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风 第一百九十五章 小人物

米卡尔觉得，他的佣兵身涯已经彻底结束了，但他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失落。

万辉国铁盾佣兵团作为万辉国第一等级的大团，其身后的政治支撑让他们在特别征召令发布后依然实现了部分人的豁免权。这其中，没有米卡尔。

被分配了豁免名额的，是佣兵团中公认的精锐和重要辅助人员。米卡尔作为入团七年的老佣兵，虽然经验丰富，但眼睛和腿部的残疾还是让他掉出了佣兵团的和核心团体。征召令发出的第二天，他被剥夺了佣兵身份，编制于临时戍边兵团第二兵团第九队第三伍，并担任伍长。

米卡尔是个小人物，见得窄，识得浅。就如这世上大多数的普通人一样，他只能看到眼前的那么一两条路，生存的过程，就是顺着它们走下去，然后随着世事变迁在其中摇摆漂泊。到征兵点报道集合时，他只觉得这场北征之后自己如果有幸能活下来，在临时兵团遣散后，他一定还会返回铁盾佣兵团，继续做自己的佣兵。

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有什么变数，也根本无从去做什么安排。

甚至，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就此告别佣兵身涯。整个事情的发展那么自然，又那么出人意料。

直到现在，走在北境森林深处的米卡尔还不太明白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他看一眼左侧的奥兰大公，再瞄一眼右边的费昂族长，某种不可思议的恍惚感还萦绕在心头，怎么都挥不去。

事情到底是从哪儿开始偏到这条路上的？大概是从那天夜里就开始的吧……

三个临时戍边兵团的集结点是第二防线东南十里外的一个屯兵村。第一兵团和第二兵团都按时抵达，而第三兵团则足足晚了一天。而且原本三千人满编的兵团只剩了包括兵团长在内的十七人。这十七人连同兵团长和其他军官、士兵，都被作为普通兵员塞进了第二兵团。

第二天，原本是开拔启程的日子，但因为汇集的兵力整整少掉了一个兵团。上层统领和军部、内阁之间沟通后，被迫从整体军事方案上做了一些调整，开拔的日子也就延后了一天。

就在这个第二天的晚上，关于临时戍边兵团第三兵团消失的原因。开始悄悄流传在屯兵村里――神明降下神迹。考验了第三兵团，从中遴选出十七人作为神选者，赋予他们一个重要的使命。

这些流言。最初对两个临时戍边兵团的影响微乎其微。

一是佣兵里骗子不少，没那么容易亲信这种邪乎的事。二则是佣兵本身是流放信仰的人。他们中很多人虽然有信印，但多舛的命运让他们心中恚怨，对神明的坐视感到愤怒而无力。这种怨愤产生时，会影响到他们的信印。进而导致神明魔法的使用不再那么顺畅。

在佣兵这个职业里，无法纯熟驾驭神明魔法的人不是一个两个。他们对于神明旨意，也就不那么奉从了。

当天晚上传言散播的时候，许多佣兵还在调侃：“这么说。绿盟的萨尔多成为神使了？那他要不要问问我有没有向他的神明雕像撒过尿？”

可第三天准备开拔的过程里，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就逐渐被杀死了。因为前一天所有调侃神明、戏谑十七人的士兵，都在睡梦里化为干尸。足足三百多人。在启程前就被下葬。

人们再看萨尔多他们时，充满了恐惧。

部队带着辎重转进两天后。抵达了他们负责的第二防线的防区。离屯兵村最近的那段防线是兵员、物资转运的中枢位置，至关重要，所以根本没可能交给这两个佣兵组成的兵团负责。他们被摆在最西端的防线上，履行预计中并不繁重的防卫任务同时，还要抽调兵力深入北方，去侦查第一防线的现状。

布防完成的当天晚上，北边森林里到处都是魔兽的叫声。那种狂野嗜血的啸鸣此起彼伏，响了整整一夜。可配甲执剑彻夜待命城头的士兵们却始终没有迎来魔兽的大举攻击。次日，森林里安静下来。侦察队小心翼翼摸近探查后，飞马回报：森林里魔兽尸体堆积如山。

其中不乏**级的强悍魔兽。

这次，兵团中又有了新的传言：“这是神明在加护十七个神使，向世人昭告神明的意志。”

两个兵团的兵团长对这将信将疑，情况回报到第二防线西线统领那儿，统领当即呵斥了两个兵团长，将这种事情斥为无稽之谈。但看到两个兵团长依旧神色犹疑时，西线统领觉得自己有必要去稳定一下这两个本就没什么心理支撑的临时兵团。

