密齿轮般驱动的恐怖战争机器之下,落下了它血腥的帷幕。九门易帜,兵权归一,整座北平城,已然在一夜之间,从一座隶属于大明王朝的北方重镇,变成了一头盘踞于幽燕之地、即将要向着那遥远的南方露出最狰狞獠牙的、独立的战争巨兽。然而,就在这头巨兽完成了它内部最彻底的整合,即将要发出第一声足以让整个天下都为之颤抖的咆哮之时,一场更为重要的、也更为隐秘的汇聚,却正在燕王府那座终年被檀香与烛火所笼罩的朴素静室之内,悄然进行。

这并非是一场诉诸于刀剑与意志的内部整合,而是一场诉诸于智谋与远见的战略推演,是这头即将要挣脱所有枷锁的北方猛虎,在向整个世界亮出它最锋利的爪牙之前,对自己即将要踏出的第一步,所进行的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精神淬火。静室之内,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只有一张由整块千年沉香木打磨而成的古朴书案,两只由干枯蒲草编成的团垫,和墙上一幅巨大的、几乎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大明九边军镇舆图》。那幅舆图,早已被它的主人,变成了一张经天纬地、包罗万象的巨大棋盘。那上面不仅有详尽的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更被无数种颜色各异的细小丝线与只有他自己才能看懂的朱砂标记,标注得密密麻麻,纵横交错。

燕王朱棣,此刻已然褪去了那身在昨夜亲手斩下两位朝廷命官头颅时所穿着的、早已被滚烫鲜血浸透的黑色亲王朝服,只换上了一身最为寻常不过的素黑劲装。他没有像一个胜利者那般高坐于主位,而是独自一人,负手而立,静静地站在那幅巨大的舆图之前,他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正死死地钉在舆图之上,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将那坚韧的、由上等蜀锦织就的图卷,都从中剖开。而在他的身旁,那个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僧袍,身材瘦削、面容枯槁的“黑衣宰相”姚广孝,则如同磐石般静静盘坐在那张古朴的舆图之前,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睁眼,仿佛早已预料到朱棣的到来。

“先生,”朱棣的声音,早已褪去了白日里所有的疯癫与哀求,恢复了那种属于百战王者的、冰冷而又充满了压迫感的力量,他那鹰隼般的目光,缓缓地从舆图之上扫过,“张昺、谢贵二人虽已授首,然其党羽遍布城中,更有数千京营精锐驻扎城外大营,若我等不能在金陵朝廷反应过来之前,以雷霆之势,将这北平周围所有的钉子尽数拔除,则我等,终将被困死于此,不日便会重蹈湘王之覆辙。”

他的话音刚落,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两位军中宿将,张玉与朱能,便从静室的阴影之中,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他们一身厚重的、在烛火下反射着森然乌光的“百炼破甲”重铠,将他们那本就高大的身躯衬托得如同天神下凡,他们走到朱棣的面前,单膝跪地,声音宏亮如钟,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王爷!”脾气最为火爆的朱能率先开口,他一拳重重地锤在自己的胸甲之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眼中,早已燃烧起熊熊的、嗜血的战意,“区区几个卫所,何足挂齿!末将请命,愿亲率府中三千死士,即刻出征!我军兵甲之利,十倍于敌;士气之盛,百倍于敌!更兼有高阳王殿下那日夜不息锻造出的‘百炼破甲刀’,其锋锐足以开山裂石!末将自信,三日之内,必能将那怀来、密云二城拿下,将那守将宋忠的首级,提来见您!”

