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车轮,终于滚滚转到了章武元年。
也就是原本应该是建安十九年的公元214年。
刘备比原本历史上,足足早了七年登基称帝。历史上他一直熬到六十岁,而现在才五十三岁。
在雒阳适应磨合了两个月,也把朝中积弊略一扫除。随着新年的到来,刘备整个人都觉得精神抖擞,似乎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想要再干一番大事业。
军备和战事已经没什么可操心的了,新年的当务之急,首先就两件,一个是恢复河洛地区的生产,让雒阳周边彻底安稳下来,另一个就是假借恢复“阳嘉旧制”的名头,把首届科举取仕的事儿办了。
为了这次选官制度的改革,刘备阵营也是筹备了好几年了。早在刘备刚入川平刘璋的时候,诸葛兄弟就讨论过。
当时最后的结论,是先推进财税方面的改革,而把人事方面的事情压一压,先改考核,再改取仕。
如今,一切总算是时机成熟了。
在具体落实的过程中,刘备也考虑过,究竟该让诸葛瑾还是诸葛亮来具体负责。
刘备原本觉得,诸葛亮可能更适合,因为当年讨论的时候,诸葛瑾就显得相对理想化一点,而诸葛亮更加谨慎、接地气,对于时机的把控也显得更精准稳妥。
让诸葛亮操盘,或许能让这次的改革更加平稳。
而且另一方面,当年汉顺帝搞“阳嘉改制”的时候,也是当时的尚书令左雄牵头的,而现任的尚书令正是诸葛亮。
但是最终,诸葛亮却亲自向皇帝私下力荐,恳请让他兄长、司徒诸葛瑾操持这次的取仕改革。
刘备听了后,第一反应还以为诸葛亮想让功于兄,因为是关起门来私聊的场合,刘备也不跟他见外,就直接问了:
“先生这是不希望风头压过兄长么?朕也知道,此法若能推行,对于后世千百年都会有影响。
考试取仕的做法,比推荐察举,实在是公平太多,后世读书做官之人,都会感念设计此项制度之人,先生是想把这个千古美名让给兄长么?”
诸葛亮却非常诚恳地说:“臣只是从利于国家的角度,建议由司徒主持首次考试。臣当年虽然在讨论此项变法的过程中,出力颇多,但臣自知臣的才干,主要在于看准时机、避免行事操切,导致天下汹汹。
但司徒在具体的制度细节设计上,每每有高瞻远瞩的设想,这一点臣实在远远不及。而如今新法改制的时机已经成熟,不需要再斟酌推迟,臣的能力也得到了充分发挥。
因此,后面的工作恰恰需要一位擅长设计细节、高屋建瓴的重臣来操持。”
诸葛亮这番话,其实就是在说“他自己更擅长决定什么时候推进这项变法,但现在既然时机已经决定好了,不再改了,在具体操作上,还是大哥比较强”。
而诸葛亮有这样的看法,当然也是实话实说,绝无半点吹捧。
因为诸葛瑾是穿越者嘛,他见了后世那么多科举制细节进步的现成博弈案例,知道后世一千多年、有多少次科举舞弊者的著名突破尝试,也知道有多少次科举主持者的堵漏防作弊。
这些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对抗经验,诸葛瑾能直接抄现成答案,诸葛亮当然也不如他了。
所以,具体的首次科举操盘,还真就该诸葛瑾来做,这是当仁不让的。
刘备对这两位左臂右膀也是非常了解,所以诸葛亮一说,他就知道其所言无虚,句句属实,就直接批准了。
“既如此,这首次科考的具体安排,就全看子瑜的了。”
……
有了刘备的直接授权,诸葛瑾过完章武元年的新年后,也就很快忙碌起来。
雒阳城经过三个月的战后重建,原本烟熏火燎的战争破坏都被清扫一空,损坏的房子也都得到紧急修缮。
给天下各郡太守的通知旨意,也早就在去年刘备刚登基后不久,就下发了下去。去年年底之前,各郡都确认收到了。
各郡选出来的“侯选孝廉”、“侯选茂才”们,也都在过完年后就启程了,有些特别偏远地区的郡,甚至没过年就启程了,只为二月份能赶到雒阳,然后参加定期在三月初一的首场考试。
诸葛瑾为了这次的科举,也是做了不少设计。
跟汉顺帝时的“阳嘉改制”相比,诸葛瑾做出的最重大突破,就是强调了此番考试必须是“差额考试”,而且差额的比例,会达到五倍。
汉顺帝时的考试是等额考试,没有强制淘汰的名额要求,只要考试成绩及格,可以所有人都通过。只是当年首次考试时,举上来的候选人实在学问太差,才导致二百人只过了三十几个。
而诸葛瑾就直接借了当年阳嘉改制首届考试的“录取率”这一“历史数据”,一刀切定下标准:这次的考试,也按照五比一录取,不管卷面成绩好不好,有没有较多的明显错误,但只要分数相对较低,后面的百分之八十考生都要淘汰。
这个“录取率”定出来时,朝中也颇有哗然,但诸葛瑾却抬出当年阳嘉改制的招牌,怼了回去:
汉顺帝阳嘉元年,二百过了三十几,那录取率还不到两成呢!我如今定死了就是两成,那也是在追迹古人善政。
陛下刚刚认顺帝为祖父,想要恢复当年大汉没有被连续的幼主、外戚祸害前的美政,
尔等阻挠,是想陷陛下于不孝、给陛下的美好愿望使绊子么!
