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若昙花 第八章：一月（4）

杨安睁开眼睛，眼前是白花花的天花板，还有一个圆圆的射灯。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大大的床，一张书桌以及上面放着一台银灰色的笔记本电脑。电脑上扑了一层淡淡的灰，使得电脑的灰色变得更加浓厚。除此之外，在房间的角落，有一个小小的衣柜，里面仅仅装着几套杨安平时会穿的衣服。没有装饰物、没有华丽的服饰。

和往常一样，家里十分安静，一丝声响都没有。只能看到在窗帘间隙中透着的靓丽光芒。虽然还不知道是几点钟，但应该不算早了。于是，他凭借着自己的直觉，摸索着桌面上的手机，然后解锁手机的屏幕。在屏幕的正中央，印着大大的“11:47”字样。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一睡睡到了正午时分了。

“唔，应该要起床了吧？”杨安揉了揉睡眼蒙眬的眼睛，但是下一秒钟，他倒头就又躺在了自己的床上，两眼看着天花板。“反正昨晚那么晚睡，今天也放假。要么，再睡一会会？”

于是，他逐渐合上了自己的双眼，眼前的光芒，被他的眼皮所遮盖。在漆黑的视野中，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以及耳旁因为太过安静的嗡嗡声。多少天在家的日日夜夜，他的耳边都只是有这种声音。

而他十分讨厌这种声音。

他又睁开了双眼，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杨安起了床，来到了浴室。他熟悉地拿起簌口杯中唯一的一根牙刷，挤了点牙膏，开始上下刷着自己的牙齿。镜子中的自己，脸色不是很好。由于昨晚上回家太晚，杨安困的受不了，所以就一回到家就躺在床上睡觉了。他用热水冲了冲自己的脸，然后把毛巾在自己的脸上猛擦几次，才感觉自己要比以往清醒一些。

洗漱过后，他来到了客厅那具黑色柜子前，打开柜子的门，妈妈的照片依然平静地安坐在那个位置上。

“新年快乐，妈妈。”杨安对着照片笑了一下。

然后，他用一条干净的湿抹布将整个柜子擦得干干净净，从柜子的一侧掏出三根香，点燃后站在了柜子的正前方，将香插在了香座上。

搞完这些事后，他来到家里的煤气炉前，打开煤气炉，准备做点面条吃。在他刚刚把水打满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便马上放下了手中的厨具，离开了厨房。

他走到了阳台面前，轻轻地拉开了阳台的门。瞬间，门外的冷风顿时灌进了杨安的家里，使原本温暖潮湿的室内空气，顿时变得寒冷起来。杨安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便从沙发上拿起了昨晚回家随意扔在沙发上的外套，披在了自己的身上，顶着寒风，走出了阳台。

阳台上的空气虽然寒冷，但是相比于一晚上都笼罩在暖气的房间里的空气，确实是清新了不少。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让自己的肺部重新充满了活力，便弯下腰，拾起摆在地上的浇花瓶，往里面灌了一些水，便开始在阳台上浇起花来。

整个阳台虽然不大，但是却摆放了不少的植物，其中有一盆是松树，树干粗壮而笔直，伴随着多个四季而生长着的针叶，一根根优雅地伫立在细长的树枝上；两盆应季的白兰花，绽放着雪白的花瓣，如同在冰雪天中的雪花一般，让不会下雪的眠城增添了一丝冬日的气息；除此之外，阳台上还放着一盆为了过春节而准备的四季桔，桔子树上长满了丰硕的果实，为青绿色的桔子树上增添了橘黄色的色彩。

杨安提着手中的浇花壶，轻松地在阳台浇起花来。在浇花的过程中，他偶尔会弯下腰来闻一闻兰花的花香；偶尔又会凑近到松树面前，看一下树枝尖头上长出的些许嫩苗；又或是观察着桔子树上长着即将成熟的青色果实。

但是，最让他留意的，是躲在松树背后的一个小仙人掌。虽然说仙人掌体型不大，大概就在长二三十厘米高。但是相比前几年来说，这具小东西已经是长高了不少，杨安还因此给它移盆了好几次，见证着它的成长。杨安蹲下身，如同视察宝贝一般地仔细地观察着这盆仙人掌。时而用眼睛观察着仙人掌那绿油油的皮肤，时而用手轻轻地触碰着仙人掌上的刺。他忽然发现，在仙人掌的顶端，竟然冒出了一抹嫩绿色的小苞。毫无疑问，那是属于仙人掌的新芽。这抹嫩绿在晌午太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耀眼。那是春天给予生命力的绽放。

杨安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为这抹新生，拍下了一张十分具有纪念意义的照片。

他站起身来，望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汽车，听着远处公园里传来踏青人们的欢声笑语。和自己所在的安静却空虚的房子相比，似乎是两个世界一般。他轻声地叹了一口气，便走回了屋子里，将阳台门关上，仿佛是要将自己和外界的世界隔绝一般。

