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学院院长罗仁思、垦荒军统领布坦、岠国大花师车净远,这在平常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三人,此时正因英雄会齐聚于天虹楼的顶楼。
天虹楼从下往上数,层楼愈往上也愈发细窄,是一座塔楼。紫字楼是第一层楼,也是整个楼中最为宽敞的一层,这一层平日多是空着不用,仅是一间朗阔的大厅,但今日这间大厅里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箱子,这些箱子没依着大小区分,而是按着拿进来的先后顺序依次排开。
旭日初升,晨光亦如学生不断从外面抱进的箱子般徐徐铺入地面,沙漠中的朝阳不比午时炎热灼人,只温柔地将天幕染成绯红。
当金光铺满地面,罗仁思的目光越过光瓦望了眼红日,又向学生确认了门外工匠的报名情况,然后与布坦、车净远交换了意见,便令学生去关了天虹楼的门,领着二人一齐下去查看了。
布坦、车净远二人年纪相当,正值壮年,在岠国地位超凡,往日里都习惯了发号施令,可今日却收敛了脾气,以罗仁思为尊,毕恭毕敬地跟在罗仁思身后。这不仅是因他二人地位不及德高望重的罗仁思,更因罗仁思的年龄已逾一百三十岁,这在岠国人中是未曾有过的高寿。
工匠们密不透风地围在天虹楼外,透过光瓦寻找着自己的作品被放置在何处。侯蓁蓁、梅九、秦小知三个矮个儿被淹没在人群中,他们眼前全是岠国人宽阔的后背,往前挤也挤不动,连丝缝隙都寻不着。那二蛋却懒得管三人,早早就利用身形优势霸占了最前方,正贴在光瓦上使劲往里瞅,乔希这会儿也顾不上二蛋这人是否讨喜,借着二蛋的威慑力与他挤到了一块儿,抢了个好位置。
三人给夹在岠国人结实的前胸后背里大眼瞪小眼时,忽听前方传来一阵骚动,陆续有人喊着“罗院长他们下来了”一类的话,秦小知虽好奇楼内情况,可想着他们几人又没参加这英雄会,硬凑上去抢别人的位置也不太好,不过这被挤着动不得,他都觉得不适,侯蓁蓁和梅九肯定也舒服不到哪儿去,以侯蓁蓁的性子,她会甘愿挤在人堆里实属反常,便问她道:“大姐头,你是不是忘了用那个能把人隔开来的技能啊?”
侯蓁蓁虽被人前后夹着,但她的脸和身体却不像秦小知和梅九那样给挤变了形,反倒是将她夹住前后之人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往里陷进去不少,那两人大概是在全神贯注楼内的情况,就没太留意身体上的挤压,只把这份压迫感当作了拥挤的必然。
“没忘,那个费能量,舍不得用。”
“你也真够省的……”他又想转头去找梅九,可试了几次实在转不动脖子,只好喊道,“哎,梅兄,你还在我旁边吗?”得了梅九回答,他征求二人意见道,“咱们挤不进去,那就往外挤吧,总归都是看不着,出去总比挤在人堆里强。”
二人欣然同意,接着秦小知开路,侯蓁蓁殿后,三人艰难地挤出了人墙。
……
罗仁思自四十多岁当上工匠学院院长至今已近九十年,岠国现今出名的工匠都是他一路看着成长起来的,此人待人和气,但看待工匠技艺却十分毒辣,寻常的物件他只瞧个几眼就能看个七七八八,那布坦和车净远还停留在上一处读说明呢,他这一排都已经走完了。
布坦身为垦荒军统领,喜好肯定更要偏向对他垦荒军在外垦荒有益之物,这会儿他刚好瞧见一个小木盒里装了几颗指甲盖大小的铁球,这种毫不起眼的玩意若不是有些特殊之处,那工匠报上来也只是自取其辱。他看了看木盒上标注的名称——震天雷,瞧这名字和形状应是火药?可火药在岠国境内早已普及,随意哪处的铁匠都能造出此物,这震天雷看着比一般弹丸还小些,会新奇在哪儿?他取了说明细细看了一遍,忽就笑了。
车净远见他发笑,忙问他笑什么。布坦指着那小铁球道:“造了此物之人竟说这小东西比我垦荒军现有的火炮威力还大,能炸穿合颚虫的外壳!不管此物究竟有多大威力,只要这确是火药,我们就不可在此随意试用。”他把说明丢回盒中,嗤道,“我看这人就是大言不惭,胡写一通想蒙混过关!”
