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十一年八月二十八日,彭鼎辉率勤王大军班师返回雁门见驾。刚刚从半个多月胡寇围攻,几近危殆的惊险中缓过气来的史元爽强打精神,摆驾出城慰问勤王将士,还特别嘘寒问暖,许诺回朝后按众将士所立功劳大小予以封赏。然而彭鼎辉及守城、勤王诸军将士看在眼里,却是无比虚伪。
早在雁门被围初期,为了激发将士用命杀敌,他曾采纳左翊卫大将军阴世师的建议,对众将士许以重赏,言“守城有功者,无官直除六品,赐物百段,大官以次增益”。诏令刚下时,将士们倒也像打了鸡血似的个个拼命,?强坚守。但事后一想,许多有头脑的将士心中反倒开始质疑这一承诺的可行性。?知本朝六品以上职官加散官的编制满打满算也就一千多人,而守城立功的官兵就有八千之众,还有勤王兵马中表现突出的,不下万余人。史元爽却如何安排?总不能给满朝文武来几次大换血,让一群不懂国事的武夫轮流坐庄吧?要么滥封一气,让现有官爵数十倍地贬值,再就只有假模假样地封赏几个,敷衍了事。无论怎么执行,他都不可能真正履行诺言。因为他抛出的赏格,一开始就是个不可能兑现的空头支票。将士们过惯了苦日子,并不指望能做到这么高的官,只需要皇帝能罢辽东之役,给他们一些土地、粮种和农具,减免赋役,让家里的老幼能安心生产生活这些基本的保障就够了。一向虚荣的史元爽只凭一时心血来潮,夸下海口,却不料适得其反,让将士们对天子的信誉产生了信任危机。
如果说许诺虽然虚假毕竟还有一定的预期,那么另外一件事的发生则让史元爽在将士们心目中的形象一落千丈,彻底倒了胃口。
在来自各处的勤王军队中,有一支一千来人的江淮骑兵,领队乃是乃江都通守(扬州地区副行政长官,相当于直辖市副市长)王唯岳。这王唯岳字行满,本姓支氏,祖上乃西域胡人,寄居于新丰(今陕西临潼东北)。因随其母亲改嫁到霸城王氏为继子,故改姓王。王唯岳自幼喜好经史兵法及天文占卜之术,开皇年间因军功升至兵部员外郎。他通晓律令条文,善于诡辩,常常藉此徇私作弊,即使被人发现,也能巧言令色,令人明知不正确又不能让他认错。其狡猾和韧性与魏武帝曹操倒是有的一拼。
奸猾之人往往善于察言观色,投机取巧,王唯岳可称得上此类人的佼佼者。在亲君子远小人的文帝时期,他只能做个五品员外郎,一到好大喜功、宠信佞臣的史元爽上位,便混得如鱼得水。先任江都郡丞,又接任江都宫监,督造史元爽南巡的行宫。他迎合上意,极尽奢华,令史元爽十分满意。又进献珍玩宝器,美女数百并玉石器皿,屏风铜镜等物,极大地满足了史元爽享乐的**,很快被提拔为江都通守,侍奉君侧,成为皇帝面前的红人。他又善于结纳豪杰,收买人心,笼络了一大批心腹亡命之徒。
莫看王唯岳在官场上投机弄权,打起仗来还当真有几分本事。大业九年,余杭(杭州)刘元进,昆山朱燮、常熟管崇联合起事,推刘元进为主,占据吴郡,建立政权。史元爽派老将鱼俱罗、吐万绪进剿,击毙管崇,围刘元进、朱燮于建安。后鱼、吐二人因谗言被免职,史元爽命王唯岳接替指挥,并在淮南募子弟兵数万(这支人马成为其后来称雄的资本),进剿刘、朱,很快将二人灭掉。但仍有许多余部散在各处为盗。王唯岳便在通玄寺聚众焚香立誓,约定降者免死。义军余部信以为真,相继来降。王唯岳目的达到,便撕下伪装,将三万降卒全部坑杀,斩草除根。大业十年,齐郡孟让聚众十余万,由长白山进犯淮泗州郡,王唯岳奉命抵御。敌众我寡,王唯岳故意处处示弱,节节败退,麻痹敌军。孟让中计,只留下偏师与其对峙,主力却向南攻掠。王唯岳见时机已到,便命填平灶坑,拆下帷帐,以破釜沉舟之势率军列阵出击,一战大破孟让主力,杀万人,俘虏十万,孟让率残兵败将败投瓦岗。史元爽以其有帅才,又命征讨各路叛军,所到之处,全部荡平。
王唯岳为人十分精明,史元爽不听劝阻执意北巡,他已预料到会出事,便派人随时关注北线情况,一边集合骑兵随时待命出击。果然,在雁门被围后,他很快接到了报告,不待诏命便率轻骑先行,大军随后,兼程北上“救驾”。但他没想到的是,不到二十天时间,彭鼎辉便率军驱退了突厥军队,让他摘取勤王首功的目的落了空。他脑筋也当真转得快,抢不上就用自己投机钻营那一套,日夜赶路,歇息时衣甲不脱,卧草而睡,弄得蓬头垢面。如此昼夜行军,倒抢先段思廉一步赶到雁门。乍见史元爽,王唯岳便恍如隔世再见一般,扑到他跟前,拜伏于地,抱着皇帝的大腿痛哭不止。史元爽见其情真意切,认为他是个大忠臣,愈加宠幸,赏赐了不少金帛,又命其节制江淮各地的军队,得便宜行事之权。倒把随后而来的段思廉冷落一旁,一连数日不相召见。
彭鼎辉戎马一生,阅人无数,刘弘毅也是心如明镜,见识过人,王唯岳的表演秀忽悠了史元爽,却瞒不过他们二人的慧眼,心下都暗自叹息不已。“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之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之所以倾颓也。”国家正值多事之秋,内外交困,史元爽却还凭个人喜好决定亲疏,大邢的出路何在?天下的希望何在?
