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莫轻染 第一百一十八章 说出来

“只要你想，就一定可以的。”苏青珃笑道。

“那青姐姐认为最重要的是什么呢？最想要的又是什么？”小翠突然好奇的问道。

“我？”苏青珃怔了怔，轮到她自己面对这个问题时，原来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她幼年时在淮南王府，被苏宗越宠若掌上明珠，被无数人艳羡。后来在无涯山学艺，师父和几位师兄也将她保护得密不透风。他们都是全心全意的对她好，但毕竟是粗枝大叶的男人。从来没有问过她，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至于韩陌，是儿时的执念，她此生第一次费心竭力去追求的，却输得一败涂地。他不在乎她，漠视她，甚至仇恨她，更不会去想去猜去问她的心思。如果他一开始就问，苏青珃会将这些年的思念，为他所做的一切全都告诉他。会问他，还记不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在无涯山脚遇到的那个小女孩，他许诺过的，会给她幸福。这样，他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他，会不会也爱上她。这样，珣儿不会死，她也不会舍得离开他们，去颠沛流离。

他一直没有问，所以不知道。很久很久以后，苏青珃不再对他有任何期待。他不问，大概就算他问了，于苏青珃而言珍贵重视的记忆，在他脑海中也完全无法回想起丝毫。

就这样，苏青珃从爱撒娇的淮南王小郡主，到潇洒随心的无涯山弟子，再在永安侯府变得静默无言，像是摸不出温度尝不到味道的白水。

没有人问过她，真正重视的是什么，心中藏了好多话，却找不到一个人来听。

“青姐姐？”小翠迟疑的叫唤一声，不知道苏青珃为什么会沉默不语的发起呆来。

“抱歉，刚刚，在想些心事。”苏青珃朝她笑了笑。

那一瞬间的笑，让小翠这单纯的丫头都觉得心头一堵，总觉得这笑也掩盖不了苏青珃眼中的丝丝哀伤。青姐姐，有着很重的心事呢。

“没关系，姐姐不用说也没事的。”小翠慌忙道：“我只是随口问问。”她是个心善的姑娘，害怕自己的好奇触碰到她人的伤心事。

“别紧张，我只是在想，要从哪里说起。”苏青珃偏着头想了想。这是个离东齐、离无涯山都太远太远的小村庄，对着这个初次见面的淳朴姑娘，她突然也想一诉衷肠。

“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和爹爹一起住在豪华富贵的大宅子里。爹爹很宠我，在那儿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缺。”苏青珃眼神清亮，带着追忆道：“爹爹对我很好，什么新奇玩意儿都想法子弄来逗我开心。但我都不喜欢，我没告诉他，其实我想要个娘亲。”

“我很羡慕你呢，有张大娘这样好的娘。”苏青珃对小翠笑道。

小翠脸一红，想要开口安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后来我知道，娘亲大概是不会回来了，她抛弃了我和爹爹。”苏青珃顿了顿，苏宗越从未跟她说过关于她娘的事。直到南疆之行，苏青珃才从金桀口中知道一些当年的秘辛，知道她娘一定是有别的原因才不得不离开。当年心中的芥蒂，已经释怀。

“爹爹很忙，很多时候一离开就是十天半个月。”那时候的青青郡主不会知道东齐情势的复杂，也不会明白苏宗越所承担的压力。“大宅子里头只有我一个人，尽管有很多下人陪着，却还是很孤单。所以我就越发任性撒娇，黏着爹爹不让他走。”似乎想起那时候自己搞怪的样子，苏青珃唇角带上些笑意。

堂堂东齐威名赫赫的淮南王，对着不到三岁的女儿却完全没辙，每回都是低声下气的哄她开心。苏青珃要是假模假样的掉几滴眼泪，淮南王都能心疼得好几天吃不下饭。

“现在想想，那时候做了那么多事，只是想爹爹多陪陪我。不要像娘一样，不要我了。”苏青珃声音低低的。

也正因为这样，后来被苏宗越送去无涯山她才会那么伤心，那么排斥。年幼的苏青珃以为，连爹爹也不要她了。不然怎么会狠心将她送走，不然怎么会答应了来接她却迟迟没来，不然怎么会让她等那么久。

所以当他十年后终于来了，苏青珃才会避而不见，倔强的不跟他回家。既然你不要我了，那我也不要你。苏宗越在无涯山等了三天，苏青珃都没见他一面。只在最后他离开时，偷偷躲着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却发现不过才十年而已，记忆中威武英明的爹爹，就老了这么多。鬓边染上星星点点的白，背影微微佝偻而萧索。

