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诛胡传 第19章 金陵城内遇故人，只把他乡做故乡

且说这张一良雇了一辆马车离开了城都，经汉中出了筑阳关，沿着襄阳，白帝经长坂坡至乌林才换乘帆船沿长江而下到达建康城，带着一个小朋友，行程极慢，抵达此处已过了十来日。此处乃是东吴都会，江南之胜尽在于此。

张一良想去的琅琊山在滁州，离这东吴都会建康城有百余里的距离。到达建康城，已是华灯初尚时。长途跋涉，两人都有些疲倦，于是便决定在这建康城暂时住下。一方面好好打探打探上琅琊山的办法，另一方面也想带小念好好看看念吴的故乡。

建康城乃是东吴孙权的国都，后来五胡乱华，司马氏和晋朝的士族们衣冠南渡，在这里定都建立东晋，加上南朝的宋齐梁陈四个短暂王朝，此处便有了后来的六朝古都之说。后世改称金陵城。

看到街市上许多人在放孔明灯，空中一片温馨的灯火，张一良才想起来，今夜是除夕之夜。张一良出国做研究，曾有过在异国他乡过春节的经验，孤独难免，但却可以通过电话，视频等方式和家人团聚。而今不管怎么想念，都无济于事，好在有小念，自己不会显得那么孤独。

父女两手牵着手，在建康城的大市，东市上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小念自小被关在那哑人村的山谷内，从未看到这般人间美景，兴高采烈的摸摸路边挂售的灯笼，吹吹路边货架上的风车，一只手却紧紧抓着张一良。

走着走着，两人便到了东市街上的一处大府宅前，大门外有四人持刀守着，门上张灯结彩，匾额上书“陆府”两字。张一良拉回了正要往前奔跑的小念，对他说：小念，我们到这里面问问，搞不好这里就是你外婆家。

小念自然不知道什么是外婆家，满脸疑惑的盯着张一良。

这里可能是你娘亲念吴的家，她曾经跟我说过，她是东吴名将陆逊的后人，亡国后被掳到洛阳为奴。我们到这里去问问。张一良说着，抱起小念，去问门卫。

请问此处可是陆逊，陆抗家人的府邸？张一良问道。

此处便是右司马陆机府邸，你是何人？面前的带刀门卫问道。

那没错了，我是你们家姑爷，我是你们家陆念吴的相公，劳烦您通报一下。张一良如遇故人般高兴道。

你找错了，此处并没有叫念吴的姑娘。那护卫冷冷道。

你且说这右司马陆机是不是陆逊之孙，陆抗之子？张一良反问道。

是又如何，陆府从未有叫陆念吴的出现过，你怕是找错人了。那守卫又道。

晋吴之战后，念吴父亲被晋军所杀，念吴也被掳至洛阳，后来流落至蜀中，我们便在一起了……张一良解释道。

你说的陆姑娘在何处？那守卫终于松动了。

念吴已身亡。这是我与念吴的女儿。张一良指着小念，向那护卫解释道。

你且在此处等候。那人转身入内堂禀报去了。张一良内心忽然间激动万分。

不多久，那护卫便带着一个家丁出来，家丁将张一良引入大堂，已有两位四十来岁的男子端坐在堂上。张一良进入堂内，站在那两人的面前，放下怀中的小念，鞠躬行了个礼，道：

在下张一良，是陆念吴姑娘的丈夫，不知两位前辈如何称呼？

那两人也不说话，仔仔细细端详张一良许久，然后看到小念，都流露悲悯之情，其中一人向小念招了招手，叫小念过去，小念却害怕的躲到一良身后。

小念，过去让外公瞧瞧。张一良将小念推了过去。

老夫是陆云，这位是吾兄陆机，我们都是念吴的叔父。旁边那位比较年轻的男子道。

那稍老一些的陆机抱起小念，端详起来，内心宽慰了许多，脸上推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叫张小念，自小说不出话。张一良说。

那陆机先是一惊，复而又心疼的抚了抚小念的头，说道：十多年前，吾兄陆景随父陆抗带领吴军抵抗晋兵，家父战死，吾兄代父统兵继续与晋军战斗。晋兵掳走吾兄家人，想要挟吾兄投降。怎奈吾兄忠烈，至死不降，后听闻全家在洛阳遭难，真是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呐……吾兄陆景尚有后人……

张一良想告诉他们这孩子并非亲生，但又不想让他们刚刚得到的慰藉就这样破灭，于是只好忍着，转移话题道：念吴告诉我，她还有一胞妹，名叫陆思吾，不知叔父们是否有思吾的消息？

从未得知。陆云听到此话，如获至宝，身子从椅子靠背上离开，俯身说道：十几年前，家父战死后，吾兄陆景决心与那晋兵决战，带着我们几兄弟回家与家人告别。他自知吴国将亡，将两个五六岁的小女儿改了念吴，思吴两个名字。吾兄战死，我们皆在战斗中受伤，后来听闻举家被那晋兵所俘，全部遭难。

