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山缘 第七十八章 噩耗

她头顶双环飞仙髻，璀璨金贵的珠钗集中在发髻的底部，彰显了高贵的身份，而洁白无暇的舞裙则衬托出仙女的高洁。

原本白皙的面庞难得上了一层淡雅的脂粉，淡粉色的嘴唇抹了如秋日枫叶般的颜色，一双飒爽的浓眉也被修剪似新月，将她整个人的气质放软了不少。

“这扮演织女的貌似不是教坊花魁吧？我曾有幸见过花魁宁雪儿的舞姿与容貌，那叫一个柔弱无骨，媚眼如丝。台上这位的风姿虽也不差，但举手投足带着一股坚韧的劲儿，腰肢儿也不够软。”台下有见过市面的观众发现了端倪。

“若不是宁雪儿，洛城还有第二位如此貌美的女子吗？难不成是从外头请来的？”

那人又仔细观察了一番，忽然他眉心一跳，震惊道：“这这这，这不是……这不是大小姐吗？！”

“大小姐？哪家的大小姐啊？”

“说到大小姐还能是谁？”

同伴吃惊不已：“你是说这位在场上翩翩起舞的女子是族长的长女，缙云岚？”

场下顿时一片哗然。“缙云岚”这三个字像丢绣球似的被人频频传递。

当所有的观众都得知这位貌美女子的真实身份后，这场歌舞便已然超出了所有人预期的精彩程度。那位人称“女悍匪”的缙云大小姐打扮起来竟不输教坊花魁。他们属实没有想到，那个一贯不修边幅，行为放肆的女子竟也有如此柔美高雅的一面。

而舞台上一心起舞的缙云岚却无暇顾及台下观众的评价与愈发炙热的目光，她潜心思考着接下来该展现的姿态，莫敢出错。忽而，她仰头旋转时，借由山路上的火光发现了不远处的黎栀。见到他一脸惊呆的样子时，她一时得意，骄傲地冲他眨了下眼。

她心中默念：“阿栀，这支舞是专门为了你跳的。你可要擦亮眼睛看好了。”

黎栀接收到她传来的意念，心头大震。吵闹的人声，动人的乐曲皆在此刻消亡，视线中的一切都被黑暗覆灭，唯独她灵动的舞姿在他眼中闪闪发光，可盖过一切星芒。

他不由自主地下了山路，挤进拥挤的人潮，来到舞榭最前，仔细地关注着台上舞者的一举一动。

《鹊桥仙》的情节伴随着舞曲逐渐来到**，牛郎织女被迫分离。缙云岚这一段的演绎简直令人拍案叫绝。乐声戛然而止的那一刻，她瞬间潸然泪下，晶莹的泪水划过她脸孔时折射出五彩的光芒，满目都是对爱人的依恋与不舍，仿佛在动情地诉说着对爱人的情话与发自肺腑的嘱托。

黎栀不禁揪住了衣襟，只觉心口一阵又一阵的发紧，酸涩。

牛郎扑上前去，紧紧捉住她的双手，迫切地想要留住爱人离去的步伐。织女的披帛迎风朝天上飞去，她轻盈的身躯也缓缓远离台面。

黎栀看着那跟随风飘扬的绸缎被夜色搓揉拍打成一张薄薄的网，将一切的情爱缘分一网打尽。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一把捉住了那从他眼前飘过的绸缎。

缙云岚“飞升”的步伐骤然停住，飞天的姿态怪异地停滞在半空。她向他投去诧异的目光。显然这位观众入戏太深，他的眼中溢满了不舍与哀求。直到其余观众催促的目光朝他聚拢而来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依依不舍地松开那截儿轻盈的缎带，动容地望着缙云岚曼妙的身影如月光般从他眼中淡去。即使他明白这仅仅是一场歌舞，可当他看着牛郎跪地哭号的背影时，仍是不免心生悲痛与恐惧。

牛郎织女的故事迎来了皆大欢喜的结局。两人的爱情感天动地，鹊桥筑起，二人如愿以偿，再次相逢。

尽管这个故事脍炙人口，家喻户晓，可在一群敬业之人的演绎下仍是给予观众们会心一击，抹着泪儿离开的不在少数。

珠珠前来道贺，夸大其词，添油加醋地将众人对她的评价转述给她。“不得了，你这丫头悄没声儿来这么一遭，出尽了风头啊。”她笑着顶了一下她的腰。经此一遭，洛城百姓都对她刮目相看。

白檀更是惊喜得上蹿下跳，围着她絮絮叨叨个不停，溢美之词层出不穷。然而缙云岚受到赞扬却并未沾沾自喜。她本是为了促进两族关系才决定在这个微妙的地方举行一场喜闻乐见的歌舞来打消洛城百姓对黎氏，对空山的恐惧感，并非只是为了引人注目。

