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若昙花 第十三章：又一个六月（5）

在教学楼的不远处，杨安正在从下车的方向往教室走去。他和冯皓轩二人在走着，一边走着一边聊着刚才高考的内容。虽然考试已经结束了，但是杨安一直觉得有些事情还没有完成，自己还不能停下脚步，还有更加艰巨的任务正等待着他挑战。

“怎么考完了你还是这个死样子？”走在隔壁的冯皓轩忍不住吐槽道。

“我也不知道。”杨安静静地说，“感觉考完了，一切却都还没有结束，甚至一切还只是刚刚开始。这种感觉让我十分不安。”

“你只是在杞人忧天而已吧。”冯皓轩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子。成天板着个脸，以为所有东西都能被你洞悉一样。可实际上呢？却什么都不懂。”

“啧啧啧，说的你好像什么都懂一样。”

“我就是什么都不懂，所以我才不会板着个脸呀！”说完，冯皓轩做了个鬼脸。

“确实。体育考试顺利通过，高考笔试也没有大碍。以你的成绩，至少能进入省体校吧。”杨安淡淡地说，“我要是也能像你一样那么优秀就好了。”

“唉，不要那么谦虚嘛。”冯皓轩说，“你前几次模拟考都能保证在年级前五呢。想必这一次，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吧。要给自己多一点信心喔，哈哈。”

虽然能听到冯皓轩这么说，杨安感到十分高兴。但是，他的内心依然没有办法平静下来。在考试当中，他感觉自己已经竭尽全力了。考题也顺利完成。虽然说其实也有遇到不会的题目，但是除了那几道题目之外，其他的题目他都感觉能够有效完成。照这么说，确实有可能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为什么？自己内心却一直有一些不安呢？

忽然间，不远处的教学楼最高层传来了欢呼的声音。杨安顺着声音抬起头，朝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在他的视野当中，不仅仅是站在平台上的学生，还有漂浮在天空中雪白雪白的东西。定睛一看，原来那如同雪花般的东西，竟然是一张张试卷、一页页印着字符的课本页。

那些试卷和课本页被风吹得漫天飞舞，仿佛一场盛大的纸雪。杨安和冯皓轩停下脚步，抬头望着这奇妙的景象。冯皓轩心中似乎已经知道了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杨安默不作声，比起惊讶，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失望。

楼上的喧哗声，似乎吸引到了低年级的学生们。低年级的学弟学妹们来到在教学楼的走廊上，跟着他们的学长学姐们欢呼雀跃，有的甚至伸出双手去抓那些飘落的纸张，脸上洋溢着轻松和解脱的笑容。

而他们的学长学姐，见到了学弟学妹们激动的反应，更加兴奋了，他们站在平台上，纷纷向远处大喊着：“结束啦！解放啦！”

“结束啦！解放啦！”其他的学生们也跟着起哄起来。

这阵势宛如一场狂欢，整个校园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氛围所笼罩。这场特别的“纸雪”仪式，是高三毕业的学生来说，是对学业压力释放的一种独特方式，也是对他们即将离开校园、步入新生活的庆祝。

“哼！”杨安眼里透露着厌倦。“总感觉考了个试，一切都万事大吉了一样。如果生活要是有那么简单的话就好了。”

“至于说的那么严肃嘛……”冯皓轩疑惑地抓了抓自己的脑袋，“我倒是觉得还蛮好的。难得能够释放一次，就让他们释放呗。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嘛，好好享受当下就好了。”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吧。”杨安点点头，微微露出了笑容。说完，他重新抬起来脚步，朝着课室的方向走去。

或许是因为高三的同学们闹出了比较大的动静，惊动其他年级的老师。老师们站在各自年级的门口，朝着高层的方向喊着，阻止着他们的行为。但是，这种责备声并不能阻挡他们的热情，反而是惹得他们哈哈大笑起来。或许，在这个时候，他们才能感受到忘我的幸福吧。

杨安和冯皓轩拐过弯，正准备上楼的时候。他们感觉到了面前有个熟悉的身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是你啊，王忆枫。”看清了这个人的冯皓轩似乎有些惊讶。他或许没有想到王忆枫会出现在这里吧。

