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将一切都安排的很妥当。
丞相府内鹤建中看着一片花丛,脸上瞬间苍老了好几岁,原本应该是傲意凛然的鹤丞相,此刻眼中晦暗不明,眉间焦虑丝毫不掩。
“老爷,风大夜凉。”蒋氏贤惠的将一件大氅披到他的身上。
鹤建中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事情你应该知道了。”
“哥哥他也是没有办法,除了主动交出兵权以此解除皇上对侯府的戒心外,别无他法,否则,他连广平侯这个爵位,也许连命也保不住。”蒋氏蹙眉。
“以往觉得皇上还年轻,我张手就能将他握在手中,可如今看倒不是那么回事,他也终于有了些天子气魄。”天子,喜怒无常,伴君如伴虎,他若想收回广平侯府的兵权,咬死一件事并不是难事,何况蒋北礼的爵位是世袭,他本身并没有军功累积,不得民心,也没有什么后手。
蒋氏沉默,鹤建中回过头,挑了挑眉头,“他这一次主动上交兵权,并没有让人告知我。”
蒋氏的手一颤,连忙退了一步,干干的笑道,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却被鹤建中抬手制止。
“我知道他是对我有了戒心,你不必解释,这兵权我不要也罢,反正都迟了。”若是早个十三年,新帝年幼时最适合不过,可因为蒋北礼当年的犹豫不决一切都太晚了。
如今穆京的兵权已上交皇上亲手掌控,他自有底气,江家的兵权又已被皇上交还回去,并且还成功的离间了丞相府跟广平侯府之间的关系,只怕广平侯府过后,就是他鹤建中了。
“老爷是准备妥协了?”蒋氏疑惑。
若是鹤建中安分守己,再不露马脚,以他这些年累计下来的名声与民心,尉迟容平也找不到由头对他下手。
鹤建中摇摇头,“有些路,一旦走就再也回不了头,一如我当年所做的决定,到现在,我也不曾后悔过。”转过头对蒋氏道,“回去吧,我自有安排。”
蔺回被尉迟容平叫去了宫中,言语之间交谈了一番后,尉迟容平命人送他回了客栈,并且派了重兵保护,蒋北礼根本无从下手,想不到小小书生竟能做出这样的事。
他交回兵权的理由很是仁慈,一个为父之心,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嫁给自己不爱的人,所以才出此下策,虽然理由很牵强,但是总比让皇上笃定的认为他是不满意他的决策要好,总要先保住自己再说以后,这一直世袭的爵位若是都没了,他蒋家也就什么都没了。
所以请皇上看在蒋家先辈曾随祖帝征战出南离这片土地的份上,相信他广平侯府从未有过异心,如今太平盛世,这兵权他愿意主动上交,若是皇上还需要蒋家的人,那么蒋家随时都愿意为南离抛头颅洒热血。
这番话说的是铮铮铁骨,尉迟容平定然是大笑,他没了军权那也就没有什么可得瑟的了,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不是。
“这蔺回性子虽然迂了些,但是他对南离的见解在一些地方跟你真的相像。”尉迟容平拍着鹤子谦的肩膀,这样的人才对他来说自然是越多越好。
蒋北礼的反应已经让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蔺回,不是鹤建中的人。
但是鹤子谦左思右想,那个‘口’又有什么意义,若不是蔺回,还能有谁。
“若你有时间,也与他见见,我想你就不会再多想。”尉迟容平看到鹤子谦的神色,只是笑道,“平城出生的大小官员,我已经让吏部分细查询,是我的人亲自去查的,人是不少,但并不全都是鹤建中的人,你不必想太多。”
他知道鹤子谦上一次去平城后就对平城出生的人有了芥蒂,但是他是南离的皇帝,平城的百姓也是南离的百姓,他打心里不愿意想一整个平城,都是逆贼。
鹤子谦点点头,“若是有时间,子谦一定和他会会。”是这么说,但眼中的警惕却是一点都没有放下。
白皎皎亲自端了茶点上来的时候,看到尉迟容平刚离开,放下了茶点鹤子谦还坐在椅子上沉思。
“鹤子谦,你要不要吃一点,你们谈了很久了。”白皎皎有些担心。
这些日子她改变了很多,原因来自于鹤子谦每一次疲惫归来,步伐越来越沉重,她却没有办法再帮上她。
听到了白皎皎的话,鹤子谦才回过神,嘴角扯出一抹笑对白皎皎道,“很久没有和你出去过了,明日我带你出去转转吧。”
第二日一早,鹤子谦就让人备了厚实的衣衫,带着白皎皎出门。
市集上的叫卖声依旧,但却再也没有初时的感觉,二人缓步走向了蔺回所在的客栈,客栈外面几个身着常服,实际是卫兵的人看守着,尉迟容平是怕鹤建中或者蒋北礼对蔺回实施报复。
周遭议论的人,大略就是这个书生本是普通至极,所有的人有以为他要靠着广平侯府的关系一飞冲天时,却没想到实际得到皇上青睐的转折却是来自于他极力和广平侯府脱离关系。
但无论如何,那还是能称为非常的幸运不是。
白皎皎左顾右盼,阿银跟在二人身后,一直到客栈前,鹤子谦才松开手,对白皎皎道,“我让阿银跟着你随处去转转,两个时辰后再来找我。”他要去会一会那个让尉迟容平又另眼相待的人。
看着鹤子谦进了客栈后,白皎皎才转过身,询问阿银,“阿银,你知道事情到了什么地步吗?”
