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风 第二百三十六章 铁盾

满地的碎酒瓶，醉倒在地的酒鬼，路边招摇揽客的低等妓女，烟味、酒气、常年不洗澡的异味混杂在一起，让人不由捂鼻屏息。这大概是所有第一次来到黑水街的人所能产生的第一印象。

这里比其他任何城市的佣兵聚集地都要脏、都要乱，因为这里是万辉国的费季都城。

这里的佣兵一大半是前往北境搏命的，有今天没明天。他们不像内陆佣兵为那些有钱有权的贵族老爷们服务，需要尽心整理自己的形容，以融入贵族老爷们的交际圈，让佣兵的印象去附和贵族们的喜好。在这里，佣兵所需要讨好的对象只有神主和金钱。

更多时候，他们会放纵自己。见多了死亡，他们会害怕自己也死得太过突然，走得太过匆忙，以至于还没能品足活着的乐趣。

酒、女人、剑，成为他们毫不掩饰的宣泄口。

这种环境下，也难怪万辉国内女性佣兵很少见了。风灵装扮做男性，是很有先见之明的。才刚刚走进黑水街没几分钟，她就目睹了一个女佣兵遭到一个男佣兵的骚扰，两人爆发冲突，大打出手，男佣兵被当场宰杀，引来周围欢呼一片，然后更多男佣兵就厚脸皮上去骚扰……

果然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地上多了四具尸体后，事态才终于平静下来。

风灵忍不住向这边多看了几眼，结果也被那女佣兵狠狠瞪过来。

风灵忙移开目光，不由暗叹一句，八成这里的女性佣兵都是实力比较好的，要不然根本没法混啊！

一路走过来，风灵暗中留意着整条黑水街的动静，走过一遍后，就基本选定了目标。

在黑水街一个喷泉雕塑旁边，当然。这个喷泉雕塑已经没水了，只剩下干涸的喷泉、残破的雕塑，以及满池子的垃圾污水。总之就是在这个比较标志明显的地方，往西一点儿有个宽敞的巷子。进去不久就能看到一个豪华的门庭。

之所以说它豪华，是因为整个门庭都是坚实铁壁外加纯钢大门构成，在这个到处破损的街面上，能保持整洁完整的地方，就都称得上豪华。

而这种“豪华的门庭”，也没那么容易进去。

风灵游荡在这座铁门外，抿了抿嘴，又略整顿了一下庄肃，才上前拍响了大门。

门内一直没人应声，风灵就一下一下耐心地拍。一个小时后，她的举动已经引来周围许多人的围观。

“嘿，那小子脑子毛病了吧？去敲铁盾的大门？”

“这毛病不挺好吗？又有热闹看了呗。”

“你说这小子会被怎么收拾了？上次那个被卸了一条胳膊的最后没被杀掉，真没意思，还是一个月前被刨胸切腹的那个带劲儿。”

“那有什么带劲儿的？不就是一个傻鸟被瞬杀吗？还是来个稍微有点儿本事的。让我们看点儿精彩的招法比较好。”

“这家伙一看就是个毛头小子，刚出道不知轻重，还指望他能给你个精彩的场面看？我看你脑子也傻了。”

“……”

“……”

众人的议论风灵都听得到，但她也不理会，依旧一下下敲着铁门，有过了约摸半个小时，铁门终于有了动静。

一阵不紧不慢的吱呀响动后。铁门被缓缓打开。五个服色统一的身影逐渐显露出来，黑底红边的武衣衬着黑色铁门，充斥一种生冷的感觉。这五人是清一色的男子，三个看起来年纪大点儿，另两个则显得比较年轻。

五人看到风灵时基本都表现出一个神情――又有不知死活的小子来找死了。

一个比较年长的当即瞟风灵一眼，冷哼一声说道：“小子。既然赶来敲我们铁盾的门，就该知道我们铁盾的规矩。”

风灵笑一笑，回道：“入门铁盾，要赢一场，挣百金。杀十人。如果我没猜错，您说的就是这个规矩吧？”

“你倒是知道。”年长的微微颔首，“你要从我们之中选一个作为对手，能赢过我们，才有资格去面见团长，谈你入团的投名状，也就是入团任务。之后是挣百金，还是杀十人，那要看团长怎么安排。你现在可以从我们之中指定一人作为你的对手，只要你能赢，就有机会通过我们身后的铁门。”