他身旁的张玉,虽未言语,但他那双深邃的、仿佛经历了无数次生死轮回的眸子里,也同样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与对战争的绝对渴望。在他们这些将生命都奉献给了沙场的职业军人看来,战争,便是一道最简单的算术题,兵力、士气、装备,这三者相加,所得出的结果便是胜利。

然而,就在此时,那个始终如同磐石般静坐的姚广孝,却缓缓地,睁开了他那双亮若寒星的眸子。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用他那沙哑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平静地说道:“二位将军之勇,贫僧素来敬佩。然,匹夫之勇,只可争一时之胜负;而王者之师,所谋者,乃是万世之基业。”

他缓缓地,从蒲团之上站起,走到那幅巨大的舆图之前,他伸出那只干枯的、如同鹰爪般的手,并非指向地图之上那些代表着兵力与城池的标记,而是在那些标记之间,那看似空无一物的广阔留白之上缓缓地划过。

“王爷,二位将军,”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却又充满了洞悉事物本质的绝对自信,“我等兴兵,名在‘靖难’,而非‘叛乱’。强攻城池,必致生灵涂炭,与我等檄文中所言‘为民除害’之大义相悖,此为失义,乃取败之道一。且南军虽弱,然其众数倍于我,若我等陷入逐城攻坚的血腥泥潭,旷日持久,则金陵城里那位好侄儿,必将调动天下之兵马,以泰山压卵之势,将我军,活活耗死于此,此为失智,乃取败之道二。故而,贫僧以为,我等此战,当如良医治病,而非屠夫宰羊。当先以‘奇兵’为针,刺其周身要穴,断其四肢经脉,使其神智昏沉,浑身瘫软,动弹不得;再以‘正兵’为刀,从容不迫,一刀断其喉,则可兵不血刃,尽收这幽燕之地,为我王爷,奠定那逐鹿天下的第一块,也是最坚实的基石。”

张玉与朱能闻言,那双属于武将的、总是充满了直来直去思维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困惑。而朱棣那鹰隼般的眸子里,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知道,姚广孝将要为他,揭开那张通往紫禁之巅的、第一张底牌。

朱棣深吸一口气,那双锐利的眸子在地图之上缓缓扫过,最终,落在了那座距离北平不过三百里,却如同一颗钉子般死死地扼住了燕军南下咽喉的坚城——怀来。他看着那座城池,又看了看城池之旁,那个被姚广孝用朱砂重重圈出的守将的名字,沉声说道:“先生之意,本王懂了。宋忠此人,本王知之甚深。其人有勇无谋,性情骄横,且酷爱饮宴,自以为怀来城坚,必不将我军放在眼中,此等人,最是刚愎自用,也最易为其表象所惑。便以此城,作为我‘靖难’之师,祭旗的第一颗人头!也让天下人都好好看看,我朱棣的兵,究竟是如何打仗的!”

一声令下,在这间密不透风的静室之内,一场针对怀来城的、充满了阴谋与算计的“手术刀”式打击方案,被迅速地,制定了出来。而两道承载着死亡与毁灭的密令,也如同两条从黑暗之中吐出信子的毒蛇,悄无声息地,从这座已然变成战争中枢的燕王府中,滑了出去,瞬间,便融入了北平城那无边的、深沉的夜色之中。

第一道密令,是下给“瀚海龙庭”的。

就在燕王府那座终年被高墙与重兵所层层守卫的、专为豢养王府舞姬与伶人的“百花阁”的最深处,一间看似寻常,实则却早已被改造成了各种奇毒与媚药的秘密实验室的阴暗卧房之内,那个被誉为“血观音”的绝色妖姬秦钰绮,正慵懒地斜倚在一张铺着一张完整的华贵白虎皮的紫檀木软榻之上。她刚刚沐浴完毕,身上只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火红色透明纱衣,那玲珑浮凸的火爆身材在昏黄的烛火之下若隐若现,充满了致命的诱惑。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如同一条黑色的瀑布,带着尚未干透的、湿漉漉的水汽,随意地披散在她那光洁如玉的香肩之上,更衬得她那张本就妩媚的脸,多了一丝说不出的妖异。