他注视着王忆枫，发现他的眼神并不是对着自己，而是对着站在他身边的杨安，心里顿时敏锐地嗅到王忆枫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冯皓轩用力一推杨安，把杨安推到了王忆枫面前，说道：“啊，杨安，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些事情，我就先走了，你们好好聊聊吧啊！”

“喂！”杨安莫名其妙地被冯皓轩摆了一道，气不打一处来。但他想回头找冯皓轩的时候，才发现冯皓轩已经钻到楼梯入口，往楼上跑了。只是刚跑出没几步，他忽然莫名发出了叫声。在叫声发出后，楼梯又继续传来了脚步声，越走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毫无办法的杨安，只能在内心当中深叹一口气，回过头来，看着王忆枫。

“放心吧，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王忆枫先打消了杨安的疑虑，“我只是想跟你聊聊。”

“嗯，你说吧。你为什么来找我。”杨安平静地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不用那么紧张。”王忆枫回答。但实际上，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资格这么说。因为一直以来，他和杨安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平时除了挖苦他，就是嘲笑他。而且最近，杨安似乎还在找各种方式躲避着自己，不愿意和自己说话。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李泛水和自己的关系的缘故吧。所以，杨安防范着自己，也是十分正常的事。

不过，既然自己决定来到这里，那就一定要把话说清楚了再离开。王忆枫轻咳了两声，说道：“嗯，首先还是要恭喜你毕业快乐。”

“嗯，谢谢，你也是。”杨安淡淡地回答，然后静静的等待着王忆枫说话。

王忆枫见此，便继续说道：“毕竟这也是高中的最后一天了，我不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和以前一样那么僵。所以有一些事情，我想趁这个机会都说出来。”

“嗯。”杨安微微低下了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知道王忆枫说的“那些事情”是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毕竟，即使自己一直表现的不在乎，也一直不顾别人的眼光，一直朝着自己的想法去做。但是，一些心中的结结，不是轻易就能抹去的。他没有办法否认自己非常在意王忆枫对自己的态度，以及他和李泛水之间的关系。

“我知道，即使你嘴上没有说过，但是也肯定会觉得我做的这些事情有些过分。”王忆枫的声音有些低沉，冰冷的脸上似乎带着一丝歉意，“我承认，我之前对你的态度不太好，总是挖苦你。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可能是因为......嫉妒吧。”

杨安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王忆枫。他没想到王忆枫会说出“嫉妒”这个词。一直以来，王忆枫都是班级里的最受欢迎的人。他出身豪门、在校人缘好、也有很多女生喜欢他。而自己，总是孤独一人，没几个朋友、体育差、成绩也不是非常好。若是有人会因此嫉妒自己，那可真的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嫉妒？”杨安无法理解，“我有什么可以值得你嫉妒的？”

王忆枫苦笑了一会，嘴里嘟囔道：“是啊，我能羡慕你什么呢？”

“我羡慕你有生活的目标，并热衷于追求目标；羡慕你虽然孤独，但是却和别人有真诚的联系；羡慕你的自由，没有人对你有如此多的压力和责任。所以，我才会去嘲笑、挖苦你，那是因为，你所拥有的东西，我都不曾拥有。”

杨安沉默了，他完全没想到王忆枫会这样看待自己。其实，他一直以为王忆枫是因为自己曾经和李泛水的关系而故意针对他。毕竟，现在的她和王忆枫走的那么近。而李泛水却有着自己的理由，干着和王忆枫差不多的事情，有意无意地和自己保持一定的距离。而这一切，可能让王忆枫误会了什么。

而现在看来，事实可能并不全然和自己想象的一样。

“虽然我的生活表面看起来光鲜亮丽，但是它并不是像外表看起来的那样。家庭对我的期望、朋友对我的评价，都像是一座座大山压在我身上。我没得选择，我必须要要小心翼翼地维护自己的形象。因为这并不仅仅是代表我自己，也是代表着我的家庭。而你，却可以毫无顾忌地做自己，这让我既羡慕又嫉妒。”

王忆枫见杨安没有回答，便继续说道：“这么说出来，可能都让你感觉到有些难以置信了，对吧？但是事实就是这样子，我已经将自己能说的都告诉你了。我不求能获得你的原谅，但是，希望我说的话至少能够让你没有那么困惑。”

杨安听着他的话，心中有些触动。他一直以为王忆枫是一个自信从容、无所不能的人。但是却没想到那么多人羡慕的他，竟然也有这样的压力和不安。

“唉......”杨安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我可以说我不想理解你，也不想原谅你。因为你曾经做的这些事，非常伤人。”

