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木山青着问出这个问题时,所有人都古怪地看向了她。
她都知道宋先生叫宋江了,却不知道宋江很有名?
韩童和斐彪很快了然。
毕竟他们知晓,木山青初到长州,不了解这里的风云人物也正常。
然而,最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钟离撼!
他那张粗犷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仿佛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
他铜铃般的眼睛瞪得溜圆,声音如同洪钟般响起,带着一种近乎痛心疾首的惊诧:
“‘及时雨’宋江的大名!响彻长州,妇孺皆知!你……你居然没听说过?!”
他激动地向前踏出一步,地面似乎都微微震动。
他指着梁进,语气中充满了由衷的敬仰与推崇,如同在诉说一个活生生的传奇:
“宋英雄!在他加入宴山寨之前,就已经是长州响当当的一条好汉!是真正为百姓做事的豪杰!”
“他不像那些只知打家劫舍的草寇!他专劫官仓、抢官银!抢的不是为了自己享受,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放粮!是为了救那些快要饿死在路边的穷苦百姓!”
“我这一路走来,亲眼见过多少村寨,多少人家,靠着宋英雄劫来的救命粮,才熬过了那场大旱灾!他劫富济贫,仗义疏财!那些沾着贪官污吏血汗的银子,他一个铜板都不往自己怀里揣,尽数散给了嗷嗷待哺的饥民!”
钟离撼越说越激动,胸膛起伏,声音带着一种江湖人特有的热血澎湃:
“后来他上了宴山寨!更是带着寨中兄弟,专挑那些鱼肉乡里、横行霸道的豪强恶吏下手!替天行道,惩治奸佞!劫来的钱财,依旧是散!散给穷人,散给需要的人!”
“在整个长州的绿林道上,提起‘及时雨’宋江,谁不竖起大拇指,说一声‘真英雄’?!那是真正的义薄云天,顶天立地!”
他猛地一挥手,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就算是那宴山寨的寨主尹雷凌,论声望,论在百姓心中的分量,也远远比不上宋英雄!”
“尹寨主是枭雄,宋英雄是仁侠!这就是区别!”
钟离撼这番掷地有声、饱含真情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出人意料的是,连一向桀骜不驯、眼高于顶的韩童和斐彪,此刻竟也罕见地没有出言反驳。
韩童撇了撇嘴,算是默认。
斐彪则重重地点了点头,瓮声道:
“这话……在理!”
显然,即便是他们这等凶名赫赫的人物,内心深处对梁进的所作所为,也存着一份难以言说的敬佩。
这无关立场,纯粹是对那份真正“侠义”精神的认可。
木山青彻底怔住了!
她那双清冷的眸子,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异,如同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黝黑平凡的男人。
她原以为梁进只是身怀惊世之才的奇人异士。
却万万没想到,他竟还有如此深重的民间威望和如此纯粹的侠义底色!
那份“才高八斗”与“心系万民”的结合,瞬间在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看向梁进的目光,除了之前的欣赏,更添了浓浓的敬重与……一丝探究。
就在这时!
“噗通!”
一声闷响!
竟是那魁梧如山的钟离撼,对着梁进的方向,重重地单膝跪地!
他双手抱拳,头颅深深低下,声音洪亮而真诚,充满了江湖人最朴素的敬意:
“宋英雄!钟离撼虽是一介莽夫,但您的尊姓大名,您的侠义之举,早已如雷贯耳!今日得见真容,实乃三生有幸!请受钟离撼一拜!”
“此拜,不为别的,就为您救下的那千千万万条性命!就为您那份‘替天行道’的赤子之心!”
他这一拜,拜得心服口服,拜得情真意切!
斐彪见状,慌忙收敛起那副混不吝的模样,整了整衣襟(虽然依旧油腻),对着梁进深深躬身,瓮声道:
“宋英雄!我斐彪是个粗人,但也知道好歹!”
“您做的事,是这个!”
