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言 不过黄粱一梦 第九十三章 往昔之影

一切都像一场梦，醒来以后就什么也没有了。

但是梦中的那段记忆却又如此真切，让人不禁怀疑它到底是不是梦。

说到底，就连此时此刻的自己，也依然身处梦境之中吧。

晨雾中消融的森林，牛乳的污渍，绚丽的落英，风之结晶，墙挂的鲱鱼，倒立的刺猬，袋中的内脏，厚重的绘本，温暖的旋律，黑白交错的锯齿线，摇曳的小船，受创的茧，红色的水，灰色之风，七只眼的青蛙，无尽的橙色道路，银色闪耀的布料，吞下蟒蛇的狮子，圆形的彩虹，堆积成山的金币，小碗里的糖果，扁平的蜘蛛，融化的蜡烛，烧黑的信封，吃过的饼干，七彩的箭头，编制清晨的丝线，破碎的世界，黄色的布偶，闪耀的云雀巢，纸包中的石子，拜伏的树，水中的狂欢节，不歇声的——

?*/##,￥%?！——！?！！

“啊——！”

“大姐姐，你醒了?”

“我…我这是……?”

“你在浴室里晕过去了，还好我家浴室没有门锁，要不然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晕，晕过去……?”落衡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忽然想到了什么，惊声道，“你是说…你…你你你你…你直接进来了?！”

她看向自己的身体，竟然真的仅仅只是裹了一层浴巾而已。

只要稍微感知一下就知道，这层浴巾之下的肉体，必然是一丝不挂的。

“你…你竟然……！”

“我发誓，我什么也没有看到，没有！”对方一边说着一边撇过脸去，又小声地补充道，“而且，本来就什么也没有……”

“你说什么？！”

听得此语，落衡瞬间恼羞成怒，气急败坏地伸手就要掀开浴巾准备亲眼一探究竟。

在昏暗的小小房间里，一整片广袤无垠的平原是那样明显而又刺眼。

“……”

满腔怒火，却又无处发泄。

退一步海阔天空，再退一步越想越气，某一瞬间落衡内心竟然真的闪过一丝要杀掉面前这个小男孩的念头。

这种念头虽然只存在了一瞬间，但却非常真实，仿佛是一种超脱人类可以理解的范畴之外，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就已经完全定好了的剧本一样。

想到这里，落衡感到一阵恍惚。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导致原本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回来到这里呢……

不管怎么样，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比起踌躇不前，一步一步地前进就好，即便昨天的足迹消失不见，就算明天的路途晦暗不清。

即便这样，我也不愿做改变过去的无用功，不愿一味地悲叹未来，我只想感受现在，因为不管如何抗争，时间总是在推着你前进，那些自己所迷惘的，也终有一日会云开雾散。

将穿着打扮好好拾掇了一番，而后……

二人对坐在木制的折叠小圆桌边，头顶是微微泛黄的老旧灯泡，照在圆桌上有些略显悲凉。

为了打破尴尬的氛围，落衡率先开口：

“我叫落衡，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孙权，字仲谋。”

“啊这……”落衡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追问道，“什么是字?”

“咦?你在说什么?”孙权惊讶道，“名字名字，出生时父母起的叫名，成人时自己起的就是字啊，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我家比较特殊，在长兄出生时父母就已经给我们所有兄弟都起好了字。我大哥字伯符，三弟字叔弼，四弟字季佐，而我排第二，就叫仲谋。”

“搜得斯内～伯仲叔季，这好像是古东煌流传下来的说法吧?”

“不清楚。”面对落衡莫名其妙的话，孙权只是摇了摇头，“而且你那个搜什么的，我也听不懂，好罕见的词汇。”

“谁罕见，啊?骂谁罕见呢?骂谁罕见！！！”

“额……”

孙权被突然暴起的落衡吓得不敢说话，只能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落衡显然也被自己的失态吓到了，跌坐回椅子上，努力克制着情绪。

又是……又是这样……

毫无来由的敌意等级，恨不得直接将对方撕成碎片食肉饮血寝皮，这种冲动从见到他的第一面开始就渐渐变得愈来愈明显。她甚至能预知到不久的将来自己可能会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对他痛下杀手。

或许这样根本行不通。

不去作为就会被命运推着走，被命运推着走就代表人生脱离了自己掌控。

那样的事情，不要啊！

很喜欢一位叫黎辛的伟人说过的一句话：听天，不会由命。

我清楚地知道人与人的路都是不可复制的，我走在我自己的人生路上，哪怕路途的风雨再大，大到我步履维艰，哪怕荆棘丛生，刺得我伤痕遍布，我也仍旧痴痴笑笑，我体会此中滋味。

哒卡啦，遇到事情可不能坐以待毙啊！

面前的孙权显然是关键人物，贸然和他了解更多的信息有可能会引发难以预料的后果，而先避开他从其他NPC下手说不定会是更明智的选择。

现在的处境，就好比刚来到黑风山就被传到了第三口大钟前，你要么硬着头皮赤手空拳挑战boss，要么就得回过头去先从第一口钟开始一步步攻略到这里，拿到辟火罩再来打败黑风大王。

是的，说不清为何，总感觉这个世界并非真实的世界，而是一个支线副本。这种感觉可以说毫无缘由，却又和刚才那股敌意一样真实存在且让人深信它的真实存在。

和孙权告别以后，落衡再次来到了街上。

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在雨中走着，周围是陌生的建筑和行色匆匆的路人，脚下是雨水滴落地面泛起的圈圈涟漪。为了防止雨水溅到身上，她还特地将脚步放慢了许多，并时刻注意着路面上的水坑和漩涡。

低下头看到身上穿的碎花长裙，落衡这才意识到自己原先那套衣服还在孙权的家里。

对，之后应该还得回到这里，要记住这条路不能走太远了才是。

护符中储存的灵力已经不多了，想要记住路线只能靠自己的脑子。

落衡朝四周看去，想要找到明显的标志物，而映入眼帘的则是一大块牌子矗立在路边。

“艾，卡，西，亚。”

咦?