再说了,诸葛瑾定那么高的淘汰率,那也不是白定的,他之前就允许各郡今年多察举几倍数量的候选人,供朝廷挑选,最后实际选出来的候选官员总数,又没明显变少。
这个大帽子一扣,所有人顿时再次噤若寒蝉,再也没人敢对“五倍录取淘汰率”这根红线提出质疑。
那一刻,诸葛瑾突然觉得,那些大儒们帮他找的历史依据,是真的好用。
陛下多出个爷爷,他爷爷当年做过的事情,自己想再修修补补重做一遍,阻力比完全凭空创新,要小太多了。
这就是“自有大儒为我辩经”的爽感么?
……
定下了录取规模和淘汰率之后,下一步关键就是决定考试的科目和形式,以及出卷子。
因为是第一次考试,倒也没人质疑考试的出题范围会不会偏题、怪题,反正也没有先例,只要是从经学和策论、实政等领域出题,那就都算公平。
所有人也都没有“真题”可以刷,没有应试经验可以借鉴。
诸葛瑾最终决定,考试的内容要考经学,但经学的分值比例不能太高。
经学是非考不可的,一来汉朝读书人哪有不治经学的,二来么,当年阳嘉改制时也主要考经学。
这方面如果步子迈太大,容易阻力爆棚,所以还是沿用吧。
饭要一口一口吃。
诸葛瑾能做的,只是控制经学的分值总占比。
所以经过多方博弈和权衡,诸葛瑾最终定下:首次科举一共考四门,而给经学特别优待,一门算两门的分数。
也就是经学占总分值的四成,剩下三门各占两成。
这样一来,经学学得不太好的,如果其他三门杂学够好,也能拿到一大半分数。经学的权重已经压到一半以下,也算是一个重大进步了,以后再慢慢一步步调整。
剩下的三门学科,一科考策论,这也是汉朝人很容易理解的,属于实政范畴。
之前察举制时,就有“策问”,相当于是策论的面试、口试,现在只不过是以奏对的形式,固定成笔试。
最后两科,一科是具体的施政和刑法应用,
给应考者一堆案例题,既有断案子的,也有其他具体行政事务处理的。
另外一科,则是考钱粮财赋,有很多账目类的东西要算——其实就是把诸葛瑾心心念念希望加塞的数学,给掺沙子掺进去。
诸葛瑾作为穿越者,当然知道理工科教学和理工科考试的重要性,那样能让做官的人才更加理性务实。
但他也很清楚,在古代的大环境下,要强行考数学,难度有多高,反弹有多大,而且民间也缺乏这方面的学习基础。
至于其他理工科的内容,哪怕是简单的科学常识,诸葛瑾暂时也不敢想。数学好歹还是君子六艺之一,“礼乐射御书数”里就有“数”,还能说是圣人推崇的。
所以,暂时先披着钱粮财赋之类的政务外皮,夹带一点数学,也算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
这最后两科内容公布之后,果然引来了不少哗然,不过好在,反对这两个科目的人群,还刚好错开了,并不重合。
反对考行政和刑律判案的,主要是寒门子弟。
他们在雒阳朝野各种议论,都说“当年察举制时,这些实际政务根本不用一上来就考,而是在通过察举后、担任郎官的那些年‘实习期’里,慢慢在实践中学习上手,实际做事政绩好的,才得到拔擢。
如今一上来就考,岂不是不给那些寒门子弟机会?寒门子弟哪里有门路在考中之前、便先就近观摩学习别人是怎么行政怎么做官的?这种具体事务不该是考中之后再要求的么?”