“小七儿，小七儿，不跟他下山，你将来会后悔的。”骆无涯看着幺徒默默不语的样子摇头道。

苏青珃不说话，神情倔强，最终也没有追上前去。

骆无涯不再规劝，背着手意兴阑珊的离开了。知徒莫若师，他将每个徒弟的性子都看得通透。苏青珃虽然看似洒脱，其实极为倔强，对心中在乎的东西就会格外在意。因为不安，所以害怕别离，害怕被人抛弃，所以封闭内心。

她这性子，太过刚硬。不懂得委曲求全，不懂得将心事说出口。明明为了所爱可以赴汤蹈火，面上却半点都不表露，不争不抢不解释。这丫头，将来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那青姐姐有没有和你爹爹说呢，说你不想离开他，想他多陪陪你？”小翠忽然道。

“只要说就可以了吗？”苏青珃一怔。

“当然！”小翠道：“小时候娘每一次都一个人去王家镇赶集，后来我和她说我也想去，她方便的时候就会带着我了。还有一次，娘给我做的布鞋小了，我穿了十多天脚跟都磨坏了。后来终于忍不住跟娘说了，她就给我做了双新鞋。”小翠对着苏青珃的目光有些赧然道：“这些，都是很小时候的事了。小孩子有时候会有些小淘气，爹娘也不知道她们究竟要什么。所以要想办法告诉他们，不然就只能自己一个人生闷气，或者穿着夹脚的鞋子忍着疼了。”

“原来，只要说出来就可以了吗。”苏青珃语声喃喃。

“爹爹，我想你多陪陪我，不想一个人去无涯山。”如果当年还是小娃娃的时候，坦诚向苏宗越吐露心声，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不用撒娇，不用耍小姐脾气，只要她告诉他。她的心愿，他又什么时候没有满足过。

或许，苏宗越不会将她送往无涯山。或许，他会耐心的向她解释，这样做的原因和苦心。又或许，他会多来看看她，不会让她在山上孤零零的一等就是十年。

他会安抚她的不安和害怕，告诉她，爹爹不是不要她，只是有些迫不得已的原因不得不这样做。这样，苏青珃不会在不安和猜疑中怨恨他。不会认为自己对他来说，是想丢弃就丢弃，想接走就接走，不是可有可无的。

苏青珃会知道，自己仍然是他捧在手中的珍宝，是他舍弃所有也要保护好的小公主。即使在无涯山艰苦的学艺，苏青珃也会不吵不闹，乖乖等他。更不会在他来接她时倔强赌气的不见他，让他们本来就相见不多的时日变得更短。她会好好孝顺他，做一个贴心的乖女儿。不会让他露出那样难过萧索的神色，不会让他怀着满腔的期盼而来，却孤单一人独自下山。

她会在他所剩不多的岁月，一直陪着他。

如果当年，向他说出了那些话。是不是，现在就不会这么后悔？

“我应该，跟他说的。”苏青珃微微垂下眼睑，语如轻烟道。

小翠只觉得心头发酸，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苏青珃说出这句话会让人觉得这么难过。

“谢谢！”苏青珃散去一身的悲伤，对小翠道。

“嗯？”小翠满脸迷惑，不知道青姐姐为什么道谢。

“谢谢你让我知道，心中的话要说出来。”苏青珃笑了笑道：“有时候做得越多，错得越多，反而不如一说。”她年轻时以为，在乎她的人自然懂她，用不着多说。却原来，有些东西真的要说出来，才能清清楚楚、分分明明。她看似潇洒，其实执着执拗，不屑将内心的心事说出口，也因此走了很多弯路，将自己困住。

韩陌，脑中浮现出那人的名字，却没有泛起多少涟漪。她的心思她没说出口，她为他所做的一切他也不知道。所幸，他不知道。他们之间可以毫无牵连，断得干净。

三哥，想起荆锋被毁的脸庞，狂乱失去心智的眼睛，苏青珃心中针扎般一疼。失去苏宗越，失去珣儿，离开韩陌，她并不是无亲无故，还有那么多真心为她的人。她会救他出来，如果有机会，她会认真的向他道谢。告诉他，他的心意她一直都知道。

“每个人，每个时候认为最重要的东西都不同，已经过去的执着无意。对现在的我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无涯山，就是如父如兄的师父和师兄。无涯山是我的家，而他们是我的亲人。”

小七儿已经长大，不用再躲在任何人的羽翼之下。我会，用我的方式，来保护无涯山，保护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