荨岩 第三百八十六章 寒雾峰的少女 千诗玖)

孤坟，野草，黄昏，一抹清影在这般环境下落寞而单薄。

沉寂了许久，这连绵的群山之中响起了几声鸦蹄，鸟兽过境，她的身后出现了一个人，一个身形佝偻、白发苍苍的人影，双目凝视着眼前的女子，浑浊的眸子中泛着一丝怜惜。

女子缓缓转过身去，轻撩眉前的青丝，淡淡地道：“有事？”

老者微微一愣，轻吐出一口气，道：“无事，只不过见你在这里无依，想给你找一个去处。只不过你的气质如此清冷，就算是老身我也有着承受不住。”

“去处？”女子沉下眼帘，道：“的确是该找一个去处，前辈应该是一位修者吧？不然也不会悄无声息地接近我，只是我并不想要去掺和修者的世界，所以前辈的好意我便心领了。”

老者轻咳两声，面容微微有些尴尬，道：“不知道我的身份便先行拒绝，你这性格倒是有趣，纯粹到极致的体质，在这个世上可并不多，老身愿意给你找去处，

既是帮你，也是帮我。”

女子争辩道：“我并不是什么善人，甚至只是一个忙于生计的普通人，我似乎并没有多少理由去帮助前辈，当然我也有着自知之明。”

老者道：“你性情清冷，但是却心智聪慧，你应该很清楚，想要以普通人的身份来躲避那些你不想接触的事物是不可能的，只有置身其中拥有所需要的力量，你才能远离污秽，我是唯一一个可以给你这种条件的人。”

女子缓缓抬起头来，眼神之中荡漾着一种深沉的痛苦，她似乎是在用尽所有力气张口，询问道：“真的能够不拘束我？”

微风拂过女子的淡蓝色衣裙，那是天空的颜色。

“从此以后，你便是我的继承人，将是寒雾峰唯一的主人。”

老者将一枚嵌有红色宝石的戒指交到了女子手中，而后干枯的手指缓缓触向她的额头，一缕幽蓝色的光芒顺着指尖流入女子的全身经脉，在这一刻仿佛她浑身血液都在那缕光芒照亮，数股黑雾溢出，然后在空中被老者一把捏碎。

老者道：“你身体中的暗气都被我引灭，你往后便不会被那些生灵所追杀了，我不管你以往是什么身份，但是往后，你便是我的弟子，没有人可以欺负你 。”

女子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地感受着身体中的变化，缓缓跪下，道：“多谢前辈，不，多谢师尊。”

“我想要知道你的名字。”

“千诗玖。”

……

羿玄宗七峰耸立，域外护卫星点环绕，这处独立的地域在太微垣东南，乃是有名的上界宗派，七峰之中心，羿玄宗便不可能覆灭。

寒雾峰中，是七峰中唯一只有两个人居住的主峰，这座主峰的主人据说是现任羿玄宗掌教的师姐，名为仙熏尊者，拥有着极高的资历，实力更是深不可测。

六年前，仙熏尊者不知从何处带回了一名少女，将其立为寒雾峰继承人，六年过去，如今的少女已然亭亭玉立，落落大方。

一段琴音，一起萧声，临水亭榭，青竹窈窕，但这般情景，却着实有一番境界。

女子轻抚指间的戒指，面前的琴箫都瞬间被收入空缠子戒指之中，她转身朝着那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老者，躬身道：“师尊。”

老者便是羿玄宗的仙熏尊者，她神情宠溺地笑道：“诗玖，你来这里已然有六年了吧？”

千诗玖沉眉道：“应该差不多了，西山的那株白凰树也已经嗡鸣了六次了，不过时间对于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仙熏尊者身形仍旧佝偻，白发也依旧白发，眼中的浑浊却是多了几分，她感慨似地踅步到那片青郁的竹林前，道：“你六年前栽植下的竹株也映出了这么多，即便这个品种易生长，这种速度也足以骇人听闻了。这六年来你一直呆在寒雾峰中，除了照顾我这个行将木就之人，便是养花养草、弄琴吹箫，虽是随心，但也毕竟清冷了些。”

千诗玖道：“师尊可是说过，不会干涉我的生活的，现在我每日所为很有意义，师尊也不再孤单了，我也找到了我喜欢的事情，这琴箫便是我的朋友。”

仙熏尊者道：“是啊，这六年来你的琴艺与箫技倒是进步神速，在音律方面，整个太微垣怕都是找不到能够超越你的，只不过……只不过我已然感觉最后的大限快要到了，而你还没有依靠，若是……”