他又一次竖起了大拇指。
韩童的脸色则变得极其精彩。
尴尬、懊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在他那张孩童般的脸上交织变幻。
他咬了咬牙,终究是拉下脸面,对着梁进抱拳躬身,声音虽然依旧尖细,却少了往日的刻薄,多了几分诚恳:
“宋……宋英雄!之前是韩童有眼无珠,言语冲撞!”
“我……我在这里给您赔个不是!还望您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让他低头道歉,比杀了他还难。
但面对宋江这样的人物,这口气,他不得不咽下。
他固然凶残,但并非毫无人性。
在这大灾之年,亲眼目睹过饿殍遍野的他,内心深处对真正能救民于水火的人,终究存着一份复杂的情愫。
更何况,宋江在绿林中的地位和影响力,也让他不得不掂量后果。
木山青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她太了解韩童了!
此人睚眦必报,心狠手辣,自尊心强得近乎病态,让他低头认错,简直比登天还难!
可如今,他竟然真的向梁进低头道歉了!
这绝非仅仅因为武力或地位,更是因为梁进身上那份足以折服人心的“义”与“名”!
这让她对梁进的评价,瞬间拔高到了一个全新的、甚至让她感到有些心悸的高度。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看向梁进的目光,如同在仰望一座巍峨的高山,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感慨:
“原来宋先生……不仅是胸怀经纬、腹藏乾坤的经世之才,更是心系苍生、泽被万民的侠义之士!木某……先前失敬了!先生之德,当为世范!”
面对众人的赞誉与敬拜,梁进只是淡淡一笑。
他目光平和地扫过钟离撼、斐彪、韩童,最后落在木山青身上,声音沉稳有力:
“诸位抬爱了。”
“虚名而已,不足挂齿。”
他话锋一转,切入正题:
“既然大家知晓宋某,也愿意给宋某一个薄面。”
“那么,可否接受宋某为你们双方做个调解,化解这段恩怨,如何?”
他顿了顿,补充道:
“当然,调解之前,还需请诸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说与宋某知晓。”
“是非曲直,总要弄个明白。”
这一次,没有人再出言反对。
梁进的身份和那份沉甸甸的声望,本身就是最好的担保。
尽管韩童眼中仍有不甘,斐彪撇了撇嘴,钟离撼握紧了拳头,但他们都选择了沉默,算是默认了梁进的提议。
调解可以接受,但最终能否成功,所有人心中都打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于是。
在锦西城废墟边缘,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双方开始讲述那段血腥的恩怨。
钟离撼声音沉痛,讲述着师弟如何惨死。
斐彪和韩童则语气随意,甚至带着几分不屑,描述着冲突的起因和过程。
很快,梁进便理清了脉络。
核心矛盾简单而残酷:钟离撼的师弟,死于韩童和斐彪之手。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最难以调和的死结。
梁进眉头微蹙,追问道:
“你们……为何要杀他师弟?”
他需要更深的动机。
要是严格说下来,还真就是双方偶遇,然后互相看不顺眼,跟着发生了一些口角,最后发展成为动手,然后闹出人命。
想要调解这样的矛盾,显然更加困难。
可梁进却也发现了一个细节:
“你们是说,钟离撼的师弟在和你们动手之前,曾经杀死过一家三口平民?”
韩童说道:
“没错,那一家人中有个小孩不小心冲撞了他,被他给拍死了。”
“小孩父母来找他理论,也被他所杀。”
韩童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对于他这样的武者来说,早已经自认为高普通人一等,所以对于普通人的生死不不在意。
所以在韩童看来,这也并非什么大错,所以都之前都懒得着重描述。
梁进心中一动,捕捉到了关键!
他立刻看向木山青,目光带着求证。
木山青微微颔首,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鄙夷:
“确有此事,我亲眼所见。”
“所以他们双方的这场恩怨中我并未出手,因为这种滥杀无辜者,并不配死在我的剑下。”
她的态度,印证了斐彪的说法。
突破口找到了!