入夜,结束了宴会的史元爽单独召见彭鼎辉,例行询问了战事经过。彭鼎辉简要陈述了一下,段婉曦献计造势、行刺可汗、摧锋破敌之事却隐瞒不说,只说是吴信、罗大刚带头立功。
史元爽倒也聪明,并未因此忽略段思廉的存在:“段思廉身为河东抚慰大使,此次勤王,可曾立功?”
彭鼎辉小心翼翼地答道:“汤公与晋阳宫监调拨粮秣,征太原府兵并募壮丁万余,为臣后援,功不可没。”
史元爽追问:“彼亦曾派部曲助战,为何不言?”
彭鼎辉心中咯噔一下,到底是没带过去,便道:“战绩平平,乏善可陈,何足道哉?”
史元爽自忖道:“正明与段思廉素来交好,此番竟言乏善可陈。若非微不足道,必是瞒功冒领。不妨将此事密告与段思廉,令二人自生嫌隙,朕无忧矣。”
想到得意处,史元爽面露喜色,又道:“卿救驾于危难之中,功莫大焉。朕当重赏之。”
彭鼎辉过了关,稍稍放心,顿首道:“臣护驾不力,致有雁门之难。幸陛下洪福齐天,将士力战,得以化险为夷。蒙陛下不罪,已感激涕零,何敢受赏?”
史元爽心里清楚此次蒙尘实属咎由自取,人穷志短,内外交困的他正倚重彭鼎辉这等忠臣良将,不得不放下身段,温言道:“朕悔不听诸卿劝阻,致有此劫。如何怪得卿等?卿以寡胜众,解朕大难,功在社稷,当仁不让。”
彭鼎辉只得叩首谢恩,又道:“臣方得家书,乳母病故,特乞假数月,还乡奔丧,以尽孝道。恳请陛下恩准。”
史元爽犹豫了一下,道:“此孝悌之事,朕本不当夺情。但突厥为患,盗贼猖獗,正值用人之际。卿去之后,若河东有事,如之奈何?”
彭鼎辉道:“突厥经此一役,锐气顿挫,且内忧未靖,一二年内难以卷土重来。臣调度诸军,屯于紧要之处,贼弱则击之,强则据险而守,可保河东无虞,不足虑也。”
“然则河东军务,亦不可无人统领。卿以为段思廉可否胜任?”
彭鼎辉道:“若举三军之众,决机于两阵之间,汤公诚非其才。然守御边塞,用兵克敌,乃边将之事;约束官兵,保境安民,汤公之责也。委以河东军务,辅以良将统兵,当胜其任。”
正如刘弘毅所料,段思廉的家族出身、德才名望,素为史元爽所忌讳,加之为人正派,屡次犯颜进谏,更令爱好逢迎的皇帝打心里厌恶,屡屡设法打压排挤,猜忌防范。此次勤王,史元爽非但不为段思廉的勤劳王事对其改观,反倒担心段思廉麾下涌现出良将之才,与彭鼎辉同心协力,拥兵自重。早在御驾北上前,右翊卫大将军宇文述便私下进言,建议他借机暗中观察,并见机将二人调开,或挑拨离间,以削弱段氏势力。彭鼎辉的陈奏先让他对二人联手拥兵自重的忌惮去了一半,而自请离任更是给了他调开二人,分而治之的良机。虽说将河东军务委任段思廉对其权势有所加强,但其麾下既无良将之才,自己又可借机调整人事,安插亲信以监视制衡,便不必担心河东兵权旁落段氏之手。
盘算完毕,史元爽轻松地出了口气,道:“如此,朕便如卿所请,准假三月,赐钱五十万,帛千段,回乡奔丧。即日回营中交割,打点起行。”彭鼎辉谢恩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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