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剑仙云录 第一章 白胡子铁匠

欧冶子死千年后，精灵闇授张鸦九。

鸦九铸剑吴山中，天与日时神借功。

金铁腾精火翻焰，踊跃求为镆铘剑。

剑成未试十馀年，有客持金买一观。

谁知闭匣长思用，三尺青蛇不肯蟠。

客有心，剑无口，客代剑言告鸦九。

君勿矜我玉可切，君勿夸我钟可刜。

不如持我决浮云，无令漫漫蔽白日。

为君使无私之光及万物，蛰虫昭苏萌草出。

这一首《鸦九剑》乃是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所作，说得是铸剑大师欧冶子死后千年，有精灵将欧冶子的铸剑秘诀传授于奇人张鸦九，于是张鸦九铸剑于吴山中，经一番刻苦铸剑终成，但却十年未试其剑。

后有客持金求观，鸦九不肯，客便代剑告之鸦九：“主人别夸我玉也能切，主人别夸我钟也能断。不如拿着我去跟天上的浮云比试比试，将漫漫遮蔽白日的浮云驱逐，还一个朗朗乾坤，蛰伏的虫儿苏醒，碧绿的草儿长出。”

这……本是诗人的瑰丽幻想，世上焉能有一剑将浮云斩尽，使得万物复苏，阳光普照之剑？

不过，在大元朝之“铸剑门”中，这却并非一个幻想，而是一个实实在在之事。

概因这铸剑门中门徒万千，个个擅长铸剑，并由铸剑而行那修仙之事，法力低微者也能持剑碎石断木，更不用提法力高强之辈一剑挥出，风卷云涌，天地为之色变。确有那鸦九剑的威能，尤为过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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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在铸剑门山脚百里之外，有一座百十人口的小村子，名唤青云村。

村民淳朴，安居乐业。

村中有一外来的独臂铁匠，姓张，年逾古稀，于三年前来此。别看他一大把白胡子，又断了一条胳臂，可平日里给村民打制农具，修补铁器，手艺还算精湛，人称白胡子铁匠。

铁匠有一姓方的十二三岁的小徒弟，相貌敦厚，品性忠良，跟着师父终日打铁，跑前跑后地照顾师父，颇得村民喜爱。

这一日天降一场大雪，青云村覆盖在皑皑白雪中，天寒地冻，村民们都缩于家中避寒，整个村子寂静无声，偶尔响起一两声狗吠。

铁匠铺大门紧闭，白胡子铁匠脸色苍白，裹着数层棉被坐于床上，屋中升起了熊熊炉火，可他仍冷得直打寒战，牙齿得得作响，显见是病了。

小徒弟端来一碗汤药，吹了几下，又放在嘴边试了试温度，这才捧给师父：“师父，药温刚好，您趁热喝下吧。”

张铁匠伸出单臂接过药碗，放在一旁，却没有喝下，一双浑浊的老眼落在徒儿身上，透出浓浓的无奈和悲凉，长叹一声：“不中用了，为师大限已到，非是这寻常汤药所能救命的，这汤药喝与不喝也没什么区别了。”

“师父您……”

小徒弟还想劝说，张铁匠却摇头：“你不必劝说了，为师之命将绝于今夜，趁着还有些时间，交代一些后事吧！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了。”

小徒弟从来没见过师父这么严肃，心中惶惶，想劝师父喝药却又不敢，只好目中含泪地站在一旁。

张铁匠深吸一口气，忽然挺直了腰背，朗声说道：“方云，你知我左臂因何而断？身负重伤病榻缠绵为何？为师什么来历，何以隐居这青云村甘做一铁匠？”

那叫方云的小徒弟见师父眼中放出光芒，这一股气势之前从未见到，隐约感到师父即将说的必是一件惊天之事，一颗心不觉怦怦跳动，连忙道：“徒儿不知，请师父告知。”

张铁匠脸上显出傲然之色，喘息了几下，提高声音道：“我本是西域铸剑门掌门，祖师爷于五百年前与铸剑门理念不合，大受排挤，一怒之下叛出师门，来到大元朝西域之地自立门户。虽然名声不显，人丁不旺，倒也自成一派，教出了数个颇有真才实学的铸剑师。

传到为师这一代已是第二十二代掌门，门下也有弟子数百，谁知十年前横生变故，西域的某处上古秘境开启，不少修仙者蜂蛹而入，为师禁不住诱惑，也率弟子们进入……”

“师父您是修仙者？”方云瞪大了眼睛，忍不住问道。

“嗯，为师以前的宗门便是修仙门派，为师在修为没废掉之前已是金丹中期了。”张铁匠脸上颇有落寞之色，显然对之前的身份还颇为向往。

方云心中怦怦乱跳，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师父竟曾是一名修仙者，师父以前的门派是修仙门派，虽然什么金丹中期他听不懂，但看师父傲然的神情，应该是很厉害的样子。

只是……师父怎会落寞于此，师父之前的宗门又怎么样了？

他恍惚之间，就听张铁匠续道：“为师在传承秘境中惨遭大弟子和二弟子暗算，大弟子先给为师下毒，为师一身金丹期修为跌到了筑基后期，又被那逆徒联合二弟子下手，一掌击到了为师的丹田上，二弟子更是一剑削掉了为师的左臂。