车净远赞同道:“布统领所言极是,每年英雄会都会有些心术不正之人想混水摸鱼。”这英雄会需由他们审定的物件不计其数,有些东西他们一看就知有何用处、该如何使用;有些却是看不明白,只能通过制造者附上的说明来判断是否有用;那些看起来太过复杂、辨不出真假的,他们就听罗仁思如何说;还有些物件长得简单,明明没多大用处,可制造者却把说明写得言过其实,试图以此混过审查。车净远听布坦说完,当下就认定此物已没有请罗仁思来辨认真假的必要,毕竟那合颚虫外壳刀枪不入,火药不侵,只有用他们的尖牙和利足制成的武器才能切实伤其性命,这区区几颗小铁球如何能将他们炸伤?
车净远手上捧了本名册,这名册上注明了所有物件的编号和名称,这三人会根据各自的判断在对应的物件后面打上勾或叉,在最后整理名册时,只要是得了两个及以上的勾,那样东西就是通过了审查会被留下,其余则会剔除。车净远在名册中找到震天雷的编号,在后面画了一个叉,正要替布坦也画上时,手中毛笔却被人夺去,他一皱眉,转了头见是罗仁思抢了他的毛笔,心中有火气也只得压下,恭敬问道:“罗院长这是……?”
“这叉不能打!”
为示英雄会公正公平,报名呈上来的物件只标注了编号和名称,并未注明制造者是何人,这也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三人会由于某件作品出于熟人或高人之手就免去审查的步骤。不过这公平也不是绝对的,因为罗仁思还是工匠学院的院长,学院里的学生造了什么东西,他多少都会听闻一二,他对自家学生有几分本事是再了解不过,而这震天雷是出自谁之手,他心里也清楚得很。
罗仁思严肃道:“这是卢家的小子造出来的东西,我虽没亲眼确认过此物威力,但卢家人定不会做那等自毁名誉之事!”
说到卢家,在岠国也是大有来头的一家。在罗仁思之前,都是那卢家人在担任工匠学院的院长,包括这天虹楼都是经了三代卢院长之手造出来的,这卢家可是岠国能繁盛至今的头等功臣,就是如今的罗仁思见了卢家家主,那也是半点怠慢不得。布坦听罗仁思道明缘由后,直庆幸车净远没来得及把那叉画上,若是因他的懈怠害的卢家人被淘汰,那他日后怕是没好日子过了。岠国勇士千千万,他不过是凭着垦荒的经验和几分谋略当上了垦荒军统领,他能力之上的垦荒者大有人在,若他何时犯了错被换下可一点儿都不稀奇,但岠国能代替卢家的人却不存在。
布坦感激地望了罗仁思一眼,车净远也赶紧把自己方才画的叉给涂了,重新在旁边打了个勾,又在后面把另外二人的勾给画上,这才对着三个勾满意地点了点头。
三人往后一排排挑拣下来没再出什么分歧,该勾的勾,该叉的叉,日头渐高,摆满大厅的物件已审去不少,可当他们瞧见一盆种子时,却都犯起了愁。
花师在岠国虽也属工匠,但他们多以培育花草为己任,这会送种子来参加英雄会的花师,三人却是头一回见。跟花沾边的,罗仁思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布坦也是一窍不通,二人盯着种子看了半晌,全把目光放向了车净远。
车净远刚才还瞧见有一个木盒中装了养花的肥料,说明上道那肥料是以岠国某种动物的粪便制成,对各类不适应岠国环境的花草生长能起奇效。这东西放在别国不见得是宝贝,可若说明是真,那它就是能造福岠国的奇珍!但肥料这东西也不是能立即试出效果的,车净远虽是岠国大花师,也没有看一眼就知这肥料是否如说明上所书的本事。罗仁思和布坦不懂花,但他们深知花草对岠国的重要性,便没轻易做抉择,而是等着车净远发话。车净远考虑了许久,觉得在岠国不应有人拿花草一事开玩笑,就决定让那肥料通过审查,罗仁思和布坦也很给面子的和他一起画了勾。
可他现在来来回回仔细读了几遍眼前这种子的说明,却开始怀疑自己方才的决定是否正确,也许就真有人闲着无事拿花草之事说笑呢?
你看看这说明上写了什么?
“根据查证,此种在岠国、宁国、凤国境内均未有发现,乃本人亲手培育的妖花之种。妖花长速极快,入土后一日之内必定开花,长成后约有一臂长,花朵有拳头大,极为特殊,可食活物,是以取名作妖花。此外,若以血肉滋养此花,最终能使其长至我国人一半大小,也能吞食下更大活物。以防万一,此次英雄会未敢献上长成的妖花,只好奉上花种,望能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