“只是，我也不想一直带着这些误解和怨恨过下去。”杨安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毕竟，我们都已经快毕业了，人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果一直纠结在过去的事情上，那我们只会被这些负面情绪拖累。”

“所以，我决定和你说一声：‘没关系’。”杨安轻声笑了一下。

王忆枫听到这里，眼中充满了感激。在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在此刻总算是可以放下来了。他微微一笑，对杨安说：“谢谢你，杨安。我非常感激你的理解。”

“没关系。我想，人生在世，肯定有许许多多的无奈吧。所以，没关系，都过去了。”杨安说完，便继续向前走去，打算上楼回到班级当中。可是没有想到刚没走两步，就感觉到有人在拉着自己。回过头来看，发现是王忆枫正拉着自己。

“等一下。”王忆枫的手紧紧拉着杨安，没有想要松开的意思。

杨安愣了一下，他不清楚王忆枫还有什么想要和自己谈的。

“我还想和你说一下，我和李泛水之间的事情......”王忆枫顿了顿，内心当中似乎存在些许忌惮。他说：“因为这件事情对我来说非常重要，所以，我也想和你说清楚。”

果然，最后还是要回归到这里。即使自己说了多少遍不在意，都还是逃不过这个问题。这件事，如同一个心结，伴随在三个人之中。虽然说对这三个人都没有什么实质影响，但是这只不过是一个埋藏在沙漠中的地雷，即使保持沉浸，但是依然是一个能让所有人都在意的东西。

杨安紧绷着神经。他不知道接下来王忆枫会和自己说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去迎接王忆枫的问题。他可以继续像上次一样，告诉王忆枫一切已经过去，他已经毫不在意。但是这样的答案能够让他满意吗？

“虽然这么说你可能不信，但是我非常在意你对我和李泛水现在关系的看法。我知道你们已经分开很长一段时间了，但是你们曾经的关系一直困扰着我。”王忆枫说，“总会让我感觉有些对不起你。”

杨安微微皱了皱眉，他能感受到王忆枫话语中的真诚，但同时也有一种怪异。他想了半天，然后轻声说道：“我早就说过，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和李泛水之间的事情，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结束了。现在还要重新提及这个事情吗？”

其实杨安心里知道，这个事情应该被提及，而且自己应该给出更好的答案。但是，当站在王忆枫面前的时候，他整个脑袋都空白了。他担心自己说出的话，会让他跟王忆枫之间的关系重新产生裂痕。但如果不说，王忆枫肯定不会满意。杨安在这两个选择之间徘徊，难以掌握平衡。

“原来是这样么？”王忆枫眼中充满了失望。很明显，这并不是他想要得到的答案。但或许是出于礼貌，他也没有再追问杨安了。“那好吧。”

问题并没有被解决，它只不过是被重新掩盖了而已。

没有得到答案的王忆枫，失望地转过身，准备离开这里。杨安看着王忆枫一步一步离开的背影，心中也十分不是滋味。他不想再继续逃避下去了。

“等一下。”

“嗯？”王忆枫略带疑惑地转过头来。

“其实，我之前说我不在意你和李泛水之间的关系，那是我在说谎。毕竟，无论我自己怎么安慰自己，告诉自己要看开点，要继续往前，心里面还总是会觉得怪怪的。”杨安静静地说道。王忆枫能从他的表情当中读出来，杨安正在宣泄着他的情绪。

杨安继续说道：“但是，我一直以来都觉得。那些情绪，总是暂时的。如果我因为这些事情向你们发火，抱怨，决裂的话。那在多少年之后，再回过头来看，我可能会很讨厌我自己吧。所以，我一直以来，我对此没有表达多少情绪，是因为，我觉得，我们之间的联系，我们之间的友谊，是更加重要的。”

“我们之间的友谊吗......”王忆枫听完后显得有些愕然。

杨安没有停下来，继续说了起来，仿佛希望自己所有的情绪，都靠这通谈话全部宣泄出来一般：“归根结底，无论是你，还是李泛水，我都希望你们能够好好的。我希望你们在以后也能好好的。如果你们在相处当中，能够真正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我打内心祝福你们，希望你们以后也能顺顺利利的。”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王忆枫惊讶地问。