为师拼得最后一口气，也把这两逆徒打落了一层境界，这才侥幸逃脱。不过西域铸剑门弟子没了为师的率领，被秘境中其他修仙者大肆屠杀，再加上大弟子和二弟子叛门，侥幸生存的弟子们四散而逃，估计现在人数也寥寥无几了。

为师一路东逃，想想西域不可能再回去，便隐姓埋名来到这数万里之外的铸剑门山脚下，想着有朝一日死去，也算死在铸剑门的发祥之地。

再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为师的伤缠绵难愈，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三年前也是这般大雪天，你一个流浪儿流浪至此，冻饿晕倒于门外。为师已知天命不远，想着收你做个关门弟子，也好帮为师料理身后之事，这才将你收留。

总算你性情敦厚，做事稳重妥帖。这三年为师蒙你照顾，心中快慰，也算老天爷待我不薄，最后一段时日让你我爷俩相逢。”

一口气说到这里，长叹一声，伸出手来抚了抚方云的头顶，怜惜之色流露。

方云早就听得目瞪口呆，心中激荡不已，见师父关切自己，顿时眼泪流了下来，一下扑到师父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好孩子莫哭莫哭。”张铁匠抚着方云头顶，目光流露出慈爱，“好孩子你不怪师父吧？为师没有教你修仙之术，只教了你普通的打铁技艺，便是不希望你走上修仙之路，以免陷入险恶的争斗仇杀，不知哪一日就葬送了性命。

为师的仇也不用你报，为师身死以后，你将为师尸骸埋到十里地外的后山，那里有为师数年前选好的一处风水之地，你只需按图所示，挖开墓穴，将为师埋入即可。

嗯，还有……你眼下的打铁技艺在凡人中也算不错了，足够你凭手艺养活自己，随后你须得远走他乡，莫要留在此地，免得有一****大师兄和二师兄寻来，害了你性命！”

说到这里，语气严厉，神情凝重，自怀里取出一张纸放入方云手中，想来便是那记录埋葬地点的地图了。

本来张铁匠不想告诉方云自己修仙者的身份，但想到这孩子忠厚善良，把自己埋葬了后，定会按时去祭拜，一旦被两位师兄寻来，会害了他性命，这才被迫说出了自己修仙者的身份。

方云一时顾不得看，眼中满是泪水，想起师父这些年待自己如亲子，这便去了，心中悲痛不已，再想起师父这悲惨的一生就是那可恶的大师兄和二师兄给害的，自己岂能不设法报仇。

他忽然抬起头，大声道：“师父，求您告诉我那可恶的大师兄和二师兄为何害您？徒儿就算没有修仙，从今后也必设法修炼，定要给您报仇！”

张铁匠抚了抚方云头顶，脸上显出又是宽慰又是释然之色，“云儿你性子倔强，为师若不跟你说个所以然，你必不会遵从。”想了一想，自怀里取出一柄生满斑驳绿锈的古剑，“好吧，那就跟你说了吧！其实他们是为了这把古剑。”

“为了这把古剑？”方云抬眼望去，只见这剑长约一尺，看着并不如何起眼。

“呵呵，这古剑乃是得自那上古秘境中，当初多少人为它杀得头破血流，为师侥幸获得。谁知却被两个逆徒暗算，落得如此悲惨的境地。”

张铁匠苦笑摇头，单手拿着那古剑摩挲良久，脸上显出一片迷茫之色，喃喃自语：“可惜这古剑为师钻研了十年，依然丝毫头绪都无，也不知这古剑到底蕴藏着何等惊人的秘密……不应该啊！那可是上古仙家之传承，似乎还是一名仙家铸剑大师的传承，这古剑应该有些秘密的……”

张铁匠这一研究，就陷入了痴迷，目光久久不肯离开，呼吸时而急促，时而虚弱，脸上也渐渐浮现起灰败之气。

方云垂手站在一旁，也不敢打扰，不过瞧着师父神色越来越差，他心中暗暗焦急。

一直过了半个多时辰，油灯噗地一下爆了个灯花出来，张铁匠这才猛醒过来，苦笑摇头：“这剑真是邪门，为师一看就陷了进去，这剑真不是吉祥之物。”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猛惊道：“你记住，我死以后，你把这剑丢到十里地外的流沙河里，那里流沙滚滚，会把这剑冲埋到广阔的东海之中，让这把不祥之剑永不见天日。切记！切记！”神色极为严厉。

方云点头答应了。

张铁匠见他答应，心头一宽，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说了句：“为师倦了，要睡一会儿，你也去睡吧。”

见师父喝了药，脸上气色似乎好了些，方云也略微放了心，虽然对于今夜师父所言将信将疑，不过也没有再问，打算等明日师父精神好一些，再仔细询问。

他给师父盖上被子，坐在一旁守着，师父说了这些话有些倦了，很快就睡着了，梦中还喃喃自语着。

方云凑近他耳畔，就听他念着那首他最喜欢的《鸦九剑》，“……剑成未试十馀年，有客持金买一观……谁知闭匣长思用，三尺青蛇不肯蟠……”

声音渐渐转低，几不可闻。

方云也倦了起来，靠在床头，双眼渐渐合拢，很快也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