她手中没有刀剑,只是拿着一只由最上等的南海珍珠磨成的、细腻无比的白色粉末,用一根小小的、由纯金打造的细长银针,小心翼翼地,将那珍珠粉,一点一点地,涂抹在她那双早已被寇丹染得鲜红如血的、修长而又完美的脚趾甲之上。那专注的、认真的神情,仿佛她此刻正在进行的,并非是寻常的妆扮,而是一场,充满了神圣感的,杀戮的准备。

就在此时,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个穿着最寻常的王府仆役服饰,身材中等,面容普通得足以让人在下一刻便彻底忘记的男子,如同鬼魅般,闪身而入。他走到秦钰绮的面前,单膝跪地,双手恭敬地,呈上了一卷由黑色丝绸包裹的、尚带着姚广孝身上独有的安神檀香气息的密令。

秦钰绮没有立刻去接,她只是抬起那双媚眼如丝的桃花眼,瞥了一眼身前这个在她看来不过是一个连名字都无需记住的工具的男人,嘴角勾起了一抹充满了玩世不恭的娇笑。“哟,”她的声音如同银铃般悦耳,却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异,“这不是咱们‘瀚海龙庭’里最擅长在黑暗里当影子的魏先生么?今儿个是什么风把您这尊大佛给吹到奴家这小小的粉黛窝里来了?”

那位被称为“沙蝎子”的魏通没有说话,甚至连头都未曾抬一下,只是将手中的密令又向前递了递。

秦钰绮轻笑一声,终于伸出那只涂抹着鲜红寇丹的纤纤玉手,接过了密令。她缓缓地展开,那双本是充满了万种风情的桃花眼里在一瞬间闪过了一丝属于顶尖特务的专业与冷酷。

她看得很快,那张薄薄的纸在她手中仿佛没有半分的重量。当她读完之后,她将那密令随手扔进了身旁那只燃烧着熊熊无烟银丝炭的火盆之中。密令在接触到火焰的瞬间,便“轰”的一声化为了一蓬黑色的、脆弱的灰烬。

“咯咯咯……”她再次娇笑了起来,那笑声在这间充满了奇异香气的密室之中回荡,显得格外的诡异。“宋忠?那个只知道喝酒玩女人的蠢猪?道衍大师还真是看得起奴家呢。也罢,许久未曾去北边的官场之上活动活动筋骨了。正好,也让那些只会躲在闺房之中绣龙画凤的官家太太们好好地学一学什么才是真正的女人的武器。”

她说罢,缓缓地从软榻之上站起,那婀娜的身姿在昏黄的烛火下摇曳生姿,如同一条即将要择人而噬的美女蛇。她走到一个上着三道奇特铜锁的巨大药箱之前,从其中取出了一个由整块血玉雕琢而成的小小瓷瓶。她拔开瓶塞,一股无色、无味、甚至连一丝烟雾都未曾有的奇异气体从瓶口缓缓地飘散而出。然而,就在那气体飘散的瞬间,卧房的角落里那盆本是开得正艳的由西域进贡而来的名贵兰花,其娇嫩的花瓣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枯萎、焦黑,最终化为了一滩散发着恶臭的黑色的烂泥。

这便是她耗费了数年心血,用上百种产自南疆的奇花异草与毒虫的腺体,所精心调配出的得意之作——“醉生梦死”。此香无色无味,一旦被吸入,便会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人的所有警惕与理智都拖入最温柔、最甜美也最无法自拔的**的深渊。

她看着手中那瓶足以在无声无息之间便瓦解一座坚城的恐怖毒物,又看了看身前那个依旧跪伏于地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般的魏通,嘴角再次勾起了一抹高深莫测的娇笑。“告诉道衍大师,三日之后,怀来城内必将为王爷献上一场最华丽的也是最香艳的烟火。”

而第二道密令则被送入了那座终年被钢铁与火焰的喧嚣所笼罩的庞大地下兵工厂的最深处。

在那间阴冷、潮湿,充满了各种奇异矿石与草药混合气味的秘密实验室之内,那位被誉为“鬼手”的杜先生正带着他那标志性的、谦和的甚至带着几分怯懦的微笑,将一个由他亲手制作的巴掌大小的由某种不知名的黑色陶土烧制而成的扁平小瓶交到了一个他最为得意的也是最为不起眼的弟子手中。