“千真万确。”杨安诚恳地点了点头。

王忆枫犹豫了一会，然后微笑地点了点头，眼神中露出一丝释然：“能听见你这么说，我真的很开心。谢谢！”

两人对视一笑，气氛似乎缓和了许多。杨安的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他一直觉得和王忆枫之间的矛盾很难解开，但没想到王忆枫会主动来解释。

“那以后，我们还能做朋友吗？”王忆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当然可以。”杨安也笑了，“只要你不再挖苦我就好。”

“放心吧，我保证。”王忆枫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在走廊的楼梯道当中，传来了脚步的声音。听到声音的王忆枫，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是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一般。但是，听到脚步声的杨安并没有办法像王忆枫一样那么淡定。因为他能听出来，这个脚步声的主人究竟是谁。

当脚步声逐渐停下来后，出现在杨安和王忆枫面前的，正是他们意料之中的那个人——李泛水。

今天的她，和前几个月前的她有一些区别。和前几个月还在装着疯疯癫癫的她，今天的她似乎沉稳了不少。又或者说，这才本来应该是她应该有的样子吧。

李泛水走到了走廊另一边靠墙的位置，背靠着墙，面对着杨安和王忆枫。三个人形成了一个三角形，每个人分别站在三角形的一角，形成非常巧妙的一个距离。

李泛水的表情，是那么的平静，平静的让不是很了解李泛水的人根本认不出是她。只不过，她那调皮的手指依然停不下来，时不时在卷着自己的头发玩。

“你们刚刚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李泛水淡淡地说，“你们的想法我也清楚了。能看到你们两个和好，我心里还蛮高兴的。”

“自从开学时候的那次谈话后，我时不时都会想起，我纠结的意义是什么？我也想过很多次，如果我一直纠结在过去，那我这辈子是不是就只能被困在那些回忆里了。”李泛水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一丝自嘲，“我曾经觉得自己很可怜，也很可悲，总是活在过去的阴影里。但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最可怜的人是我自己，因为我一直不肯放过自己。”

“并不全是这样子的吧。”杨安打断了李泛水的话，“其实那一次我说的确实是太过了，完全没有考虑过你的感受。真的是十分抱歉。”

杨安低下头，回想起自己在几个月前和李泛水之间的谈话。当时的他正处于复习的关键阶段，在他的眼里，恐怕只有升学了。他甚至已经忘记了当时的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去说出那种完全没有人情味的话。现在想起来，只是觉得发生了太多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只不过为什么，现在自己却有着不同的心情呢？难道自己相比曾经的那个他，又改变了一些了吗？

“抱歉？”李泛水对杨安的抱歉感到有些意外。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哈哈哈，真没想到啊，‘抱歉’这个词竟然从你的嘴中传达出来。我认识你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听到你对我说抱歉呢。”

杨安听见后，感觉到有些不好意思，只好静悄悄地把头扭过一边。

“没关系了。都过去那么久了，我也已经不在意了。”李泛水笑了一笑。她从墙壁上起身，默默地走向王忆枫。直到走到王忆枫身边的时候，她才停下自己的脚步，面朝着杨安。似乎正在告诉杨安，自己接下来的路，将和谁一起驶去。

“但是，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也不想继续纠结于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了，更不想带着遗憾离开这所学校。”李泛水眯了眯眼，继续说道：“所以我决定放过我自己，正如你决定放过你自己一样。我想要挺胸抬头，去迎接高中生活后的生活。虽然我还没想好今后要干些什么，但至少，先开始踏出自己的脚步吧。”

说完，李泛水从王忆枫身边转过身，朝着楼梯踏出了前进的脚步。她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坚定而释然的力量。

“还有。”李泛水忽然回过头来，对着杨安说：“谢谢你的祝福，杨安。你的祝福，让我想开了许多。”

“也祝福你能够找到属于你自己的生活吧……”她点了点头，在向杨安传达自己的祝福。

“嗯。”杨安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也放松了下来。或许，这并不仅仅是李泛水一个人得到了释怀，也让杨安自己得到了释怀了吧。

李泛水转身离开，背影中带着一丝从容。而杨安和王忆枫则相视一笑，大家都在此刻，得到了属于自己的释怀。在这高中的最后一天里，他们总算能放下对彼此的成见，迎接新的生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