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山缘 第七十七章 七夕佳节

缙云岚许久不与这位严厉的大伯相处过如此之久的时光了，本以为这次出行定然备受煎熬与磨难，却不想大长老一反常态，非但没有责怪她旅程中的过失之举，反倒处处提点，事事警醒，在与友城首脑会晤时还为她不当或是不足的行为圆场，才致使她的初亮相没有出现什么巨大的差错。

只是他们没造访一座城池，与其城主会面后，大长老都会要求缙云岚写下一篇有关此座城池的利弊分析，交予他审查。查阅完后，两人还要再就此详谈一番，往往此流程结束后，已入深夜。

缙云岚匆匆回房休息几个时辰后，便要马不停蹄地便要赶往下座城池。大长老将行程安排得异常紧密，几乎将每一件要事填满了他生活的缝隙，似乎自从玉卿死后，他一直坚守着这忙碌的节奏。

这段旅程虽然分外充实匆忙，但在一一拜访完这几座友城后，缙云岚受益匪浅。

在决定回洛城的前一晚，缙云岚前往驿站发送家书，出来时见大长老正在门外等候。他威严的神色不改分毫，只是这语气亲切得反常，“岚儿，上街走走。”

缙云岚乖顺地跟上了他的脚步，悄悄打量他一贯严肃的面庞，清俊的容颜并未被岁月侵蚀得面目全非。尽管年近四十，五官的棱角依旧分明。他本是修炼之人，时间的流逝在他的身上比常人再要缓慢一些。眼下他双眉舒展，又有暮色笼罩，生人也难以确切地指出他究竟年龄几许。

辜城的丝绸名满天下，大长老深谙友城情报，连这城中最好的绸缎庄位于何处，也难逃他的法眼。

他毫不犹豫地赶在绸缎庄打烊之前，领着缙云岚走了进去。他转身向她说：“看看，有喜欢的，我给你买。”

语气一如寻常，但缙云岚却受宠若惊，站在原地，半天没敢动弹。她陡然发现，似乎大伯每次因公出差，回来时都会给她带回一件漂亮的衣裙。她的记忆向深层回溯，来到更加年幼的时期。那时，她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孩子，父亲公务繁忙，倒是大伯常来看她，带她郊外踏青，上街闲逛。

他常给她买好看的小裙子，还说她穿着像天上的仙女。她向他撒娇，还踮着脚跟他拉钩，要求他每年都给自己买衣裙。

是从何时开始，他们伯侄之间生分了呢。是她狂妄在先，还是他严格在先呢。可尽管如此，大伯仍是坚定地遵守着这个约定。

不知怎得，缙云岚眼眶一阵发热。

大长老见她出神，暗叹了一气，走至衣架前为其挑选起来，他似乎很是看重面料的舒适感，不停地向店家询问上头的刺绣是否会损伤肌肤。他一时入神，脱口而出说了句，“玉卿，你来瞧瞧……”他话音戛然而止，还算舒缓的脸色骤然紧绷，随后陷入深深的悲痛之中。

缙云岚心口一紧，她清楚玉卿在大伯心中有多么深沉的地位，这是族中众人皆知的秘密。可事发突然，缙云风波不断，大家不约而同地遗忘了玉卿的暴毙对大伯来说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是他过分坚韧的缘故吗？但此刻她明白了，玉卿的存在永远不会在大伯心中消亡。

她指着挂在墙面上一件极其华美的舞裙，说：“大伯，我喜欢这件。”

大长老黯然神伤，“结账。”

历经一月的旅程在那个被悲伤与回忆弥漫的夜晚落下帷幕。两人回到洛城时，非常凑巧地感受到了初夏的第一口热呼吸。

黎栀收到消息，一早便在城门等待她的凯旋。

缙云岚见到他的身影，不住地向他招手。她忽然扭头看向大长老，口吻亲昵地央求道：“大伯，我成婚时的嫁衣能否由您替我准备？”

大长老严肃的目光中染上了点点温情。他温和地颔首，慷慨地应下了来自侄女的请求，“好。”

缙云岚向他鞠了一躬，便笑着跑开了。

他静静地站在城门口，身边簇拥着大量的护卫，可他的影子看起来始终是孤零零的。

缙云岚回归后，与黎栀小聚了两天，很快便又投入七夕佳节的准备工作中。

七夕与中秋相近，洛城每年的七月与八月总是最热闹的。

今年的七夕灯会则由缙云岚全权负责。虽说只要遵照往年的规矩，萧规曹随也不是什么难事，加上她父亲给予她多方助力，无需她费太多心力。只是缙云岚有自己的一套想法，故而在构建蓝图的过程中烦恼颇多。黎栀有意为她出谋划策，却被她委婉拒绝，甚至神秘兮兮地说要给他一个惊喜，随后她就消失在了他眼前，在他所不知情的地方暗自努力着。