风灵扫了一眼这五个人。

这五个人，实力差距很大。其中一个，是铁盾佣兵团内顶尖的高手，还有一个是从团内从小养起来的非武职人员，也就是后勤人员。因为后勤没有经过风灵现在所面对的严苛入伙筛选，在武技方面水平上要求也不会很高，所以他的实力很一般。

这种实力参差不齐的人员放在一起让人选，第一是考验对方的眼力，看他能不能准确预判每个人的实力，如果这人能够准确预判每个人的实力，那就要考校他的胆量和对双方对战的精准预判能力了。

如果他选择的对手相比他的实力弱太多，会被视为懦弱，铁盾不会留他。如果他选择的人实力过强，打不过了，那下场非死几即残，代价会十分惨重。

这种苛刻的条件，要求每个敲响铁盾大门的人都能准确选择和自己实力相近的对手，而且一定要赢下来。而在此之外，还有一种情况，就是他们中实力最强的人被直接收拾掉，那这种人，铁盾肯定求之不得。可到目前为止，铁盾三百多年历史中，这种情况只出现过三次。

毕竟，拥有那种实力的人，很容易在军政中担任高级职位，性子洒脱的，则完全能够独自游荡大陆，绝少人会跑来佣兵团这种地方窝着。

风灵面对的这五个人，以她自己目前五级魔法力的水平，很快就得到了结论。她选了三个年长者中的一个，那人是个六级魔武剑士，比风灵的级别只高一级。

面对风灵的选择，铁盾的几个人都只是略一点头，就四人退后，一人上前。四人用随身带着的石粉撒在四周。圈出比试场地，驱走占地儿的旁观者。片刻之后，石粉划出的圆圈之内，已经只剩下风灵和她指定的对手。

周围围观的人中。有眼力好的，一眼看出了风灵和铁盾那位出场的年长者的实力水平，与旁人谈论的言语之中，完全是对风灵下场的悲观观点。在他们眼中，风灵只是一个五级魔法师，在这种小范围的对拼中，魔法师对魔武剑士更本就毫无胜算，更何况两者之间还差了整整一个级数？

就在众人的议论中，比试场地内的两人在一个手势后开始交锋。开局之初，正如众人所料。风灵处处被动，频频陷入危机。

铁盾一方的魔武剑士抢先近身，风灵这边只来得及匆匆竖起几个低级防壁，一步步后撤躲闪着争取长咒文的吟诵时间。铁盾一方的魔武剑士招招狠辣，犀利的魔武剑气都杀意十足地击在风灵防壁上。在消减风灵防御力的同时，他也把可能撕开的防壁缺口都瞄向了可以直接给与风灵致命一击的地方。一点儿不容情的攻击手法，让好多位围观的人们都在起哄热闹的同时，开始嗜血地等待这个贸然敲响铁盾大门的毛头小伙子付出代价。

风灵身上的廉价衣甲已经被左一剑右一剑斩得满是伤痕，看起来狼狈不堪。但让铁盾剑士感到奇怪的是，每次他信心满满要斩开对方胸腔、斩断对方手臂、腿脚时，都会差上那么几分距离。最后剑会落到衣甲上，而且莫名其妙被这种劣质衣甲给挡下来。

这种诡异局面连续出现几次后，铁盾剑士就有了想法――这家伙肯定是用了什么特别的魔法道具！八成这家伙是用了一些类似迟缓术类的魔法道具，进而影响了他在关键时刻的技能动作！

这个铁盾佣兵团的魔武剑士，是在佣兵团有七年资历的老团员。从第一次随团北上到现在，他已经大大小小参加过一百七十三场魔兽狩猎。其中七百五十一场是作为一线队员，虽然一直命硬活到现在，但左腿和右眼却因此受伤废掉。就在两年前，他才找到了愿意给他提供魔法炼制肢体和魔法假眼的炼金术师，并在经过近两年的漫长等待后。终于得到了假眼和假肢的炼制成品。

这次对付风灵，算得上是他换上炼制魔法肢体后的首秀，对他来说意义重大。

在场所有人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多么渴望能漂漂亮亮赢下这场比赛，重新获得随队进山的资格。

但他的对手是风灵，这注定这场比试的赢家根本就不会是他。

他发现风灵的躲闪后退极其狡猾，每次在被逼近到石灰线时，她都能巧妙地从空隙中钻出去，争取到更广的活动空间。连续几次这样被风灵挣脱他的攻击圈，让这个铁盾佣兵团的魔武剑士心中焦躁起来。再一次步步为营把风灵逼近到石灰线旁时，他急切渴望着能彻底拿下这场胜负。于是，他违反了一个魔兽狩猎者长期培养起来的基本品质――沉静、持稳，开始急躁地冲着风灵看似笨拙的下盘几个剑气魔风锁过去，围堵了刚刚风灵使用的几种突破路径，再一记牟足了劲的长剑直劈，力求直接劈散风灵的防壁。