“去吧,”他用他那双保养得比任何一位大家闺秀都要细腻、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地拍了拍那位弟子的肩膀,语气温和得仿佛是在嘱咐一个即将要远行的孩子,“将这瓶‘蚀骨水’想办法涂抹在怀来南门那几处我早已为你标注好的最关键的地点。记住,只需薄薄的一层便已足够。切莫贪多。”

那名弟子看着手中那瓶看似毫不起眼的无色无味的液体,眼中却充满了对自己的师父那种近乎于宗教般的狂热的崇拜。他知道这瓶小小的液体之中蕴含着何等恐怖的足以将金铁都化为朽木的力量。他重重地叩了一个响头,而后便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迅速地消失在了实验室那无边的黑暗之中。

杜先生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仿佛是这世间最完美的艺术品般的手,脸上那谦和的笑容变得更加诡异了。

他缓缓地走到实验室的角落里,那里摆放着一具由他用各种废弃的齿轮与木材拼接而成的栩栩如生的人形木偶。他伸出手,用他那灵巧得不似凡人的手指在那木偶的背后轻轻地拨动着、调整着。

那木偶竟仿佛真的活了过来一般,手舞足蹈,对着他做出各种滑稽的、可笑的动作。

“呵呵……呵呵呵呵……”他发出一阵低沉的仿佛是从胸腔深处传来的满足的笑声。

“很快……很快……”他喃喃自语,那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和这满室的冰冷的杀人工具能够听见。

“这整个天下便都会变成我手中这最听话的最有趣的提线木偶了……”

三日之后,怀来城下,秋风萧瑟,卷起漫天的黄沙,将那面绣着一个巨大“燕”字的黑色王旗吹得猎猎作响,仿佛一头即将要择人而噬的黑色巨兽在无声地咆哮。

三万燕军主力,在张玉与朱能这两位绝世猛将的率领之下已然兵临城下。然而出乎所有怀来守军意料的是,这支在传说中悍勇无比的北方之师在抵达之后却并未立刻发动任何的攻势。他们只是不紧不慢地在距离城墙足有数里之遥的开阔地带安营扎寨,每日里也只是派出几支由百余人组成的小股骑兵在城下的护城河边来回地驰骋,耀武扬威,其姿态与其说是攻城,不如说更像是一场充满了挑衅意味的武装游行。

城楼之上,怀来守将都指挥佥事宋忠正身披着一身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烁着刺目金光的华丽铠甲,手按着腰间那柄装饰着无数宝石却从未真正见过血的佩剑,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城外那看似“军容不整”的燕军。他那张因常年的酒色而显得有些浮肿的脸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不屑。

“哈哈哈!”他转过头,对着身旁几位同样是面带倨傲之色的副将与从金陵派来的监军放声大笑道,“本将还以为那燕王朱棣是何等的三头六臂,竟能在一夜之间便控制了整个北平城!如今看来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草包罢了!你们看,他竟只派了这点上不了台面的乌合之众,就想拿下我这座城高池深粮草充足的怀来坚城?简直是痴人说梦!依本将看,他连我这城墙的边都摸不着!”

他身旁一位同样是出身勋贵、对这北境的苦寒早已是心生厌倦的监军太监立刻便用他那尖细的、充满了谄媚的嗓音,阴阳怪气地附和道:“宋将军神威盖世,有您在此坐镇,那燕贼便是长了三头六臂也休想越雷池半步!咱家看,都不用等到朝廷的大军赶到,光凭将军您便足以将这些不知死活的叛逆杀得片甲不留了!”