阿银点头又摇头。
白皎皎不解,阿银才提醒道,“姑娘,这里人多,不是说话的地方。”
走了大半天,脱离市集人烟稀少,阿银才再开口,“姑娘问的问题,其实阿银也不是很懂,但是想必姑娘也看得出,公子原本在皇上心中是个特别的人。”
“我知道,皇上是南离最厉害的人。”白皎皎开口。
“是,原本公子在皇上的心目中,应当是独一无二的人,他和公子的关系建立在有共同的目标,所以关系好自是好,但是皇上终归是皇上,成为不了像江公子和阿银原来的主子。”阿银这么说,白皎皎很不了解。
阿银摸了摸脑袋,这事儿他也解释不清楚。
鹤子谦有自己的想法,却不能一五一十的告诉尉迟容平,他能建议尉迟容平,但是却不能直接的驳掉尉迟容平的断论,一个皇上,他不会一辈子听一个臣子的话,何况像尉迟容平这样理智的皇上,他现在想要处理掉鹤丞相,就是有自己的想法,时间越久,他越是固执自己的看法,那蔺回却是入了他的眼,鹤子谦也不能够直接就反驳尉迟容平,蔺回这人暂不可信。
看到阿银为难,白皎皎也是笑了笑,“算了,相信他就好了。我有些饿了,我们去市集里找些吃的吧。”
“姑娘高兴就好。”阿银颔首跟在白皎皎身后。
鼻间传来一股香味,饶是白皎皎说饿是说着玩的也忍不住上前。
“姑娘要吃面吗,打卤面,这卤肉可是我家祖传的手艺,出此一家再无别的,若是姑娘喜欢,再添三文还能加呢。”卖面的糙汉语气朴实厚道,一边捞着面。
旁边的几个桌椅板凳坐的人倒是不少。
白皎皎叫了两份打卤面,唤阿银一起坐下,阿银初始还不愿,但实在是盛情难却。
“唔……真的好吃,等下一次让鹤子谦也尝尝。”白皎皎眯了眯眼,下意识的抬起头对阿银笑道,却看见不远处的两张熟悉的面孔,对着周遭打探。
“姑娘念着公子,公子知道了必然会高兴。”阿银说完就看到白皎皎皱眉看着他的身后。
一妇人带着一小男娃正对着周边卖吃食的人小心翼翼的询问道,“听你们都在议论,那写血书的书生是为何事?”一边说着,还掏钱买下那小贩的东西。
那小贩眉开眼笑,“你说那个书生啊,谁不知啊,血书之事闹得那样大,他品性端正,念着家中为他生儿育女的妻,拒绝了广平侯府的嫡女,血书陈词谁人不知。如今他可是被皇上赏识的人,住在福来客栈,被人保护的好好的呢,那福来客栈的老板脸都快笑开花了。”
小贩天生八卦因子,妇人买了东西,他自是说的清楚。
妇人一听,立马就欣慰道,“那么请问福来客栈在哪儿啊。”握着男娃的手紧了紧。
“喏,就过了街对面那边,人多,字儿大,你过去就能看见,怎么?你来认亲的吗,看你这模样,莫不是那蔺回的夫人。”小贩惊异猜测道。
妇人立马摇了摇头,“不,我不是,只是听闻他是平城来的,与我夫君同乡,我想向他打听打听我夫君的下落,想着一个地方的,说不定能认识。”
那小贩点点头。
白皎皎一路看着那妇人走,她耳朵好,这对话也听的清楚。
那妇人正是当初她与鹤子谦救下的那对母子,她还记得那个小男娃叫远儿。
“姑娘,怎的有什么发现吗?”阿银疑惑,他的耳边只有市集的喧闹声。
也不知是不是被鹤子谦所影响,白皎皎也忍不住猜测起来,这一次见那妇人消瘦了许多,但是精气却感觉比之前好了很多,听她的话,是不是与蔺回有些关系?