梁进的目光锐利地转向钟离撼。
果然。
钟离撼那张粗犷的脸上,瞬间浮现出难以掩饰的尴尬、无奈,甚至还有一丝……羞愧。
他张了张嘴,想为师弟辩解几句,却终究没能发出声音。
显然,他对自己师弟的秉性,并非一无所知。
梁进的声音沉了下来:
“钟离撼!你师弟草菅人命,虐杀无辜稚子及其双亲,视人命如草芥,此等行径,禽兽不如!”
“他,死有余辜!”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直视钟离撼:
“若是我宋江当日遇见此事,也定会出手,取其性命,为民除害!”
钟离撼被梁进的目光刺得一凛,脸上火辣辣的,如同被人当众抽了一耳光。
他梗着脖子,强辩道:
“宋英雄!我承认……我那师弟行事确有不当!”
“若……若是您杀了他,为民除害,我钟离撼绝无半句怨言!反而要敬您是条好汉!”
他猛地指向韩童和斐彪,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愤怒和不甘:
“可是!杀他的,是这两个人!‘千机童子’韩童,凶名赫赫,杀人如麻!‘饕餮狂厨’斐彪,生性凶残,亦非善类!”
“他们杀我师弟,根本不是什么替天行道!不过是私怨!是泄愤!他们手上沾染的无辜鲜血,未必比我师弟少!”
“让他们杀了我师弟,我……我咽不下这口气!”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憋屈。
“放屁!”
“你找死!”
韩童和斐彪闻言,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暴怒。
韩童小手扣住了飞刀囊,斐彪眼中凶光毕露,若非梁进那沉静如渊的目光扫过,两人恐怕已经再次扑向钟离撼。
眼看冲突又要爆发,梁进却忽然开口了:
“好!”
“既然双方各有执念,你师弟该杀,而韩童二人杀人之举亦非出于公义。”
“那么,不如由我来想个法子,了结这段恩怨。”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如同在俯瞰棋局。
刹那间,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
自古以来,调解恩怨最出名的,莫过于吕布的辕门射戟了。
以足够的力量和匪夷所思的结果,来让双方都闭嘴。
足够的力量?
知识的力量,也强大的力量!
匪夷所思的结果?
超越时代的思维,便是最震撼的结果!
他心中已有定计。
梁进忽然抬起脚,轻轻踩了踩脚下坚实的大地,问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问题:
“诸位,你们说——”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顿地问道:
“我们脚下这片大地,是圆的?还是方的?”
什么?!
木山青原本充满期待的眼神瞬间凝固,化作了浓浓的错愕和不解。
她设想过梁进可能提出比武仲裁、可能拿出巨额赔偿、甚至可能以自身威望强行压服……
却万万没想到,他竟然问出了这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近乎荒诞的问题!
这跟她预想的“法子”相差何止万里?
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茫然:
“天圆地方,此乃自古之理。”
“大地……自然是方的啊。”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常识。
钟离撼、韩童、斐彪三人更是面面相觑。
钟离撼挠着头,一脸懵懂。
斐彪眨巴着小眼睛,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韩童则直接嗤笑出声,怀疑梁进是不是在开玩笑。
梁进对他们的反应毫不意外,脸上笑容不变,抛出了他的“赌约”:
“若是我能说服你们相信——这大地,它是圆的!”
“那么,你们双方,可愿放下恩怨,化干戈为玉帛?”
现场瞬时一静。
“噗——!”
韩童第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喷了。
他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孩童般的笑声在寂静的黎明前格外刺耳:
“哈哈哈!圆的?”
“宋英雄,您莫不是在说笑?”
“大地若是圆的,我等岂不早从这圆球上滚落深渊,摔得粉身碎骨了?”
“哈哈哈!荒谬!太荒谬了!”
斐彪也是咧开大嘴,嘿嘿直乐,觉得这赌约实在滑稽。
钟离撼则眉头紧锁,觉得梁进这法子简直儿戏,根本无法解决血仇。
梁进看向钟离撼:
“钟兄,你呢?”