这个名字……

马萨卡?！

总感觉，在哪里听说过?！?！

有点印象，但是很模糊。

可以确定的是，或许在失去记忆之前，又或许在遥远的梦里，这个名字曾经确确实实地出现在自己的见闻之中过。

“啊……真让人头疼。”

落衡晃了晃脑袋，强打起精神继续往前走去。

然而这一走，她就这样从百草园走到了三味书屋，太阳西斜天色渐晚也没走出个所以然来。

路边的建筑大同小异，要么就是铁门紧闭着，要么就是只有零星几人的店铺，即使是下雨天也未免显得太过冷清。

行人和来往的车辆更是匆忙，不知从哪里发出的“滴”声一直响个不停，惹人心烦不安。

一切迹象似乎都在表明，这座城市，或者说这个世界，正在十分忙碌而冷漠地运转着。

落衡走进一间饭馆内坐下。

“桌上扫码点单。”

应为老板娘的女人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脑袋说道。

“嗯?”

桌上……确实有一个图案，但是什么叫……扫码?

带着这样的疑问，落衡瞥见了墙壁上挂着的老旧菜单。

所幸这些字——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全都认得。

“来一份东北锅包肉焖锅吧。”

“行，扫码下单。”

老板娘再次说道。

“我……”

落衡想说“我不知道什么叫扫码下单”，但是这次看老板娘在后厨连脑袋都懒得伸出来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叹了口气，默默走出了饭馆。

戏剧性的是，她以为自己不“扫码下单”就吃不到饭，而实际上老板娘听到她的话以后已经开始着手做传说中的东北锅包肉焖锅了。

也就是说，她在无意间放了一次鸽子。

不过也正是这次经历，让她对这个世界的误会更深了。

忙碌，冷漠。或许这两个词就是她对这片天空之下的人们的全部评价。

而后，又加上了一个新的词条。

终焉。

大地震颤，一道近乎要将整个世界分为两半的裂隙从大地深处硬生生地撕扯开来。不断有人陷落其中，而剩下的人则拼命朝远处奔跑。

这样的光景，说是末日降临也不为过。

变故发生的太突然，落衡竟然一时间愣在了原地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一头巨大的怪物破土而出，落在了距她不远处的一座房顶。

那头怪物通体被覆着紫色的甲壳，双爪和它的牙齿一样尖利无比，嗥叫着发出撕裂耳膜的恐怖声响，嘶鸣声仿佛来自深渊又穿透灵魂。

“雷克塞来了！快跑啊！”

有一个路人看见了站在原地发愣的落衡，好心地拉了她一把。

可下一秒，他自己却不小心地一脚踏入撕裂的深渊，陷入了虚空之中。

诡异的景象并没有让落衡产生怜悯，反倒更坚定了这个世界的人们只是无数NPC的想法。

同先前一样，这种感觉虽然毫无来由，但却又没有任何的理由和想法去否认，只要自己来到这里触发了剧情，那个人就会死，只要自己没有来到这里，那个人就永远也不会死。

他只是一个创生出来的，用来提醒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的虚拟人物。

那么，孙权…也是吗?

震耳欲聋的嘶吼打断了落衡的无端联想。

被称为雷克塞的巨大遁地兽，并不打算给她更多的时间。

“幻影咒术！”

无论是灵力还是精神力都所剩不多，面对未知的强敌暂时避其锋芒才是最佳的选择。

一定要把自己的敌人，当做是和自己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做预判，甚至，要认为他们比自己更优秀、更聪明、更强大。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不会被人蒙住双眼。

这是曾经的一位故人说过的话。

更何况，面前这个敌人光是看上去就比自己要强上许多。

借助幻影短暂骗过了雷克塞之后，落衡迅速地跑向孙权的家。

不管怎么说，那孩子肯定是关键人物，要是就这样死了，整个世界就会直接崩坏了也说不定。

所幸不知为何，孙权所在的楼层并没有倒塌，甚至连被波及都谈不上，仿佛冥冥之中有一道天地法理隔在中间。

看来还是低估了空气墙的威力，落衡如是作想，小跑着上楼敲响了门。

门被缓缓打开，孙权颤颤巍巍的小手映入眼帘，而后是谨慎探出的半个脑袋。

“姐…姐姐…好可怕……”

“没事，我保护你，先跟我下去，不然待会楼塌了就危险了。”

“嗯。”

孙权点点头，随后迈出了颤抖的双腿。

“等等……”

“嗯?”

“不用下楼了。”

落衡叹了口气，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无奈。

不过她的下一句话很快给出了答案。

“雷克塞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