可也就在这时，风灵找到了翻盘的最好机会。

对方求胜心切，又过于轻敌，这一次进攻有攻无守。打开的门户和薄弱的魔法防壁终于有了五级魔法也可以轻易突破的空隙。

再次以一个极其巧妙的姿势翻旋于空中，从对方的留到剑气魔风里钻出去，风灵出其不意地出现在铁盾剑士的右后方。而铁盾佣兵团的魔武剑士蓄势过沉，发力过大，已经无法及时收势回招，见风灵竟然直接切进可以危险到自己的角度，他心中惊了一下，多年生死搏命所历练出来的本能被瞬间击发。

魔武剑气外延成型后，极难控制，能够进行准度微调就已经很难得，要直接让它改变方向更是难上加难，起码以这个铁盾佣兵团魔武剑士的水平，根本无法做到。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剑士竟然弃剑反身，直接空手带势，飞速补起两道防壁。在风灵魔法攻击发动之前，就护上了身周要害，风灵势在必得的魔法攻击竟然被将将抵挡下来。

风灵对他快速的反应暗赞一声，瞬发了几个风魔法。直接斩碎了失去主人魔法护持的长剑。这么一来，局面就变成了手中无剑的魔武剑士对一个魔法师。

水平中高级的魔武剑士，都会使用合适的附魔武器来作为自己的实力辅助。在战斗中失去附魔武器，无疑是会造成自己实力的折损。

这一来一往，风灵身法之巧，剑士应变之快，让围观众人喝彩不已。

魔武剑士有点儿恼火，明明对方比自己魔法力低上一级，却怎么都拿不下这场比试，实在是窝火。见剑不能再用。他就干脆空手捏起架势，打算再攻上去。

而就在这时，五人中的一个年轻人忽然发话说：“米卡尔，停手吧。这场比试关，他已经过了。”

“可……”这个名叫米卡尔的魔武剑士急了。试图反驳，但看到那年轻人眉头微皱，他所有话就都咽回了肚子里去，憋着不满和窝火退到一边去。

年轻人向前两步，打量一下风灵，说：“你很不错，以五级对六级。又是在处于劣势的战斗环境下，却还是废掉了米卡尔的剑。为你的勇气和技巧，我会给你这个入门比试的推荐，但别忘了，这只是第一关，你还需要迎得团长的认同才能成为我们铁盾佣兵团的一员。”

风灵笑一笑。问：“这么说，我有机会见到铁盾佣兵团的团长了？”

“跟我进来吧。”年轻人点头向铁门之内走去，风灵自然就跟了进去。另四个人在年轻人和风灵进入铁门后，向四周人群恶狠狠扫一圈，就驱散所有看热闹的人。等门外重新恢复平静后。四人才退回门内，把那扇黑漆漆的铁门慢慢关上。

在铁门之后，铁盾佣兵团却逐渐活络起来，因为在久违的三个月之后，他们再一次迎来了一个通过比试测验的新人。

铁盾佣兵团所占有的地盘儿并不大。他们的居住环境很拥挤，基本是一个房间一张大通铺，二十平米的房间里，能塞下十个人。他们只有一个澡堂，而且很逼仄，食堂只有六七张餐桌，吃饭的时候常常需要站在外面的台阶上。而这样牺牲居住环境所换来的，是三个宽敞而设备齐全的练武场。

带风灵进入铁门之内的那个年轻人一头金发，在带路的过程中也对风灵做起了自我介绍：“我叫棕桐，是铁盾佣兵团的一个中队长，实力在铁盾佣兵团属于中上，是个七级魔武剑士。你既然从我这里拿到推荐，如果最终通过团长的审核，就会成为我的下属。”

风灵笑了笑，却没有表现出对这个未来上司的应有的谦卑。

这个名叫棕桐的年轻人多看了风灵一眼，笑一笑也不多说，径自带着她走进一个演武场。

青石地的演武场整个都透着一丝清凉气息，在左边一个角落里，有个头发花白的长者抱臂站在一边，审视着练武场中佣兵们的切磋和交流。

年轻人棕桐示意风灵等在门边，先一路小跑，到长者面前说了些什么，长者抬眼向风灵这里瞟了一眼，点点头，棕桐就向风灵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风灵走过去，略欠身一礼，笑打量着面前这个长者问道：“铁盾佣兵团的团长寒石？久仰威名。”

