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姝的山水 第46章 ​方寸之地深藏寰宇

“明白了，若能知物外之广大精微，便可察人性之奇峰幽谷。”青凤应声，她得到了满意的解释，大受鼓舞，不禁心花怒放，其实在她眼里，少姝不就是通过山水间的这个小小村落而获得了对待世界的别样智慧么？借助窥透身边眼前的所有，她似乎已看懂了整个人世间。

“穷神知化，德之盛也。”阿圆反复念叨着这一句。

匐勒和孝儿等人也跟着念出声来。

最后，孩子们齐齐放诵，声震林岳。

少姝用细葱般地手指轻抵着下颚，缓缓闭上眼睛，倾听地姿态显然多有几分陶醉。

当天入夜，少姝在厨房收拾停当，只觉呵欠连天，上下眼皮直打架，撑着为母亲奉上晚间服用的汤药，躲懒没做“拜月”，舒舒坦坦地缩到了被窝里，少时，便已沉沉睡着去。

迷蒙恍惚间，觉着耳后淅沥断续，沙沙作响，隐约还有把娇俏的声音，嬉笑打问：“小妮子，美哉睡呼？”

少姝打眼缝中看到脸上盖了一角红绸，是谁这么淘气？她猛打一个激灵，翻身坐起，唤道：“玖姐姐！”

眼前站的可不正是玖儿么？

少女姿容艳丽，红帔如霞，纤腰秀项，犹自打着赤脚。

少姝上前，紧紧熊抱多日未见的好姐妹，舍不得撒手。

对于她如火的热情，玖儿只是嘴角轻轻一翘：“少姝，少姝，还是活脱脱变不了的小孩子气呐。”

少姝忙问：“玖姐姐，怎么想着夜里回来了？”

“多新鲜，还不就因为这是你夜里的梦呐！”玖儿灿然答。

少姝静了半晌，拉着玖儿坐下，出神地打量玖儿如画的眉眼：“姐姐还是美丽如昔，清逸出尘。”

玖儿撇撇嘴：“这张小嘴跟抹了蜜似的，竟以为姐姐我美？那可要怪你自己……”

“怪我啥？”

“怪你平日不爱照镜子喽！”

姐妹俩你一言，我一语，老实不客气地互捧足瘾了，这才肆无忌惮地笑着滚作一团。

少姝忽然想起来什么，身子猛地直立，腮帮子高高鼓起来：“玖姐姐上次如何突然就走了，单剩我一个，直直从天上掉下来！”

玖儿闻言显得有些尴尬，连忙哄撮道：“对不住妹妹了，我在那边白日间事多繁杂，上回恰是被人急急叫去，啊不，叫醒了，万勿见怪！”

少姝心上咯噔一下，忙殷切刨问起来：“姐姐在外边做什么营生，莫非度日劳苦？”

也许玖儿压根没想告诉她始末，只微微露出一丝戏谑的神情：“何劳你担心？不值一提。”

少姝看着窗棂外的月色，有些迟疑犯难：“夜沉沉的，带姐姐去哪里玩好呢？”

“月华如水，多好，不如就往源神池上看看，兴许有狐族在那里望月修炼。”玖儿漫不经心提议。

“玖姐姐是说拜月礼么，你若想看，我这就演示一回。”少姝兴冲冲地毛遂自荐，“说来也怪哈，睡前还阵阵儿的腰腿酸软，这会儿竟好了，也可活动活动。”

玖儿不耐烦地甩动旖旎长袖：“不是要看你的那一套拉筋调息，而是正宗的狐仙拜月，你呀，也是时候见识一下地道正宗的仪采了。”

少姝顿时觉得有些小受伤，兼心有不甘，嘟囔道：“我那一套也是正宗功法，是妈妈手把手亲传的呢！”

玖儿掩嘴一乐，也不好再予置评，只问：“爽利些，到底来是不来啊？”

“来！”少姝噌一声跃起，立马又逢迎卖乖，“跟着玖姐姐，到哪儿都成啊。”

话音未落，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已被玖儿牵牢了衣袖，从窗间飘然而出，飞升入群星浩瀚的夜空。

耳畔风声呼啸，虽说有过一次凌空穿梭的经验，少姝还是屏住了呼吸，仍然心情亢奋，难以抑制。

“原来，夜幕下的苍穹如此奇瑰壮丽呀！”

身在云气中，她浑身上下也软如棉絮，晃晃悠悠地抬头，星斗近在咫尺，如嵌在莲蓬里的莲子一般，各守其位；拨开云彩往下看，地上的泉流仿佛天上的银河，反而让人觉得渺远了，荧荧如豆的农舍院落，上下点缀于翠绿山间，透着几分神秘。