念吴告诉我，妹妹思吴被父亲差人送去武夷山习武……张一良解释到。

陆云说：若真如此，吾兄可真给自己留了后，我这就派人到那武夷山去找找，把思吴找回来。

不可，不可！那陆机想了想，说道：目下朝廷纷乱，我等亡国之臣极易受牵连，可先派人去找找，若思吴过得安好便由她，若不好，就将她带回。

叔父明智！张一良觉得这陆机还算聪明，于是道：朝廷不就后将大乱，我劝两位叔父早些远离朝廷，归隐江湖。

我们又何尝不想？陆云叹了一声，道：我们陆家是东吴之臣，东吴被灭，我们都做好以身殉国的准备。却不曾想那司马氏不计前嫌，给了我们东吴遗臣一些虚职，以保住士族颜面……

陆机官位较高，听到张一良这么一说，也感到好奇，便问道：你因何知道朝廷将乱？

在下乃太常张华的侄儿，经常听我叔父分析朝政，故而得知。张一良道。

哦！原来是太常大人的侄儿。陆机听闻此言，便无比热情起来，命下面的人道：快，看座！给张公子上些酒肉，我这乖孙女，也该是饿了，快去上些点心来。

张一良坐定，继续道：叔父且听我说说，如若前两件事不幸被言中，那叔父一定要听我一言，远离朝政，远离那司马氏。第一件，武帝司马炎将于今年五月十六日驾崩，杨骏将成朝中最大权臣。第二件，杨骏将于明年三月被楚王司马玮进京杀害，随后皇后贾南风干政，引发八王之乱……如若这两件事情应验，请两位叔父务必远离朝廷，否则将受到内乱牵连……

陆机问：此言何来？你叔父可曾知道？他可曾愿意远离朝廷？

此言乃天机，我叔父愚忠，恐不会急流勇退，若不退，他也将死于八王之乱。张一良道。

你这厮，简直大逆不道。陆机突然发起火来，骂道：黄口小儿，岂能妄猜朝政，你叔父竟不管管你么？再出狂言，老夫便让你尝尝我陆家家法。

陆机一发火，小念便瑟瑟发抖起来，挣脱那陆机，扑到张一良怀里，再不敢看那陆机了。

让下人给你们安排间厢房，早些睡觉吧！万不可再出此狂妄叛逆之言了。陆机哼了一声，甩甩衣袖离开了。

不劳叔父们费心了，我只是替念吴来看望叔父们。我在这建康城还有朋友，告辞了。张一良再行了个礼，告别了那陆府。他心想：自己好心规劝，却被人狂喷，难道历史的轨迹是改变不了的，历史难道就是一部写死的程序么？

不，绝不是。张一良又想想：转变角色想想，如果他是陆机，好好的当自己官，突然有人出来说你快隐退，要不然就被人弄死……是不是也莫名其妙？人最放不下的就是既得利益。这将注定，他们必然在未来几年的八王之乱中被灭三族……

他不能改变这些丹青留名的大人物，他可以改变芸芸众生，不要在尝试去改变这群迂腐的朝廷之人，去改变芸芸众生的命运吧……

正想着，眼前闪过了一匹马，前头是一个背着宝剑的人牵着。张一良朝那背影看去，正是那琅琊双鹰剑中的萧方。他立即抱起小念，边追边朝萧方喊：萧方。萧方……

此处正是闹市区，还是大晚上的，萧方只能牵着马走过街道，人太多，他听不到张一良喊他。走了许久，张一良终于追上了他，从背后将他拉回。那萧方以为是人家偷袭，转身便是一招收爪擒拿，还好看到一个小女孩，这才放了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萧方问道。

我是来找你的。张一良说：萧可死了，我想来替她孝敬她父母。

我们琅琊宗自会照顾好，不用你大发慈悲。萧方道。

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萧可死了？张一良问他。

还不都因为你，我与师妹一同到巴蜀解救那名士院，后来我接到新任务去刺杀云南贼首。你却偷偷把我师妹带入龙潭虎穴。萧方继续牵着马朝前走。

你不觉得我们该找个地方喝点热酒聊聊么？我可是救过你们的。张一良道。

我师妹已经用她的命还你了，没有谁欠谁……萧方说。

你这人，好冷血。我就想上琅琊山，就想加入你们琅琊宗不行么？张一良道。

你不够格，想加入琅琊宗，你不行。还是好好做你的风流公子吧！萧方道。

萧可探查到了惊天秘密，她临死前叮嘱我必须当面向宗主汇报。张一良急中生智，骗那萧方道。

什么秘密？萧方停下了脚步，问道。

惊天大秘密，事关中原生死存亡。张一良心中一喜，感觉终于制住了这个很方的人。

你跟我说，我自会向宗主汇报。

休想，萧可说了，必须当面向宗主汇报。

你这厮，狡猾的很，我可不信你的话。

那咱们找个酒馆，边喝边聊，我向你透露一点点，你听了自会明白萧可为什么一定要我当面向宗主汇报了。

萧方将信将疑，答应张一良的要求，三人进了一个酒馆，就着火炉取暖，开始喝起酒来。

你当真看到我师妹摔下悬崖死了？萧方押下一口热酒，略带伤心的问道。

我也是听说，那天我们深入氐族王城，趁夜杀了田三，惊动了氐族人，萧可为掩护我逃出，挡住敌人……

我师妹探听到什么秘密？萧方是使者，习惯了打探消息，三句话必然回到本行。

张一良靠近他耳朵，悄悄说道：那氐族李特，正在加紧打造兵器，收拢流民，将要举事……随后回正身子，说：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我以为那氐族胡人引诱江湖败类入蜀只为突袭名士院报仇，却不想……萧方惊愕道。

你说这个事情是不是得当面向宗主汇报？张一良暗自欣喜，问道。

那是自然。萧方终于妥协，说道：带生人入琅琊，需得先通报宗门，我这就回去通报，明日差人来接张公子。

好，我就住这酒馆旁边的客栈里。张一良道。

在这建康城，你穿进地缝里我们同样找得到你。萧方道：你正在喝酒的这家酒馆，你住的那家客栈，都是我们琅琊宗的。

我去。张一良终于见识到什么是江湖第一宗了。

过了子时，便是除夕。这个吴国古都已经一片漆黑，窗外白雪连天。张一良看着熟睡的小念，想起他的父母，想起他的学生……这一天，也算运气好，看到了念吴的家乡，遇到了一位故人，新年已至，只得把他乡当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