或许是因为风灵的架势多了几分对等态度，佣兵团团长寒石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显出出一份不满。接下来的讲的话，也更加单刀直入：“我们这儿都是搏命的人。深入北境狩猎魔兽不是儿戏，要的是令行禁止，严守规诫。尤其是没有经验的新人，绝对要服从上级领队的指示，不能擅动擅为。你锋芒太显，锐气太盛，只怕是不服人的性子，未必能适合待在我们这里。”

风灵笑一笑，说道：“那正好，因为我也不是来要求入团的。”

棕桐吃惊地看向风灵，并显出一丝慌乱。只见团长寒石狠狠皱了下眉头，回头就向寒石问道：“你刚才跟我怎么说的？如果我没记错，你说有个敲了铁门的新人素质还不错，想把人收到你的队里。我以为他是来投奔我们佣兵团的，可现在看来，你这个推荐是我们倒贴人家的冷脸了？”

“团长……我……”棕桐无从辩驳，只好恶狠狠地瞪向风灵。

风灵也不怎么去可怜棕桐的处境。毕竟她只是敲了个门，也没张口说她要入团啊，谁叫他自以为是，认为自己是要来入团的？

“寒石团长，您或许觉得我这个五级魔法师不值得你们铁盾佣兵团倒贴过来，但我有件委托，却未必就不值得你们伸手来接。”风灵笑呵呵说道，“你们每年分批分队去北境捕猎，加起来十数次狩猎，幸苦一番，也就挣个万余金币。全团上下连同后勤六百多人，再除去伤残抚恤、死亡补偿，每个人分到手里的也就不足10个金币而已。可我的这件委托，如果你们接了，可以直接得到十万金币作为报酬。”

十万金币！那是全团上下十年的收入！

寒石目色沉冷下来，通常来说，只要是报酬高，就不是什么好活。但对于铁盾佣兵团来说，这种活好不好都没什么可计较的，因为平日里他们的业务就是风险极高的，而收入也就比同档次的佣兵团要好上一点点而已。

唯一需要寒石操心的就是，这个由他祖辈一手创造，并最终传承在他手里的佣兵团，会不会就这样为这个高达十万的报酬而从大陆上消失。

“十万金币，好大的手笔。”寒石打量一下风灵，“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扮做佣兵来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不以佣兵的模样进来，恐怕会惹很多麻烦。话我先这么说了，十万金币的委托你们乐不乐意接，由你们自己决定。如果打算详谈烦请您选个僻静点儿的地方，如果不打算细谈，现在和我讲明白了，我也就不在你们这儿浪费时间了。”

寒石被风灵这种态度弄得很不爽，但十万金币的委托，他也不可能问都不问就踹出门去。

团长寒石瞟一眼棕桐，说：“去准备一个议事厅。”

棕桐当即应声，转身迅速离开。

铁盾佣兵团的议事厅功能很多，他们出行北境之前的分组和路线商议就在这里进行，新人任务的布置在这里研究。万辉官方的禁酒日里，他们聚在这里偷酒卖醉，有老婆家人来访时，这里就是临时客房。这里更是文件储藏室、书籍储藏室、人员资料收纳间，也是烟酒、磨刀石、滑粉、草桩制作材料、武衣武靴……等等东西的杂物仓储室。

而这个地方，总共也不过是个四十平米大小的房间！

风灵走进这个议事厅的瞬间，就觉扑鼻而来一股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味道。当无数你能想到的以及你想都想不到的气味混杂在一起后，你就是找遍世界语言史，也找不到一个准确的形容词来形容它的，这种印象，简略为五字儿，那就是――真tm难闻。

风灵倒是没在第一时间做出捂鼻子的动作，她只是默默干咳一声，直接在鼻子里设置了一个小小的气味过滤器。

“坐。”团长寒石很豪迈地招呼着，自己先找了一个凳子坐下来。

风灵也就很配合地另找了一个板凳坐了。

没错，是板凳，不是椅子。

现在议事厅里有寒石、风灵、棕桐三人，围着一张小桌，坐着小板凳围一圈儿，活脱脱一个路边摊儿小吃店的感觉，十分不上档次。

ps：

万万没想到，会没有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