源神池很快映入眼帘，自上而下，可见池水波光粼粼，月光倾泻在水面上，如同一幅轻轻抖动的靛蓝色画卷，更换了在白昼骄阳下描摹的素材，漫不经心地散发着迥然的风韵。

玖儿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放声笑出来：“此处可称得上是狐族的圣地呢！”

少姝不由暗自称幸，随玖姐姐一览如斯美景，真是不虚此行。

“喏，拜月亭到了。”玖儿朝正下方努努嘴。

少姝定睛细认，果是到了源神池上方，唯见庙宇楼阁渠然，却悄无声息。

“咦，亭中有人哪！”少姝指一指。

玖儿将食指放在唇前，并使眼色，示意她噤声。

两人似云朵一般，静雅无声地轻落在离亭外几丈外的树丛旁。

少姝的心儿突突直跳，目光像被亭中人紧紧吸附住了，一瞬都移不开。

从身形判断那人的侧影，应当是名形貌丰伟，体格壮硕的男子，他穿着一袭白色深衣，站立亭中，双臂张开，掌心朝上，取仰首望月的角度，正在向空中深长地吐纳，吸收着月亮的精气。

但见他气一呼，便有火球般迸放光耀的小小红丸自口中喷出，直上云霄，入于月中；再一吸，那红丸则感应回落，她以口承之，不知是否错觉，但见明晃晃的月光充盈涨满了其身，俄顷，又对月呼之……如是不已，畅饮月华，循环往复。

“这真是我从未见过的奇异景象。”眼前狐仙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仿佛与月光融为了一体，少姝看得如痴如醉，低声呢喃着，同时恍然大悟，狐族们对月练丹时，远远看去很易误会，一举一动都仿佛是在虔诚地拜月，这便是“拜月礼”的真正由来啊。

“咦，”她又伸直胳膊，指向玉盘似的月亮，“那月盘的四周，星星点点，似有不止一颗金丹呢！”

“那是自然的，此际修炼的怎么会只有一人？”玖儿说得理所当然。

深为眼前狐仙炼丹化气，炼气化神的模样所感动，盯着那忽上忽下，颇有节律的“火球”，她不免又开始胡乱瞎操心了：“唉，太不容易了，这里离月亮好远呢，炼丹路途迢迢，何止千万里，倘或出个差池岂不是白非了？”

阿玖以满是古怪的眼神看了妹妹一眼，旋即扑哧笑出了声：“还真让你说着了。”

“什么，还真有被抢夺的事情？”少姝委实吓了一大跳。

“唔，是有些年头了，”玖儿皱着眉头，神色郑重，谆谆嘱道，“须知狐仙所成之金丹，不用药草，全凭精气神长年累月炼制，若是被旁人吃了，则魂可长存，不再消散，朝游北海暮至苍梧，亦如神仙，没有什么不如意的。此等失之难再的珍宝，自是断不了有歹人觊觎盘算，一定要善加护持才行啊。”

（“朝游北海”句：来源于吴承恩【约1504-1582年】的《西游记》中菩提祖师对悟空说的一番话：“自古道：神仙朝游北海暮苍梧。似你这半日，去不上三里，即爬云也还算不得哩。”大意是早上还在碧海游玩，晚上瞬间又回转到了苍梧住宿。后来徐霞客【1587年1月5日-1641年3月8日】亦立下了“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的大志，并写成其享誉“世间真文字，大文字，奇文字”的游记一书。）

少姝轻轻扯动她的衣袂，提醒道：“那——被抢夺的事情哩？”

玖儿应了声，暗笑小妮子永远不会放过听故事的机会，又耐着性子给她讲起来：“话说很久多前有个人，因被鬼卒误勾而暴毙身亡。”

“哈，运气太背了，索命还有误勾的情形？”少姝张大了嘴，感觉闻所未闻。

玖儿没好气：“可不是，人要年纪大了，什么光怪陆离的事都能见到。”

“那后来呢？”

“后来阎君责稽查出来纰漏，责令送其还生，不巧其尸身已然朽坏了。那小鬼畏罪，竟挑唆那人，不如窃狐仙金丹而服，可由鬼而仙。于是，两个夜间便潜伺在某狐仙身侧，待其吐息时，小鬼急抢红丹于手，交付那人吞下。”

“啊，这回怕是要轮到那狐仙倒霉了。”少姝着实捏了把汗。

“狐大惊，蓄怒欲发，决意夺回自己的命根子，但见鬼多势众，自己又失了金丹，功力大减，恐有不敌，权衡无奈之下愤恨而遁。”

（狐仙失金丹的取材：来自《聊斋志异》之《王兰》，妙趣横生的一则，本文借用了其中脍炙人口的一段情节，并向世界短篇小说之王蒲松龄老先生致以最崇高敬意！）

“那他可怎么办？”

“又能如何？或者前功尽弃，不再修炼；或者从头再来罢了。”

少姝震荡之下，顿现痛心疾首状：“太可惜了，换作我也会绝难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