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八,宛城城西的大营内。
宛城地处白河北岸,南侧临河。刘备一方的军队,自西南往东北进攻,所以抵达宛城后,率先包围的就是城西,暂时留出东、北两面不攻。
此次从襄阳出兵,一直攻到宛城城下,刘备军前前后后也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出击的时候,关羽的箭伤刮骨已经疗养了三个月,如今自然早就超过百日,彻底恢复如常,抡刀也毫无阻滞。
抵达宛城后,草草扎营歇了一夜,次日一早,关羽便亲自带着骑兵绕城巡视,试图找到曹仁防御上的破绽。
宛城不愧是南阳郡治,当年也是荆州的统治核心,城墙之高厚,城池之规模,竟不在襄阳之下。
只是襄阳后来经过刘表多年治理,所以经济上繁荣得多,城外还有很多富庶的庄园,周边临县的发展也比宛城这边好。
而宛城作为一座政治上过气的垂暮之城,当初又被袁术等诸侯残害过多年。哪怕主城骨架依旧,周边各县却已经彻底凋敝,成了一座孤零零没有生气的孤城。
关羽绕城看了一圈,城上戒备森严,旌旗林立。但只要关羽的骑兵不靠近城墙,城墙上也不会有呐喊嘈杂之声,就是这么冷眼看着城下,床弩和踏张弩冷冰冰地对着攻城部队所处的角度转动。
“曹仁若是想据城死守,怕是又能坚守上半年不止,果然还是要围三缺一,迫敌后撤才是。”
关羽经验丰富,很快就判断出敌城的守备力量强弱,不由如是感叹。
绕弯一圈,回到营中,他也把上述见闻跟诸葛瑾说了,想切磋一下,看看诸葛瑾有没有什么随机应变的变招。
诸葛瑾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目前搜集到的情报还不够充分,难以支持决策,便仔细追问了几个补充问题:
“今日巡城,在宛城城头,一共看到多少敌将的旗帜?除了曹仁,其余徐晃、蔡瑁也都在宛城么?之前攻新野时,曹仁尚且知道让徐晃在白河西岸另立一营,与新野城夹河相望,防止我军走白河水路绕后。
如今退到了宛城,后方并无水路与河南尹、颍川郡直接相连。无论是退往雒阳,还是退往许都,都要翻越一段山路。
以曹军如今颓势,曹仁自当未虑胜,先虑败。他不可能不预先考虑保护自己退路的。”
关羽被诸葛瑾一提醒,也赶紧回忆了一下,然后摸着美髯不太确定地说:“今日绕城巡视时,似乎还真就只见了曹仁旗号,还有些原本不熟的无名下将,但确实没见徐晃、蔡瑁旗号。至于贾诩一介文官,本就没有旗号,这是看不出来的。”
诸葛瑾听了这些并不太确切的消息,也就不急于表态,依然淡定地摇着折扇。
关羽也似乎意识到自己战前的敌情调查做得不够充分,内心暗自检讨了一下,连忙又吩咐身边侍从,把昨日派出去的斥候哨探,都喊来问话。
关羽自从昨天兵临宛城后,也是一边扎营准备围困、攻城,一边就派哨骑四出,侦查周边各县的敌情动向。
算算时间,这些人里的一部分应该已经回来了,只是刚才事务倥偬,关羽尚未来得及召见他们问话。
很快,就有几名斥候军官被带到帐内,关羽一一仔细询问,最后还真被他抓住几条有用的信息。
“在宛城以北的鲁阳县,看到了徐晃旗号?在博望县有蔡瑁的旗号?如此说来,曹仁在撤往宛城之前,就提前分兵了,并且以两路人马保护他的后路,他这是随时做好准备、一旦交战不利,就继续逐步退却了。”
关羽初闻这些消息时,略有些诧异,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自言自语地分析了一阵,觉得大致摸清了曹仁的心态。
而一旁的诸葛瑾,听到这里眼神中也终于流露出一丝明悟,他一挥手,吩咐人取来地图,然后就用折扇的扇骨指指点点,跟关羽对照着地图分析起来:
“若是徐晃、蔡瑁旗号不假,那确实足以说明曹仁仍然心存怯意。从樊城到新野,从新野到宛城,他已经一退再退,成了惊弓之鸟。
云长请看图,这白河流经宛城后,再逆流往上游追溯,首先往东北延伸到博望县。而后被桐柏山所阻,不得不沿着桐柏山-伏牛山南麓,往西北方一直追溯到源头。而在源头附近,还有鲁阳县。