回到了厨房后，他十分熟悉地点着煤气炉，煮起了一锅热水。并在烧水的同时，从冰箱中拿出一些蔬菜，切碎之后，放在一边备用。在热水烧开之后，他将面条放进锅中，进行烹煮。然后，使用另一口锅，将其烧热，滴入底油，在油烧热后，将几片猪肉和蔬菜先后放入锅中爆炒起来。最后，在面即将煮熟的同时，瓢上一勺煮面水，放入炒锅中，进行拌炒。这样，一碗好吃的面条就煮好了。

他将面条提到了客厅的茶几上，打开了电视机，然后瘫坐在沙发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这么生活了。平时在学校里，他可以和其他人聊天说话，偶尔出去活动活动。又或者是在周末的时候出去逛逛街，享受一下阳光的温暖。但是一旦开始放假，他的生活就会单调许多，能聊天的人也很少。也就偶尔阿姨来搞卫生，杨安才能稍微张开自己的嘴巴说说话。

那些都不那么重要了，反正都已经发生了这么久了，不是么？

于是，他捧起自己做好的面条，开始大口吃起来。

吃着吃着面的时候，杨安听到了身后大门的方向有电子锁解锁的声音。顷刻间，原本十分柔和的眼神，顷刻间就对这解锁的声音充满了厌恶。他知道，那个人，要回来了。

大门打开后，从门后面，走进来的，是一位长相成熟的男子。他身材高大，肌肉健壮。他穿着一身精致的西装，手中拉着一个银色的铝合金行李箱。男子的面部轮廓和杨安有一点相似，只不过，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脸上有着杨安脸上所没有的皱纹，将年代感刻在了他的脸上。

他回来后，瞥了一眼正在吃面的杨安，冷冷地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嗯。”杨安点了点头，继续低下头吃面。

男子似乎已经习惯了杨安对他的冷漠，也没有太过在意，而是将手提箱拉去后阳台，并随手打了个电话，对电话对面的人说道：“我是杨安爸爸。今天下午你来一趟吧，需要把行李收拾一下。”

父亲从厨房的橱柜中找了一会，找不到自己的杯子，显得有些恼怒。杨安往厨房瞄了一眼，说道：“杯子在洗碗机里面。”

“哦。”父亲听到了后，愣了一下。然后走到了洗碗机前，在柜子里找到了自己的杯子。他握着经过杀毒后还有臭氧味道的杯子，眨了眨自己的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他就从净水器中接了一杯水，灌进了自己的嘴里。在又装着一杯水后，他走到了客厅，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杨安刚刚吃完面，把碗留在了茶几上。目光呆滞地盯着眼前的电视机。

父亲看了一眼桌面上的碗，又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无动于衷的杨安，便问道：“吃完东西的碗为什么不洗干净？还有，刚刚你做完饭的厨具，现在还放在水池里呢。”

“我知道。”杨安面无表情地答应着。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去做呢？”父亲问道。

“等一会先吧，不着急。”杨安冷冷地说。

父亲见杨安并没太理会自己，心里有些不太愉快。但是，他也差不多快习惯了，毕竟杨安对自己一直都是爱理不理的。从小到大，太多是一个爱独立，爱争强好胜的人。在这方面，他和自己也有一些相似呢。

他也不想一回家就和杨安吵架，便叹了一口气，看起电视来。

忽然，他想起来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便掏出手机，低着头，埋在手机里操作了好一阵子。过了一会儿，杨安的手机就弹出了一条通知。那是一条来自父亲的信息。

“我给你安排好了出国留学的事。刚刚推给你的，是中介的名片。你加一下她，她会帮你办理好出国的必要手续的。”父亲说。言语中并没有让人感到有任何一丝温度。

杨安看着手机，从和父亲的对话框中点了中介的电子名片。他点开了相关的博客，里面大部分都是有关留学的攻略以及推荐信息，还有一些成功的案例。毫无疑问，父亲是找了一个非常优秀的中介来处理这件事了。

只不过，有一件事情让杨安非常在意，那就是，在今天之前，父亲从来没有和自己提起过这件事情。或许是因为他们见面很少，或许是他们之间关系不好。但无论怎么样，父亲从来都不会问自己的意见和想法。更何况，自己现在有不能放弃高考的理由，那就是，和那个人之间的约定。

他思考了一阵，冷静地回复道：“我不要。”

父亲将原本注视着手机的眼球，轻轻抬起，将目光转向至杨安，问道：“为什么？”

“有很多种原因吧。”杨安说，“比如说，你之前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件事；再比如说，我现在需要专心准备高考，没有心思再去弄其他事情了。”

“你就用这种理由来搪塞我吗？”父亲挑了挑眉头，“现在在讨论的，可是你的人生大事。你知道能够有这种机会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吗？现在给你的这种机会，是我花了很多心思、很多时间，才能换来的。就只是为了希望你能够有更好的条件，无论是生活还是读书。”