千诗玖心中咯噔一响，虽然在六年前这位沧桑的老者便这样说过，但是于今再次听到这样的话，却让她有着悲戚的感觉。

老者也似是察觉到了徒弟神情的细微变化，遂笑道：“我也就只是这样说说，我这副残躯已然撑过了这么多年，再过几年也是容易，哪有那么容易陨落？只是我也是担心你，毕竟你来到羿玄宗六年了，宗内的其他人你也不愿意结交，若是我不在了，恐怕会有人欺负你……”k

千诗玖缓缓转过身去，抬臂沾了沾辛酸的泪珠，低声道：“不会的，有我在，师尊不会有事的。”

仙熏尊者轻点了点头，淡然笑道：“也是，我还没有享几年福，怎么能甘心就这样离开？不过诗玖，宗内其他人你都可以不必理会，但是那名叫扈江离的丫头着实不凡，你若是愿意可以与之说说话，往后你想要做什么，说不定她能够帮到你，毕竟现在的我虽然有着天大的名头，但实际上没有任何的权利，比如你想要做的那件事情，有她帮你便会容易许多。”

千诗玖愣了愣，道：“那件事吗？师尊竟然还记得？”

仙熏尊者道：“我只有你一个徒弟，你也很少同我提过什么要求，你既然同我说过，那我自然要帮你实现。”

千诗玖仍旧记得，在她只有七八岁的时候，抚养她的多病侠客将她带到了一个地方，那是一个很小的小镇，其中的人都是一些没有眼界的乡人，在她数年的游历生涯中，那个小地方并不是多么特殊，但是那个小镇的人却让她笑了。

没有任何征兆的笑，但是笑得自然，笑得纯粹。

不是讲了一个下流的冷笑话，也不是说了什么旁人没说过的字眼，更不是作出了什么荒唐的举动，但是她却感受到了一种亲切感。

他，与她一般高低，年龄也应该相仿。

他不多言，但是见面第一句话，便像是挑逗似地道：“你与我很像啊。”

她笑了，在往日的时间里，她从未听到这般温柔的话，这像是一种魔咒，刻骨铭心的魔咒，穿过她的心脉在告诉她，她不是孤单的一个人。

她道：“或许一般人会认为你不是个好人，即便是在这般年龄。”

他笑道：“那些都无所谓，我也没有为谁而活，在很多时候，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得更好，只能靠自己。比起前几年接受人家的白眼与施舍，我现在跟着木工大叔学手艺混口饭吃，已然是很不错了。”

她道：“这也倒是，人就像是孤独的鱼，总是万般不悦，总是事事为难，想要寻找自己的心，太不容易了，难为你这般辛苦。”

他道：“这种说话的方式可不像是个不到十岁的女孩。”

她道：“你不也是？”

他道：“我是为了活下去，必须察言观色，必须收敛情绪，必须习惯为人处世的道理，你应该不一样吧？”

她道：“也差不多，我也居无定所，四处餐风饮露，想要让自己的生活好受一些，便必须早些学些礼仪，懂得一些大人才明白的道理。”

他看着她，淡淡一笑，道：“真的，辛苦了啊！”

她也笑了，道：“所幸，与你一样，这一次见到了，也让我稍稍安定了一些，总不至于与以往一样，纠结于为何活着为何坚持的问题。”

他道：“这本来就是很苦的，想要寻心，哪有那么容易？不过也如你所说，见到了你，我就清楚了。”

他与她，只不过都是孩子，也终究不过是孩子。

再然后，多病剑客带着千诗玖只停留了一日，便又离开了。

“那个小镇，那个人，好多年没见了啊。”

千诗玖忘记了那个小镇的名字，也不记得那样的景物，更是从来都没有询问过那个人的名字，但是她记得这件事，那番简短的对话，说来稚气，说来无趣，但却让她足足记了十多年。

“若是这一次见面，不知道你还会记得我吗？”

千诗玖想起那段久违的记忆，不由得心情平静，只是想到此行只有她一人，她便有着惶惑。

仙熏尊者道：“等你处理好出宗之事，我就会让扈江离那丫头送你到朱天野，既然你记得大体方位，便让他们陪你走一趟，一直呆在这寒雾峰中陪我一个活死人也不是事情，反倒是你要早些为凝聚道心打好基础。”

千诗玖道：“多谢师尊安排，等我此番回来之后，便不再出去了，一直陪着师尊。”

仙熏尊者笑了笑，道：“有这心意我便已经很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