这番话更是让宋忠那本就因骄横而极度膨胀的自信心得到了巨大的满足。他得意地捋了捋自己那并不算长的胡须,眼中的轻视之色更浓了。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在他身旁不远处那位刚刚被他以重金从本地教坊司之中“请”来,为他与几位监军大人抚琴助兴的名为“红袖”的绝色歌姬,那双本该是含情脉脉的桃花眼里,在听到他们这番对话之时,一抹冰冷的、如同在看一群早已死去的尸体的嘲讽之色,一闪而逝。

“来人!”宋忠大袖一甩,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对着身后的传令兵高声下令道,“传本将将令!今夜在府中大摆筵席!本将要好好地款待一下从金陵远道而来的几位监军大人!也让城外那群土包子们好好地听一听咱们这怀来城里是何等的歌舞升平!也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王师气度!”

他不知道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一时刻,城外那座看似平静的燕军大营之中,姚广孝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淡淡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

夜终于带着它那无边的黑暗与冰冷的寒意降临了。怀来城内,都指挥使司的府邸之中却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与城外那片肃杀的、属于战争的黑暗形成了强烈的、充满了讽刺意味的对比。巨大的宴厅之内早已是觥筹交错,酒气熏天,数十名南军的高级将领与从金陵派来的监军文官正围坐在一张张铺着华贵桌布的巨大圆桌之旁,大口地吃酒,大块地吃肉,那喧闹的、充满了吹嘘与奉承的笑声几乎要将这府邸的屋顶都掀翻开来。

宴厅的正中央,那座临时搭建起来的、铺着红色波斯地毯的舞榭之上,一场充满了异域风情的乐舞正在上演。十数名身着薄纱、身段妖娆的舞姬在靡丽的、充满了挑逗意味的丝竹之声的伴奏之下扭动她们那水蛇般的腰肢,那飞扬的裙摆与飘荡的水袖之间不时地露出一段段雪白的、引人遐想的肌肤。而在她们的最中央,那个领舞的红衣女子更是将这人世间所有的妩媚与妖娆都演绎到了极致。她正是早已化名为“红袖”的“血观音”秦钰绮。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仿佛带着一种能将人的魂魄都勾走的奇异魔力。她那双本就媚眼如丝的桃花眼在流转之间更是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充满了诱惑的漩涡,将场下所有男人的目光都死死地吸附了进去,让他们沉沦,迷醉,无法自拔。她手中的那把金丝折扇时而如一只翩然起舞的蝴蝶,时而又如一道若隐若现的红色闪电,在那昏黄的、跳动的烛火之下划出一道道凄美而又致命的弧线。

都指挥佥事宋忠早已被眼前这绝美的舞姿与那充满了挑逗的眼神勾得是神魂颠倒,三魂去了七魄。他早已将城外那数万燕军的威胁忘得是一干二净,只是端着那只由纯金打造的、盛满了西域葡萄美酒的酒杯,一双因酒色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舞榭之上那个在他看来早已是自己囊中之物的绝世尤物,脸上是再也无法掩饰的贪婪的的笑容。

他没有闻到就在秦钰绮那飞扬的、带着淡淡幽香的红色水袖之间,一股无色、无味、甚至比空气还要轻盈的奇异香气正随着她的舞步如同一张无形的、巨大的温柔之网缓缓地向着整个宴厅弥漫开来。那香气便是“醉生梦死”。它不会让人立刻昏倒,只会如同一位最高明的催眠师将人的所有警惕与理智都悄无声息地拖入最甜美的、最旖旎的、也最无法自拔的**的深渊。场下那些本就已是酒酣耳热之际的南军将官们在吸入了这股香气之后只觉得眼前的舞姿变得愈发的迷离,耳中的乐曲变得愈发的动听,而手中的美酒也变得愈发的香醇。他们的精神在一种极度的亢奋与极度的放松之间达到了一种奇异的平衡。他们不知道自己早已半只脚踏入了地狱的大门。