他以一个合格军人的行动力迅速赶赴两个兵团的防区，召集所有人，开始公开训话。

“神明有他们的代言人，那就是神殿里的祭祀！而不是那个丢掉整个兵团的废物！”

“这世上没有神迹会赐予你们这些不虔诚的低等人，你们如果还能算是神的信徒，就该按神明的要求，服务于他们在世间的使徒，真正的使徒！那就是我们的君王！只有我们万辉国的国王陛下，才是你们要效忠尽责的唯一对象。身为军人，你们现在只需要考虑一件事，那就是怎样为陛下尽忠！”

“你们这些卑微的佣兵，在神明脚下不过是垃圾，别抬举自己，以为能享有神使的荣光！想得到神明眷顾，唯一的途径就是赢得战功，从陛下哪儿赢得能够让神明眷顾的奖励！”

……

连讽刺带训斥，他成功地让这两个兵团在内心憋起了一团又一团的火焰。

西线统领走后，兵团内的传言更多、更丰富，而且，更有吸引力。

“我们这些人里，有人曾幻想过凭自己的勇气和忠诚赢得尊重和荣耀，但却被肮脏的贵族们算计，妻离子散，沦落在这里被他们嘲笑讥讽。”

“这里有人生在贫贱家庭，为了养家，连命都拼掉了，可换来了什么？内阁大臣们一个物资调配的手令，就夺走家人赖以活命的救济粮，最终只能饥寒交迫惨死在破屋漏瓦下。”

“我们有勇气，有本事，我们能在最凶悍的魔兽面前毫不畏惧，但这又能怎样？从北境猎回的魔兽，在出卖时要被征税，还要被那些强行收购的官商压价。有时候，换到手的钱连自己的伤病治疗费用都不够！”

“那些道貌岸然的权贵们瞧不起我们。那些衣着鲜光的骑士们更看不上我们。武艺再好，魔法再强，我们也是低等人，进不了他们的法眼。这次又算什么？他们的防线被击破了，他们的兵团溃散了，眼看魔兽南侵，他们就这么不要脸地叫我们来帮他们来抵挡魔兽？哦，不，在他们来说这根本不是帮，是赏我们一个和为他们服务的机会。”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能在这片大陆上建立一个佣兵的国度，我们都是那个国家的主人，那将会是怎样的模样？”

……

之后，是亚恒亲王帅兵北征的消息，在他即将抵达屯兵村附近那段南北东西必经之地的城防时，萨尔多站在城防线下的广场上，敲响了召集的钟声。

出于好奇、出于期待、出于本能，佣兵们聚集起来。萨尔多就站在高高的木台上，身边左右而分，侍立着他从第三兵团带过来的十六个佣兵。

他抬起手臂，露出一个黄金环，引起一片惊呼。

“这是神明在六百年前赐予伟大佣兵卡多蒙特的王环！神明在授予他这个金色王环时说：它是你毕生的功绩，也是佣兵界的王冠。这个王冠，在卡多蒙特病逝后被还给了神明。但现在，它已经归属于我！”

“我得到了神启，而我的使命，是清除北境魔兽，建立佣兵的国度。北境森林将会在神启的昭示下，变成佣兵之国的国土。我们将在最贫瘠的土地上，建立起最伟大的国家！我们每个人都是勇士，但在这片大陆上却被贬斥为低等人，要处处向权贵们逢迎献笑。我们都是斗士，却从来不被人正眼相待。现在，我们要告别这一切了。在佣兵的国度，你们每个人都将是国家的英雄！”

三分钟的演讲，让所有佣兵都狂热起来。

“现在，我们要向世界发出佣兵之国的第一个宣言！北境森林，从此是我们的领土！”

随后，两个兵团迅速完成了清肃和整编，又以匪夷所思的行军速度，赶在亚恒亲王11个小时前抵达屯兵村北部的第二防线。仿佛是为了证明这是神的旨意，原本严密布防的这一段防线空无一人。

萨尔多手下的佣兵很顺利地完成了迎接亚恒亲王的一切布置。

此时，米卡尔被萨尔多安排去了一个不起眼的闸门旁。

当时，米卡尔以为这个前绿盟佣兵团的团长肯定是因为他和铁盾佣兵团的恩怨，想要他去送死。因为那个闸门再不起眼，也是防线的一部分，在攻防战中，一定会被攻击。而这个闸门的守卫，竟然只有米卡尔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