钟离撼看着梁进认真的眼神,虽然觉得匪夷所思,但出于对其名头的最后一丝信任,还是瓮声道:
“宋英雄,您若真能……真能让我心服口服,相信这等……这等惊世骇俗之言。”
“那我钟离撼说话算话!放弃复仇!”
他终究是至义之人,重诺如金。
“好!”
梁进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目光转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的韩童和斐彪。
韩童好不容易止住笑,擦着眼角,带着戏谑和挑衅:
“行!宋英雄!只要您能说服我韩童,让我相信这脚下大地是个圆球!”
“我不但跟这傻大个握手言和,我韩童当场给他磕三个响头赔罪!”
“说到做到!斐胖子,你呢?”
斐彪拍着胸脯,油星四溅:
“我也一样!”
“要是大地真能是圆的,我斐彪也磕头认错!”
赌约,成立!
“诸位,随我来。”
梁进不再多言,转身,迈开沉稳的步伐,朝着锦西城外的方向走去。
晨曦微露,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
剩下四人彻底懵了。
木山青秀眉紧蹙,望着梁进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
“说服我们大地是圆的?”
“这……这怎么可能?简直是痴人说梦……”
然而,她那双清冷的眸子深处,却燃烧起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偏执的好奇火焰。
她不相信梁进能成功,但她无比渴望知道,这个一次次颠覆她认知的男人,究竟要用什么手段去证明这“天方夜谭”!
“我不信!”
她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但我必须看看!看看他如何‘指地为圆’!”
韩童脸上依旧挂着不屑的冷笑,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凝重和探究。
他冷哼一声:
“哼,装神弄鬼!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也跟了上去。
斐彪挠挠头,嘟囔着与韩童同行。
钟离撼则带着满腹的狐疑和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扛起巨钟,大步跟上。
一行人沉默地穿过破败的城门,踏入了锦西城外广袤的原野。
长州多平原,此刻他们身处之地,正是城外一片开阔的田野。
龟裂的、饱受干旱蹂躏的土地在熹微的晨光中向远方延伸,满目疮痍,了无生机。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的气息。
梁进停下脚步,迎着东方天际那一抹越来越亮的鱼肚白,缓缓抬起手,指向远方地平线上那道巨大、深沉、如同巨兽脊背般蜿蜒起伏的轮廓:
“诸位,想必都认得它——焉山。”
众人循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那座长州境内赫赫有名的大山,在黎明前的微光中显露出它庞大而模糊的身形。
在场之人,或多或少都曾踏足过焉山,对其轮廓并不陌生。
梁进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如同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若如你们所言,大地平整如棋盘,我们站在此地,远眺焉山,理应能清晰地看到它的全貌——从山脚到山巅,一览无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那么请问各位。”
“此刻,你们能清楚地看到焉山的山顶吗?以及……你们能看到焉山的山脚吗?”
嗡——!
这个问题如同一道无形的闪电,瞬间劈入所有人的脑海!
木山青、韩童、钟离撼、斐彪,四人身体同时一僵!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了上来!
他们似乎……隐隐抓住了什么!
一种极其不妙、颠覆性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他们的心脏!
“不可能!”
韩童失声叫道,但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几乎是本能地、疯狂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望向远方的焉山轮廓!
其他三人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屏住呼吸,极尽目力!
就在此刻!
轰——!
仿佛天地间最伟大的画师挥动了巨笔!
一轮磅礴、炽烈、燃烧着无尽光与热的巨大金轮,猛地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跃然而出!
天亮了!
万丈金光如同熔化的金液,瞬间泼洒向大地!
驱散了最后一丝黑暗,也照亮了远方那座巍峨的焉山!
在澄澈如洗、毫无遮挡的晨曦中,一切变得无比清晰,无比残酷!