如果在博望县附近,敌军弃船登岸,改走陆路,从方县附近翻越桐柏山的垭口,就可以进入与颍川郡接壤的叶县,再往北就是隶属颍川郡的昆阳了。
而如果敌军一直到鲁阳县附近,再走陆路北上,翻越伏牛山,便能抵达河南尹境内的梁县、阳人。
所以博望、鲁阳两县,分别控制了宛城敌军将来撤往颍川许都、或是撤往河南尹雒阳的要道。曹仁以徐晃拖后部署、驻鲁阳,以蔡瑁驻博望,就是想双管齐下,确保他随时随地有两条路可撤。
因此他才能有恃无恐,长期坚守宛城以疲敌耗敌。让我军顿兵坚城之下,筋疲力竭后,他还能从容撤走——因为我军不可能同时绕过宛城拿下博望和鲁阳。
只要任何一条后路被威胁了,曹仁就可以考虑立刻动用另一条后路有序撤退,我们还是不可能留住他的。
此地距离博望,不过一日的路程,他可以和在新野时那样,挑个我们不备的时间,一夜轻装强行军就跑掉。此地距离鲁阳倒是远一些,但半途还有一个县城东武可以作为中继,我们同样无法以主力追上想要撤的曹仁。”
诸葛瑾一边解说,一边在地图上比划了两道线,一道往东北方向,经博望县,直指叶县、昆阳、最后指向许昌。
另一道往正北方向,经东武、鲁阳、梁县、阳人,最后翻越嵩山的少室山,指向雒南三关之一的轘辕关。
曹仁未来如果不敌、其可能的逃跑路线,已经被诸葛瑾看得明明白白。
关羽摸着美髯琢磨了一会儿,微微点着头讨论:“所以,我军也不用试图强攻宛城,只要等益德那边的举动奏效,曹军因为颍川受到汝南方向的威胁、主力被迫收缩,我们就能直接轻取宛城?
又或者,就算益德那边还没奏效,只要我们率先发力,以偏师绕后威胁博望或鲁阳之一,并且让曹仁看到我们确有实力攻破这两者中的其中一座,曹仁就不得不考虑后路问题了?”
诸葛瑾果断地点点头,认可了这种推演:“没错,根本不需要强攻宛城。只要拿下曹仁两条退路之一即可。
当然,这招只能对付南阳郡境内、宛城这一方向的敌军。而对于西北侧穰城方向的敌军,并没有效果。
穰城的敌军就算将来要撤,也是由武关道撤入商洛、蓝田一带,前往关中。所以,我军可以考虑对穰城发动强攻,或者说全面围攻。那里的兵马并不多,我军以雷霆之势拿下,也能进一步震慑其余。”
关羽军这一路行来,之前虽然也攻取了几个县,但敌人都仗着白河水系水运畅通,以及各县之间距离较近,顺利撤退了。
所以关羽并没能对曹军的有生力量、打出什么像样的歼灭战。
这样固然便于关羽更快地推进,吓得敌人因为担心被围而不敢久守,但也少了几分对敌军的震慑。
导致敌人总是会觉得“反正敌军不敢包围我们、强攻死战,怕我军作困兽之斗”,然后他们就胆敢在每一座县城都设防,有事没事拖关羽几天。
现在,是时候张弛有度立个威了。
诸葛瑾这个思路,跟襄、樊战役时差不多,或者说也跟后世平、津时差不多,算是屡试不爽的老套路了。
两座重要程度差不多的双子城防御体系,挑一个相对软柿子的来捏一下,用雷霆手段攻灭,并且要实打实地歼灭一部分敌军,从而对整个战区的剩余敌军造成震慑,加速促进敌军的总崩溃。
关羽顺着诸葛瑾的点拨,彻底捋顺了思路,便正式拍板按照这个方案来:
对宛城暂且围而不攻,对穰城雷霆猛攻一下。
同时看看鲁阳或者博望方向,有没有什么绕后的可乘之机,如果能威胁到曹仁的其中一条后路,那就果断试试。
如果暂时找不到破绽,那就等张飞那边的消息也不迟。
反正,刘备阵营现在的容错率非常高,可以做很多种尝试。只要确保每种尝试都控制好成本、避免明显的损失。
这样就算其中一两种尝试没奏效,但只要成本在可接受范围内,就还可以等后手——这就是打富裕仗的好处了。
……
关羽定下策略后,很快就照着计划推进下去。
如前所述,关羽这一路大军,除了关羽本人作为主帅,还有黄忠担任先锋和副将。如今既然需要兵分两路,并且在穰城方向发动主攻,关羽自然而然就把黄忠派了过去。
黄忠听说终于有表现机会了,也非常振奋,表示一定一战打出我军的威风,让曹贼不敢再一个县一个县地守过去。
出战之前,诸葛瑾也特地找机会关照了黄忠几句:“我有一言,未必有机会奏效,但汉升也不妨一听,随机应变。”