她此刻香汗淋漓，提着裙摆，在雷鸣般的掌声与如潮水般的赞美中，四处寻找不见踪影的黎栀。

黎蔷小跑到她面前，给她指了一个方向。

缙云岚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眺望，那是洛城最热闹的去处，沁鸣河。

她不由分说，连忙坐上马车，赶去沁鸣河，果真在拱桥上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阿栀。”她高声呼唤，夺得了他回首的目光后，她不由分说，冲上去抱住了他，“你来这儿，也不说一声。”她埋怨道。

途经的路人无一不被她这昳丽的形貌所吸引，纷纷将灼热的目光向桥上紧密相拥的二人聚集。

黎栀缄默半晌，似心情复杂。

“怎么了，你看起来不大高兴。”她察觉到他的不安，直截了当地戳穿。

黎栀“嗯”了一声，老实承认，“你太美了。他们汇聚在你身上的目光让我感到焦躁。”

缙云岚微微展眉，吃惊地“欸”了一声，他难得的坦率竟让她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她干笑了两声：“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一定会用我的美貌将你征服的。”

黎栀在凝重的脸孔上渗出了一点笑意，今夜的他尤其直白，“嗯，真的很美。”

缙云岚捧起他的脸，“嚯嚯”了两声。完全无视她此刻异常高雅圣洁的着装，说起了流氓兮兮的话来：“你今天怎么这么直率，怪可心的，能亲一口吗？”她一面踮起脚凑上去，一面扒着他的肩膀，迫使他靠下来。

黎栀惊慌地捂住了她撅起来的嘴，“这是在外面！”

缙云岚扯下他的手，气呼呼地哼了一声，“小气鬼。不过……”她话锋一转，举起他的手，在他掌心留下一枚深刻的唇印，坏笑道：“……你矜持的样子，我也很喜欢。”

黎栀再一次被她撩的脸红心跳，一张通红的面孔不知该往哪里藏，只能谎称说是沁鸣河上鲜艳的花灯所映照的。

桥上人来人往，桥下花灯随波逐流，缓缓流淌至远方，数不胜数的光点连成一片，将静谧的河水染着耀眼的金色河流。

缙云岚见状，有感而发，眼中星芒闪烁：“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黎栀忽而想起缙云岚偷偷在空山授课的那段时光，他心有灵犀地接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七夕之后不久便是黎栀与岫岫的生辰，缙云岚公务繁忙，闲暇时还要准备两人的贺礼，实属费了她一番心思。

因着两人生辰凑巧都在同一日，缙云岚便请了黎栀与他们一道庆贺。黎栀没有拒绝，只是黎氏族中也有规矩，需得族人一齐庆祝族长生辰才行，黎栀只得告知她自己得晚些到场。她欣然同意，并不在意这点小瑕疵。

去年岫岫的生辰，缙云岚因故没有到场，为此姐妹俩还闹过一阵子别扭。而今年，缙云崇的缺席无疑令所有人感伤却不敢言，各人顾及着旁人的心情，迫使自己不去想起那糟糕透顶的分离。

盛夏的酷暑剥夺了族长的元气。当他一脸倦态的出席宴会时，缙云岚忽然意识到父亲憔悴了许多，掺杂在青丝间的白发令她触目惊心。分明七夕灯会大获成功之后，她还被他召去，狠狠夸奖了一通，却不想短短半月不见，他竟有病入膏肓的迹象。

为着不扫大家的兴，缙云岚只得先行忍耐满腹的疑问。只是她未曾想到，解答疑惑的时间很快便到来了。

父亲举杯祝岫岫生辰快乐，安康喜乐。今夜他的情绪异常激动，小酌几杯后，酒气上了脸，眼眶也红润起来。岫岫以茶代酒，回谢父亲。父亲点头微笑，随后将目光投向安静的长女，“岚儿，你做得很好。哥哥来看我时，总夸奖你。”

缙云岚心情愈发不安起来，听到这赞许也并无愉悦之意，只是微微一笑表示敬意，“父亲，你……”她欲言又止。

父亲与她心有灵犀，似乎猜到她心中所想，口中欲问的问题。他察觉到门外渐进的脚步声，随后站了起来啊，眯起眼看向门外，暮色四和之下，逐渐靠近的人影。他略微拔高了音调说：“你来了，黎栀。”

黎栀探头进来，向他微微鞠了一躬，“我来晚了，十分抱歉。”他话音方落，只听“砰”得一声，满屋的灯火摇曳一下，一具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紧接着便是一阵响彻屋顶的尖叫。

“父亲！”

屋内顿时乱作一团，杂乱的脚步声，恐惧的惊呼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