山顶——清晰地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中,峰峦迭嶂,轮廓分明。
山腰——也依稀可见,含矿的岩石在阳光下闪耀。
然而……山脚!
那本应连接着大地的山脚部分,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硬生生抹去!
它消失在了……那微微隆起、向远方延伸的地平线之下!
众人看得清清楚楚!
焉山的根基,完全被那看似平坦、实则带着微妙弧度的“大地边缘”所遮挡!
“这……这……”
钟离撼张大了嘴巴,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巨大的身躯如同石化般僵立当场,握着巨钟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斐彪使劲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木山青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脸色微微发白,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疯狂滋生!
韩童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那引以为傲的机关术常识和空间构想在脑海中激烈碰撞!
但他依旧不甘心,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尖声反驳道:
“这……这只能说明眼前这片地不平!有起伏!挡住了视线!焉山脚下或许有丘陵洼地!”
“这……这证明不了什么!证明不了所有大地都这样!更证明不了大地是圆的!”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和色厉内荏。
梁进对他的反驳毫不意外,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掌控一切的笑容:
“无妨,长州山川众多,我们大可一一去验证。”
“你担心大地有起伏,那么……”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
“水面!水面总该是绝对水平的吧?”
“无风不起浪时,水面便是‘平’的象征,这总没错吧?”
韩童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是常识,水平如镜。
梁进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那么,请问各位,可曾久居海边?可曾站在港口码头,极目远眺归航的船只?”
“当一艘船从海平线尽头驶来时,你是先看到桅杆的顶端?还是先看到整艘船身?”
木山青如遭雷击,娇躯猛地一颤!
她曾久居海边,对梁进描述的景象自然不陌生。
她失声惊呼,清冷的眼眸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震撼光芒!
“是……是桅杆!”
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充满了惊涛骇浪般的认知颠覆:
“总是先看到桅杆!一点点升起!然后才能慢慢看到船身!”
“我……我当年也曾百思不得其解!只道是海雾折射或眼力不济……”
“先生!难道……难道这真的……”
她看向梁进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一种近乎信仰崩塌的茫然!
长久以来被奉为圭臬的“天圆地方”,在她心中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
韩童的脸色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血色!
变得惨白如纸!
他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天灵盖!
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一步,尖细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嘶哑:
“桅杆……先看到桅杆……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作为精研机关、深谙视觉原理的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个现象意味着什么!
那绝不是起伏能解释的!
那是……曲率!
只有球面才会造成的视觉现象!
他的世界观,在这一瞬间,彻底崩塌!
梁进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平静而有力,再次响起:
“诸位皆是身负武功、目力超群之辈。”
“若大地果真平坦如砥,你们立于高山之巅,极目远眺,理应能望见千里之外的京城轮廓——”
他微微一顿,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呆若木鸡的众人:
“你们……谁曾见过?”
轰隆——!
这最后一个问题,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又如同在众人早已摇摇欲坠的认知废墟上投下了一颗毁灭性的炸弹!
韩童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双眼失神地望着脚下龟裂的土地,口中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圆的……真的是圆的……不可能……怎么会……”
他毕生所学,他引以为傲的机关术基础,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木山青僵立在原地,如同化作了一尊清雅的玉雕。
晨曦的金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却无法驱散她眼中的惊涛骇浪和深不见底的迷茫。
她的大脑一片混乱,无数固有的观念在疯狂碰撞、崩塌、重组……
“天圆地方”四个字,在她心中轰然碎裂!
钟离撼和斐彪虽然不如韩童和木山青理解得那么深刻。
他们但看着两人那如同见了鬼般的失魂落魄模样,再结合刚才亲眼所见和亲耳所闻,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们!
他们只觉得脚下这片坚实无比、承载万物的大地,此刻仿佛变得虚幻、陌生、甚至……令人恐惧!
黎明的风,带着初升太阳的微暖,吹过寂静的原野。
却吹不散笼罩在五人心头那浓得化不开的、颠覆乾坤的惊骇与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