黄忠听说司徒有吩咐,立刻抖擞精神,诚恳求教:“司徒神机妙算,既是司徒所教,言必有中。”
诸葛瑾随手摆摆折扇,示意对方别抱太大期待:“之前在襄阳时,我们也不知道曹贼在南阳究竟有多倒行逆施。
月初攻破新野以来,才知道春耕之前,曹贼就在大量迁徙南阳百姓,撤往许都和雒阳,还把民间钱粮财帛尽量征调运走,可见曹贼早就知道南阳是迟早要丢的。
而这种迁徙征调,自古以来都最被百姓记恨。当年董卓劫迁天子,强迫雒阳士民西迁,遭到了多少反抗和仇怨?曹操现在这么干,南阳各县军民肯定也心怀怨愤。
所以此去攻打穰城,当留心周边各县,民间是否有愿意响应讨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一旦有所举动,我军就要即刻接应,决不能让这些潜在的义士被曹贼扑灭。”
诸葛瑾这番关照,看似只是就事论事地推演。但实际上,也包含了几分对历史先知先觉的尽量利用。
历史上曹操因为汉中之战时,让宛、雒的百姓大量服徭役去关中运粮,导致南阳发生了此起彼伏的民变,宛城也在波及之列,历史上的曹仁花了三个月才平定。
这一世情况虽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今距离汉中那边的远征徭役困苦,也过去好几年了。但曹操为了迁移南阳军民,疏散到别处,徭役运输任务也是很重的。
加上古人安土重迁,诸葛瑾不信民间没有反抗者。尤其现在关羽都打到门口了,王师就在眼前,那些恨曹操的军民会没想法?
所以诸葛瑾觉得,这种可能性绝不是小概率事件。哪怕之前没发生,只要外部条件成熟,也是随时随地有可能诱导发生的,黄忠一定要做好充分的接应准备,不要浪费了这些契机。
当然了,如今距离原本历史上的襄樊之战,提前了整整十年。所以诸葛瑾倒没有托大到直接报名字、让黄忠去注意那些史书上记载过的“遥领关羽印绶”的起事者。
一来时间相差那么久,那些人是否有萌发反曹之心还未可知。二来么,提前了十年,那些历史上反了曹操的当地军官,肯定还没爬上高位,真正能左右局势的或许另有其人。
最后,诸葛瑾如果贸然报名字,也不好解释他作出如此判断的理由。既然如此,还不如说得笼统模糊一点,让黄忠自己随机应变。
黄忠对诸葛司徒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当下铭记在心,还当司徒已经提前做了部署,发展了不少内应呢。
……
两天之后,黄忠就赶到了穰城前线,也确实按照关羽的命令、和诸葛瑾提供的思路,对穰城展开了围攻准备。
穰城还算坚固,不过肯定是远不如宛城的。
城池面积要小得多,城墙的高度倒是相差不大。但因为相对地处山区,全城地势崎岖不平,连环绕全城的护城河都没法构筑——
如果强行挖护城河的话,那么城池西北高而东南低,西北侧的护城河水肯定会流淌到东南侧。
所以,穰城的实际外围防御工事布局,只能勉强做成城东南两侧有水壕,而西北两面只有旱壕。为了提升旱壕的防御力,壕沟底部倒也有挖掘一段段额外加深的陷坑,或是铺设上苦竹签。
这样的防御布局,注定了黄忠肯定会从西北两个方向发起主攻。
观察过情况后,黄忠就组织士兵们用带防箭护盾的推土车,运送土方把旱壕填出几个口子。
城头的守军也照例用弓弩压制,黄忠也让己方弩手推着藤盾上前对射,整个过程没什么可赘述的。
与往常其他攻城战略有不同的是,黄忠本就是擅射名将,所以这种场合,他还亲自操着一张强弩督战。遇到曹军军官督战、催促弓弩手卖力放箭,黄忠就冷不丁亲自一箭射上城头,每每都能杀伤一名曹军军官。
如是三五次之后,曹军军官都不敢意气风发地奔走督战了,只敢躲在掩体背后,如缩头乌龟一般指挥。
如此一来,虽然对曹军的战斗力没有实质性影响,但曹军弓弩手的士气却低落了不少。
尤其黄忠找不到大鱼射,就会找相对不值钱的小鱼小虾下手。军司马躲着不敢冒头了,黄忠就找找曲长来射,曲长也缩头乌龟了,那就再找屯长射。
最后的结果,就是曹军弓弩手部队里,从都尉到屯长都不敢露头了,军官的表现都那么怕死,而且不是一个两个,是大面积普遍如此,普通士兵还能剩几分战意?