“不是这方面的问题。”杨安回应道，“问题在于，我现在正在将我的注意力放在准备高考上，并且目前已经取得了一定的进步，说不定我能够考到好一点的本科。这样我就不需要出国读书了呀。”

父亲听见杨安的回答后，感觉到十分诧异。他问：“你说什么？你现在能考到本科了？”

“在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我考到了年级第七，已经过了本科的分数线了。”杨安淡淡地回答，语气中甚至透露了一丝骄傲。

父亲眉头紧皱，有一些半信半疑。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杨安就从年级的吊车尾，一跃而成，年级前十名。要是和其他陌生人来说这件事，估计会被笑掉大牙吧。但是他心里十分清楚，杨安是不会骗自己的。所以，有那个几秒钟，他能够从内心深处为杨安的进步感到骄傲。可是，他的理性又将他拉回现实。因为他知道，杨安即使过了本科线，那也只是停留在三本的水平，距离优秀学校的分数线相差甚远。更何况，现在的成绩优秀，也不代表着能在高考当中一定就能考出好成绩。无论从哪个方面想，继续留在学校准备高考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更何况，自己已经替杨安找到了他认为更好的选择。

“即使如此，刚刚进入本科线的学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父亲表情严肃，“更何况，出国是一个更好的选择。你为什么非要留在这里呢？”

“去哪里更好不是应该由我来决定的吗？你凭什么认为出去就一定更好呢？”

“出国有什么不好的？有多少人想要有这样的机会，却因为家庭条件不允许，而没有办法出国的？”父亲眉头紧皱，“而你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做，什么都不需要付出，就已经有这样的条件了。你不是应该觉得感恩吗？”

“我不觉得，我反而觉得你没有在听我说话。”杨安的语气中带有了一丝愤怒，“不过这也正常，毕竟你从来都没有听过我说话。你也没有关心过我的生活，关心过我的成长。你只是会时不时突然在家里出现几天，然后又消失好长一段时间。”

“你以为我愿意成天搞消失吗？你以为我成天到处出差、待在公司里工作都是为了谁啊？你知道我是因为谁才这么做的吗？”父亲的语气也变得严厉了起来，“还不是因为你？还不是为了给你更好的生活吗？”

杨安听完父亲说的话，心里更加不舒服了。他的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分贝，心中无比焦急，让他的眼泪在眼中一涌而出：“你知道对我来说什么才是更好的生活吗？我觉得更好的生活是一家人能够团团圆圆，和睦共处。而不是家里总是缺了一个人。更加不希望家里有一个在母亲病了的时候，却依然为了工作连照顾都不来照顾的父亲！”

“你放肆！”父亲忍无可忍，恶狠狠的用手拍的茶几一下。在桌上的碗筷，随着茶几的振动一跃而起，发出十分响亮的撞击声。随后，筷子由于震动从碗边掉了下来，然后顺着茶几的边缘掉落下来，滚到了茶几底下。

在短暂的吵闹后，整个房子再次陷入了平静。只剩下沉默的父亲，以及不断用衣袖擦干眼泪的杨安。

杨安沉默不语，心里只感受到无比的委屈。为什么自己的努力，会被父亲熟视无睹？为什么自己的诉求，会不被父亲重视？为什么自己在需要他站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他却总是和自己有不同的观点？即使心中有千言万语，杨安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样通过语言说出来。只能够让眼泪为自己倾诉。

父亲低着头，开始沉思。刻意用手指捂着自己的额头，用大拇指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好让自己的脑袋不会因为思考而那么疼。

“你先和中介联络吧，把你的情况和她说清楚一下。”父亲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离开了客厅，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在房间门口的时候，他又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对杨安说道：“如果你想要参加高考，那就去吧。但无论结果怎么样，你都得为自己的人生负责。”

说完，他打开了房间门，走进去房间后，将房门关上并且反锁上了。

两岸瘫坐在沙发上，用手臂盖着自己的眼睛。他没有想到，自己在久违的见到父亲后，再一次在所难免的吵起架来。其实在内心当中，他并不想跟他吵起来。毕竟父亲已经是自己为数不多的至亲了。但是，每当想起在那个时候，在自己握着母亲冰冷的手掌的时候，想起自己站在医院走廊时哭泣的时候。内心的愤怒就会油然而生。

但是，母亲已经去世很多年了，自己是否依然要活在过去呢？

他也不知道。

杨安擦干了自己的眼泪，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将桌面上的碗筷收拾了一下，连同在厨房里面的厨具一同放到了洗碗机中，将洗碗开关打开。整个家，又变得安安静静的，只剩下洗碗机工作时的轻微轰鸣。杨安在客厅里漫步走着，丝毫感受不出家的味道。

他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将门轻轻关上，身体倚靠在门上。他看着自己那简洁朴素，基本没有任何装饰的房间，内心中，竟然浮现起了孤独感。他来到了衣橱前，换上了一套出门的衣服后，离开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