还别说,这一派观点,引来了不少人响应。甚至有人搬出七十年前、汉顺帝时,司徒胡广反对当时的尚书令左雄搞阳嘉改制时的主要借口。
那胡广也是七十年前的泰斗大儒、后来的学界泰斗蔡邕,少年时就是拜胡广为师学经的。而胡广当年反对的主要理由,就是认为“大汉的察举制,举上来的人本来就不是直接授予实职的,而是先为郎官。郎官的实质,就是一种‘实习期’,应该给人慢慢培养学习做官的机会,而不是一上来就考试”。
不过,这次寒门子弟反对的声音虽然不小,但不久之后,他们就赫然发现,原来世家大族、豪强权贵,也在反对此次科举的科目设置,只不过世家大族反对的是另一科,也就是钱粮财赋算术。
世家大族反对的理由五花八门,都经过了精心的掩饰,但诸葛瑾却能一眼看出,他们背后最真实最底层的动机和用心。
那就是“数学太客观了,而且可以闭门苦学,不用社会阅历也能学好,又太吃天赋,太容易导致没背景的寒门子弟靠天赋和苦学突围了”。
世家大族,恰恰最喜欢你考司法和行政,因为那些东西他们从小有资源耳濡目染,考数学的话,还怎么垄断知识来源、垄断实操经验的来源?
不过,世家大族的反对派们,肯定不会明着把这个原因说出来,那样太丢人,也没有底气,于是他们就各种巧言令色变着法儿反驳,就是偏偏不说真实动机。
但没关系,诸葛瑾已经看穿了这一切,所以他恰到好处地利用了自己手中掌握的舆论工具,暗暗散播消息。
“司徒此番设置科举科目,之所以钱粮算学之科被那么多世家大族反对,就是因为司徒想要给那些没机会观摩做官的寒门子弟一个机会。算学只要你有算术的天赋,又刻苦学习,哪怕不与人交涉,闭门苦读也有可能学好。
寒门弟子,就该好好学算学来争取出头,这一门科目是四科里面对穷人最公平的!如果考策论和具体行政,人家世家子弟从小耳濡目染,你们怎么比!”
“但是司徒为了强推世家大族接受算学考试,也不得不稍稍妥协,夹带了一门政务刑律之学,这门学问虽然世家大族出身的有优势,容易考高分,但毕竟也是实用之学,对将来做官确实有益。”
“如果大家非要反对,最后把这两门科目都搅黄了,将来再冒出别的科目,就不知道到底对谁有利、是否公平了。现在这样,至少一科给世家大族子弟看到更多机会,一科则公平全看天赋,寒门子弟也能出头。”
这样一番暗中的舆论引导后,原本忿忿不平的寒门举子也就心态平和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妥协的艺术,是不得不一科偏向公平、一科偏向资源。
考虑到原来世家大族对察举名额的垄断更加狠,现在司徒能撕开一个口子,给大家争取到至少一科绝对公平的科目,暂时就知足吧。
于是在诸葛瑾的暗中操盘斡旋下,这个世家大族和寒门子弟勉强都能接受的科目设置,就在各方的妥协下顺利推进下去了。
大家都不再纠结,全部心无旁骛地开始备考。
好在诸葛兄弟早就发明了雕版印刷,为了配合科举,章武元年正月以来,在雒阳进一步加大了数学教材的投放。
官府的印书局敞开了印敞开了卖,只要想买数学书就能买到。雕版印刷的书也比手抄时代便宜了好几倍了,能让更多相对穷一些的读书人买得起。
一时间洛阳纸贵,大量的纸张印墨都被用来印数学书卖。
所有来京应考的人人手一套,开始苦读,只等三月初一的大比之日。
各种不适的牢骚和议论,也都渐渐平息了下去,所有考生都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忙,哪还有时间发牢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