蔺回这名字她并不陌生,鹤子谦出神的时候就忍不住自言自语,在纸上写了又写,她虽然不识字,但是她看的出来鹤子谦的眉头锁的很紧。
忍不住起身跟在那妇人身后,阿银见了连忙起身将银子付了之后,也紧随其后。
那妇人找到了客栈,牵着男娃几度想要进去,却又犹豫不决,看着门口站着的人后,最终还是放弃了转身离开,却没想到转身就看到白皎皎对她笑着。
皎皎蹲下了身子,极为熟络的摸了摸远儿的额头,“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远儿腼腆的一笑,然后点点头,一手拉扯着妇人衣衫,那妇人看到白皎皎的时候心中一跳,有些紧张的笑道,“姑娘,好久不见。”
“我刚才见你们在这里打听什么呢,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吗?”白皎皎说的极为自然。
那妇人牵着远儿的手,“无事,近几日我做了些针线托人帮我卖了些银两,我们娘俩的生活倒也过的去,只是远儿想爹了,我想着出来能不能打听打听点消息。”
“他叫什么名字?可有什么特征,我也许能帮上忙呢?”
“不,不用了,我们娘俩已经麻烦姑娘跟那位公子够多了,总不能事事要让姑娘为我们操心是吧,这个时辰我该去拿我昨日送去的绣品卖得的银子了。”妇人连忙拒绝,对远儿道,“跟姐姐打个招呼,咱们该走了。”
听妇人如此说,白皎皎也接不下去话,只是笑道,“好,那你们慢些。”
远儿朝着白皎皎招手,母子俩就与客栈背道而驰,白皎皎才问阿银,“过了多久了?”
“回姑娘,刚刚过去一个时辰。”
白皎皎看了看客栈,决定进去找地方坐着等他。
不多不少,两个时辰后鹤子谦才出来,眉目间的神色松了不少,看到白皎皎与阿银正在那里,连忙上前,“皎皎,你们等了多久了。”
白皎皎连忙笑着回头,“不久,我刚刚还去吃了碗面呢,想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过来等你了。”目光投向鹤子谦的眉间,还好不是紧紧的皱着。
鹤子谦笑了笑,“那我们走吧。”
途中白皎皎还是忍不住开口,“鹤子谦,有什么收获吗?”
鹤子谦低下头,看到白皎皎的眸子后,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我是不是,不该跟你说这么多,如今你却是开始想多了。”
白皎皎撇撇嘴,“我总是要了解的,要学会的。”
鹤子谦叹了口气,是啊,她在这里待的越久,知道的也就越多。
“说不上来,但是他似乎真的和鹤建中没有什么关系。”鹤子谦摇摇头,他进去的时候,蔺回正拿着一本蓝皮儿的书看的极为认真,若不是他先开口,蔺回只怕会晾他许久。
见他的时候,蔺回还是慌张起身,疑惑看他。
他说自己是鹤子谦的时候,蔺回下意识的蹙了蹙眉头,随后还是掩了下去,笑着对他道,“听皇上提过,鹤公子的见解非同一般,还是几次说要让蔺回与鹤公子见面,蔺回还想着何时登门拜访,却不想今日鹤公子主动上门。”
鹤公子只是笑笑,颇为自恋道,“所谓英雄所见略同,若是蔺公子和子谦想法一般,那么以后定然会是南离之福。”
蔺回连忙摆手,“不不,蔺回就是个弱书生,哪儿称得上是什么英雄。”
那一幅样子,倒真是迂的紧,但又不是那么刻板。
说完这话有一瞬间的沉默,蔺回反应过来后,连忙引着鹤子谦坐下,为他倒茶水,看起来是手忙脚乱,但是动作其实谨慎不已。
“蔺公子宁区不饶,让子谦佩服。”鹤子谦找了个话题。
蔺回一怔,随即笑道,“哪里,只是心中有牵挂的人,别人的模样一丝落不得眼里,说来,鹤公子不是应该更清楚吗?”