直到七夕来临的前三天，她才带着一身红花油的气息重新出现。黎栀忙拽着她检查她擦药的伤处，发现她的手肘与膝盖处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看起来只是一般的皮外伤，像是磕碰导致的。

在缙云岚再三说明并非是与人动粗导致的伤痕之后，黎栀努着嘴一言不发地献出了祖传的栀子膏，为她又重新擦拭了一遍。

缙云岚面带微笑，依恋的目光在他略微凝重的面容上梭巡，好一会儿她才提及正事，”此次七夕佳节，我打算将花灯从隐秀大道一路挂至空山山顶。当然空山要对洛城的百姓开放。而你也要暂时解除对黎氏族人们的出入限制，放他们下山。”

黎栀一听这话，神色不大豁然，有担忧之象，“洛城并未完全打消对黎氏的疑心，我怕有异心之人会借此机会挑拨缙云与黎氏日渐弥合的关系。如今城外风声鹤唳，扶光一族虎视眈眈，缙云崇又被他们握在手中，不肯归还。我怕会被人利用此次热闹之事，浑水摸鱼，陷害与你。你才有出头之象，恐有不服之人，借机引起骚乱，毁你声誉。于内于外都有诸多不利，还是再好好合计一番。”

缙云岚听闻此言，深觉有理。她摩挲着下巴，暗自沉思了会儿后道：“既如此，那便只开放空山，花灯照挂。大不了，我将戏台子搭在空山脚下……”

“什么戏台子？”黎栀耳尖听到她这句低声的自言自语。

缙云岚神秘一笑，点了下他的鼻尖，“秘密。提前预告，不要太吃惊哦。”

黎栀不晓得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顺势握住她的手指，在她的手腕处抹了一层薄薄的药膏。

很快，到了七夕当晚。黎栀指挥族人们将挂在盘山路上的花灯一口气全部点亮。霎时间，这座水墨丹青一般朴素的山脉被串成线的金光全面围绕，异常夺目。城内百姓首次发觉这座高山并非那么冰冷巍峨，被炙热光火围绕的空山在这一刻捂热了它寂寞而严峻的灵魂，逐步展现出它光鲜迷人的一面。

孩子们被这璀璨的光芒吸引，强求父母带领他们前往一观。大人们颇为犹豫，恰好一行拎着花灯的队伍在隐秀大道上招摇过市，朝着空山的方向进发。队伍中有几辆车马，舞者绚丽华美的缎带自车窗中飘出，暗自诉说着此行的目的。而过路的行人中也有一早接到风声的，兴奋地高喊道：“空山脚下有歌舞亮相，大家快去看呀！”

此声一呼百应，无疑带动了先前踯躅的步伐。众人跟随大流，蜂拥着朝郊外走去。

停在空山山脚的马车依次走下数名衣着光鲜，妆容亮丽的舞者，绚烂的裙带在绯红的灯火下熠熠生辉，浓郁的香气如花汁般自然怡人，飘洒至山脚每一次处不为人知的地方。尽管她们还只是候场，可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便早已扣住观众的心弦。

“这些可都是洛城教坊中数一数二的舞姬，往日一舞值千金。咱今儿可算是大饱眼福了。”

“我瞧那马车里貌似还有一位，这么神秘，莫非是教坊花魁？”

“**不离十了。能请的动这位，还得是上头的面子足啊。”

环绕在舞榭歌台四周的灯火猝然亮起，动听的歌曲在空旷的山脚下幽幽散开。人群不约而同朝中央挤去，自发性地围成了一个紧密的圈儿。

而空山上的居民也闻声赶了下来，但由于自家族长有言在先，他们只在山路上排列着张望，并未下去山脚上凑热闹。

黎栀则站在族人中间，默默地观望着底下如火如荼的事态，寻找着熟悉的人影。

舞者依次登台，伴随着悠扬动人的曲调节奏她们的裙摆犹如娇艳的花朵，时而含苞，时而绽放。她们白莹如雪的脚踝在众人眼中时隐时现，清脆的铃声默契地组合成一道独特的天籁响彻在这广袤的天地间。

这则《鹊桥仙》伴有跨炙人口的故事情节，在扮演牛郎的戏子上场后，女主角织女的扮演者则在一群如花美眷的舞者翩翩起舞时，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她们提前为她留下的空隙。

在十数个精彩绝伦的回转赢得雷鸣般的掌声后，她悄然现身，从一众娇媚纤柔的舞者中以一席绝美的羽衣脱颖而出。

以绝美惊艳的身姿容貌一举夺得了所有人的视线。

黎栀望着底下翩翩起舞的女子，不禁瞪大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