子时三更。当城内那最后的、属于欢愉的喧嚣也终于渐渐归于沉寂之时,城外那片在冰冷的月光之下显得格外空旷的黑暗原野之上,五千名身着黑色劲装、早已将刀刃用黑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燕王府死士在猛将朱能的率领之下已然如同五千个从地狱之中爬出的沉默的鬼魂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怀来南门那冰冷的、深不见底的护城河之旁。他们没有带任何的攻城器械,他们手中的只有那柄早已在地下工坊之中饮饱了鲜血与火焰的“百炼破甲刀”。

朱能静静地立在队伍的最前方,他那双总是燃烧着熊熊战意的眼睛此刻却平静得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城楼之上那几点在夜风中摇曳的、微弱的、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灯火,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残忍的狞笑。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他身后一名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亲兵立刻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特制的只有在寂静的夜里才能传出数里之遥的低沉的牛角号。朱能猛地将右手向下一挥!

“呜——————”

一声压抑的、沉闷的却又充满了无尽杀伐之气的号角之声终于撕裂了这片死寂的黑暗。那号角声便是总攻的信号!

几乎是在号角声响起的同一时刻,早已潜伏在南门城墙之下的数十名燕军勇士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他们将手中那根由整根千年铁木打造的、前端包裹着厚重铁皮的巨大攻城槌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那扇看似坚不可摧的巨大城门狠狠地撞去!

“轰隆——————!!!”

一声沉闷的仿佛是来自于地狱深处的巨响!城楼之上那几名早已被那“醉生梦死”的余香熏得是昏昏欲睡的守城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是魂飞魄散!他们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只见那扇本该是足以抵御千军万马正面冲击的巨大铁木城门其内部那根由整块巨石与精钢打造的碗口粗的门栓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兽从内部狠狠地踹了一脚,发出“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应声而断!

整扇巨大的城门竟不受控制地缓缓地向着城内倾斜倒去!最终重重地砸在地面之上激起了一片冲天的烟尘!那早已被“蚀骨水”腐蚀了数日之久的脆弱的连接点终于在这一记恰到好处的暴力的撞击之下彻底地崩溃了。

“敌袭!!敌袭!!”

凄厉的警报声终于迟迟地响彻了整个怀来城的夜空。然而已经太晚了。

“杀——!!!”

朱能发出了他此生最狂暴也最快意的一声怒吼!他一马当先第一个冲入了那洞开的已再无任何阻碍的城门!他身后五千名如狼似虎的燕军死士如同一股黑色的死亡的潮水紧随其后向着这座早已在睡梦之中被剥光了所有防御的不设防的城市疯狂地涌去!而迎接他们的则是那些刚刚从睡梦中被惊醒甚至连盔甲都未曾穿戴整齐的惊慌失措的南军士兵。他们在失去了所有有效的指挥甚至连城楼之上的防御床弩都因机括失灵而变成了一堆废铁的情况下根本无法组织起任何有效的抵抗。

整场战斗与其说是攻城不如说是一场单方面的砍瓜切菜般的屠杀。当朱能的部队如同一柄烧红了的烙铁轻易地便将城内所有零星的抵抗都彻底烫平最终冲入那座依旧是灯火通明、充满了靡丽香气的都指挥使司府邸之时,那位本该是负责镇守此地保境安民的宋忠将军竟还醉倒在那位早已不知所踪的绝色歌姬的软榻之上,口中甚至还含混不清地念叨着加官进爵的美梦。他那可悲的也是最后的梦最终被朱能那柄冰冷的沾满了鲜血的浑铁长枪的枪尖无情地彻底刺穿。

天终于亮了。当清晨的第一缕带着几分寒意的阳光刺破了黎明前那最后一丝的黑暗缓缓地洒向这座饱经了一夜血腥洗礼的古老城池之时,怀来城的城头之上那面绣着大明朝廷日月旗的旗帜早已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在晨风之中猎猎作响的绣着一个巨大的充满了无尽霸气的“燕”字的黑色王旗。