看道鹤子谦望着他的眼神深转,蔺回又连忙尴尬的笑道,“只是听皇上提过一句罢了。”
“这几日皇上与蔺公子说了许多话,蔺公子对这提过的一句倒是影响深刻。”鹤子谦说的意味深长,他不否认,他对蔺回有很大的偏见。
多说了几句话,蔺回似乎也适应了,“男儿志在四方,为了仕途舍弃糟糠的不再少数,这陈世美之事也多不胜数,皇上特意提了几句,似乎很是赞赏。”
其实很简单,若是为了仕途权力抛弃一些的人,才真的是野心勃勃,那样的人用着也不放心,尉迟容平对鹤子谦放心的原因,其中之一就是因为鹤子谦有自己的坚持,不会在权势的道路上迷失了眼眸。
“说起来,我有一事想请教蔺公子。”鹤子谦坦然一笑。
“不知鹤公子需要知道什么,若是蔺回知道,一定知无不言。”蔺回是这样回答。
鹤子谦沉着眼眸,伸手沾着那杯茶水,在桌面上湿手写下一个‘口’字,“不知道蔺公子对这个字可有什么简介。”
蔺回看到的时候,眼神微微的闪烁了一下,再看着鹤子谦,随即神色认真道,“若说释义,倒是让我想到一次,祸从口出。”
鹤子谦眼神一眯,“蔺公子说的很对。”
但是却没想到蔺回也跟着沾湿了手指,就着那个口字,四边出头,描了一个“井”字。
写完之后蔺回却是恍若未曾写过此字一般,拘谨的笑道,“鹤公子是否想说蔺回这一次做的马虎了,但是蔺回毫不后悔。我的夫人为我生了个儿子,如今蔺回来了京城几月,却不知为何与他们失去了联系,蔺回想,此事若是大些传出了京城,我夫人的耳朵里,她担心我必然会与我联系,说起来,也是蔺回胆大了。”说完之后,蔺回有些心惊肉跳的反应,似乎真是觉得自己也是一时冲动。
鹤子谦看着那个“井”字,心里千百结。
最后还是笑道,“子谦只是看不出来,蔺公子为了其夫人竟能做到这样的程度,这么看,子谦也不得不佩服蔺公子。”
说完就起了身,“今日一番言谈,鹤子谦对蔺公子刮目相看,只是天色不早,还有人在等子谦,所以先行告辞。”
蔺回连忙起身,恭敬道,“今日蔺回才多谢鹤公子的提醒,以后蔺回会小心一些。”
至此,鹤子谦才离开,见了白皎皎却是不知如何说,却听白皎皎主动开口,“鹤子谦,刚才我看见了之前我们救过的那一对母子,他们似乎是在找蔺回。”
鹤子谦一怔,想到了那一对平城的母子,他们观察过她们半月有余,但是实在是没有任何异常,也未探听到什么消息,所以就撤了人手。
如今一听,下意识的就猜测,莫不是蔺回的妻儿就是她们?
至于那个“井”字,蔺回是何意思,他这番做定然是知道些什么,确定些什么,但是他似乎是在给他提示,但是这是什么提示?
回到了院子中,鹤子谦疑惑了许久,走到院子里,望着自家的那口水井,水井里黢黑一片,偶尔有隐隐水光,对那个井字更是疑惑。
动作突然一僵,再看看那深不可测的水井,眼中闪过一片幽光。
“我要你的人马再去平城。”鹤子谦第二日主动找上江舟。
江舟顿时严肃,“你要找什么?”
“我要你的人,去探平城的井,特别是鹤建中院子里的那一口。”鹤子谦皱着眉头思考。
“我们之前看过,里面都有水,没有什么问题。”江舟疑惑。
“抽干水,再看。”鹤子谦坚持。
无论这蔺回提供的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现在就猜测到了这个意思,之前曾经猜测过,黑山的人如何搬迁,没有人看见,就想过会不会是挖地道,但是这挖地道的工程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所以他们否决了,关于地道的事情告一段落。
平城的那些武馆已经关闭,没有人,但是平城的人似乎骤减,他们却找不到这些人的去处来处,一时也忽略了地道的事情。加上鹤建中在院子里从未出去过,也没有人怀疑过,当时他以为是整个平城的问题,想到那些采买的丫鬟,以及翻遍了所有的地方也没有什么密室暗道之内的。
但这蔺回若真的是给的这方面的提示,不知道这是否是个局,还是说蔺回不仅不是鹤建中的人,还是来帮他们的,这平城出来的人,到底扮演的是什么个角色。
一边说着,鹤子谦又再让人去官府询问那对母子的住处,向江家传了话,那对母子无论如何要跟踪好,但也要保护好。
江舟吩咐下去后,就命人快马加鞭再探平城等待消息,但是却没想到,这一次的人一去不回,再也没有任何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