整场战役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短短的两个时辰。燕军伤亡不足百人。初战的完胜不仅极大地提振了燕军的士气也让唐霄等这些素来看不起“江湖手段”的职业军人第一次对姚广孝与他麾下那支神秘的仿佛无所不能的“瀚海龙庭”产生了深深的敬畏。一场全新的由智谋与武力由“正兵”与“奇兵”共同谱写的战争模式就此拉开了它血腥的也注定要颠覆整个天下的序幕。

怀来城那座本该是坚固的城门,在“蚀骨水”与攻城槌的内外夹击之下,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兽从内部狠狠踹了一脚的脆弱蛋壳,其轰然洞开的巨响尚未在那寂静的夜空之中彻底消散,而那面绣着一个巨大“燕”字的黑色王旗,便已在次日清晨的第一缕熹微晨光之中,取代了朝廷的日月旗,在萧瑟的秋风里,如同一只张开了死亡翅膀的黑色巨兽,高高地飘扬起来。这场几乎兵不血刃的、充满了诡道与奇谋的闪电般的胜利,如同一块被投入了死水深潭的巨石,在整个幽燕之地的军事版图之上,激起了滔天的、充满了惊骇与恐惧的涟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瘟疫,乘着那自塞外呼啸而来的凛冽秋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传遍了北平周围所有尚在观望的、属于金陵朝廷的卫所与坚城。

那些原本还抱着几分侥幸心理,认为燕王朱棣不过是困兽犹斗,其所谓的“靖难”之师,终将被朝廷的百万大军轻易碾碎的南军将领们,在听闻了怀来守将宋忠竟是在一夜之间,于自己那戒备森严的府邸之内,连同麾下所有核心将官,在歌舞升平的迷醉之中,便被悉数生擒的噩耗之后,他们心中那份源自于对朝廷正统的盲目自信,与对燕王“叛逆”身份的天然鄙夷,终于,被一股冰冷的、彻骨的、名为“恐惧”的寒流所彻底取代。他们第一次意识到,他们所要面对的,或许并非是一场他们所熟悉的、那种依靠兵力多寡与城池坚固与否来决定胜负的传统战争,而是一场,他们闻所未聞、也根本无法理解的,充满了阴谋、诡异与无孔不入的恐怖的,全新的战争。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种无形的、却又沉重得足以压垮人脊梁的威压,开始笼罩在每一座尚在效忠于金陵朝廷的北方城池的上空。

然而,在这片由恐惧所凝固的沉寂之中,燕王朱棣与他那架已然开始高速运转的恐怖战争机器,却并未有半分的停歇。他深知兵贵神速,更懂得趁热打铁的道理。就在攻克怀来的第二日,那座位于燕王府最深处、终年被檀香与烛火所笼罩的朴素静室之内,一场针对下一个、也是更为棘手的目标的军事会议,便已再次召开。气氛,比之上一次,显得更为的凝重。怀来城的胜利,固然极大地提振了全军的士气,却也如同一道响亮的警钟,彻底敲醒了所有还在沉睡的敌人。

“王爷,”身材魁梧,一身厚重铁甲即便是在这室内也未曾卸下的猛将张玉,那双深邃的、仿佛经历了无数次生死轮回的眸子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凝重,他指着那幅巨大的《九边军镇舆图》之上,那座被朱棣用朱砂重重圈出的新的目标,沉声说道,“蓟州,与怀来不同。其城墙之高,护城河之宽,皆远胜怀来数倍。更重要的是,其守将耿瓛,末将也曾与其在漠北共事过。此人,虽无经天纬地之才,行事却素来谨慎,为人更是多疑,从不贪功冒进,更无那宋忠般好酒喜宴的致命恶习。他此刻,必然已从怀来之败中嗅到了危险,将蓟州城,变成了一只,浑身长满了尖刺的,铁刺猬。我等若再用奇兵,恐怕,难有奇效。依末将之见,唯有集结重兵,以泰山压卵之势,强攻其城,方为上策。”

张玉的话音刚落,一旁脾气更为火爆的朱能,便立刻瓮声瓮气地附和道:“张将军所言极是!什么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把戏!我军如今士气如虹,兵甲之利,更是远胜南军!只需给我五万兵马,三日之内,我必将那耿瓛的首级,提来见王爷!”

然而,就在这两位习惯了在沙场之上用最直接的暴力来解决问题的猛将,正为自己的“正兵”之策而感到热血沸腾之时,那个始终如同影子般盘坐在角落里的“黑衣宰相”姚广孝,却缓缓地,摇了摇头。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高深莫测的,仿佛早已将一切都了然于胸的微笑。

“二位将军,”他那沙哑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在静室之中缓缓回荡,“你们看到的,是城墙,是那冰冷的、由巨石与夯土所构筑的,死物。而贫僧看到的,却是人心,是那隐藏在坚固城墙之后,那颗因恐惧而变得愈发多疑、也愈发脆弱的活物。”

他缓缓地,从蒲团之上站起,走到那幅巨大的舆图之前。他伸出那只干枯的、如同鹰爪般的手,并非指向地图之上那座代表着蓟州城的坚固标记,而是指向了蓟州城北侧,那片被地图的绘制者用深褐色的颜料,标注为“鹰愁涧”的、高达数百丈的、几乎是与地面呈九十度垂直的万丈悬崖。

“耿瓛越是谨慎,便越是会将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认为最有可能被我等攻击的地方。那便是城防最为坚固,地势最为开阔的南门。”姚广孝的声音里,充满了战略家的自信与对人性的精准洞察,“他会在那里布下重兵,设下无数的陷阱,严阵以待,不分昼夜。他会像一只受惊的刺猬,将自己所有的尖刺,都朝向那个,他认为最危险的方向。而他认为最不可能、最绝对安全的地方,譬如,”他用那干枯的指尖,在“鹰愁涧”那三个字上轻轻一点,“这里便会成为他防御体系之中,那个最致命的唯一的破绽。”

“贫僧之计,名为‘虚实’。”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于疯狂的智慧光芒,“我等当先以‘虚’为饵,以一场声势浩大的、为期三日的、徒劳无功的‘佯攻’,去不断地、反复地消耗他的精力,麻痹他的神经,助长他的轻蔑,让他那颗本就多疑的心,在极致的疲惫与烦躁之中,彻底地松懈下来。而后,再于这‘虚’的掩护之下,以‘实’为刃,从他最意想不到的、最引以为傲的坚固背后,送上那致命的一刀!”

朱棣静静地听着,他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爆射出骇人的精光!他仿佛已经看到,一座坚固的战争堡垒,是如何,在姚广孝这充满了兵法诡道与人心算计的无形之手下,从内部开始一寸一寸地崩塌瓦解。

他猛地一掌重重地拍在桌案之上!

“好!好一个‘虚实之计’!”他朗声说道,声音之中充满了君临天下的霸道与决断,“唐霄!”

那位身形挺拔,面容冷静,眼神之中始终带着一种属于智将的沉稳与锐利的青年将领,立刻从队列之中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单膝跪地,声音沉稳:“末将在!”

“本王命你亲率我大军主力五万,即刻开赴蓟州城下!从明日起,对蓟州南门发动最猛烈也最‘无能’的攻击!”朱棣看着他,那双锐利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充满信任的意味深长的笑意,“本王不要你攻下城池,本王要的是你用三日的时间为本王演一出最精彩的好戏!这出戏不仅要让那城楼之上的耿瓛深信不疑,更要让全天下的眼睛都牢牢地盯在你的身上!你可能做到?”

唐霄的心猛地一震!他知道王爷这是将整场战役之中最关键也最需要演技的一环交给了自己。这既是一次严峻的考验,更是一种无言的巨大信任。他抬起头迎向朱棣那锐利的目光,重重地叩了一个响头,声音铿锵如铁,掷地有声:“末将愿为王爷献上此生最完美的一场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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