就这样对抗了三天,因为旱壕本就更容易被破坏,黄忠顺利就填平了好几段旱壕,破坏了苦竹签和鹿角拒马,然后开始推出云梯攻城。
穰城之战的地理环境,唯一一点对刘备阵营不利的地方,就在于因为山区边缘的城池地势崎岖,所以刘备阵营一方没法大规模使用登城神器葛公车。
葛公车需要更为平坦的环境,一点点慢慢推到城墙根下。一旦城墙根外面的地形比较崎岖,或是有坡度,葛公车太过沉重,重心也偏高,要么就推不动,要么就容易自行翻倒,这就还得回去依赖传统的云梯。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天下主要的坚城,还都是平原上的大城?有几座会以山城的姿态出现?
这种小困难,不会出现太多次的,每次都特事特办搞定就好了。
黄忠打通了攻城的通道后,次日一早便开始了云梯强攻。
云梯都是近日刚刚仓促造就的,所以尺寸都比较小,防护性并不是很强,但问题不大。
双方搏战厮杀了半日,城头已经告急了两次,还是守将拼力把预备队拉上来堵口,才撑住了局面。
黄忠也知道,第一天进攻只是试探为主,需要摸清敌军的虚实,很难一鼓作气破城。
而他的目的也达到了,因为经过这一轮攻势,他已经看出了敌军的潜力,知道下次只要再增加几处攻击点,齐头并进,就能让敌人捉襟见肘,露出破绽。
敌军的兵力并不是很多,精锐就更是稀缺。而关羽分给黄忠的兵力非常充沛,他完全可以把守军拉扯到顾此失彼。
第一天的进攻结束后,黄忠便督促加快打造更多云梯,同时也赶造更多简易的飞梯。
这个决定,还一度让军中负责匠作的部将以为自己听错了,特地找到黄忠又请示了一遍。
因为刘备阵营最近两年,几乎没有用简易的竹制飞梯攻城过了。
那种攻城武器防护实在太差,连站在梯子底部待命的士兵,都得不到丝毫掩蔽,没法躲避箭矢。
相比之下,云梯至少是有一个车底座的,虽然上面爬梯子的士兵依然得不到掩蔽,但好歹在底下推车前进的士兵,能够像葛公车士兵那样躲箭。
刘备素来爱惜士兵生命,刘备阵营近年来又少打需要抢时间的快攻夺城,又何必造飞梯呢?
然而,负责匠作的军司马请示之后,却得到了黄忠肯定的回答。
“没错,就是最快速度,广造飞梯。我军并不需要真的指望这些飞梯蚁附临城,只是要虚张声势,让敌军在城墙上处处设防,摊薄他们的防守兵力,那这番折腾就不算白折腾。
穰城守军,精锐士卒的人数太少了,防线一长,根本就不够分的,到时候再养精蓄锐、积蓄实力猛攻一把,必然能破城!”
黄忠简单解释了一下,负责匠作的军司马明白了其中道理,自然不会再质疑,赶紧就照着去办了。
黄忠盘算了一下进度,按照这个速度,最多两三天之后,自己就能有充足的攻城武器,再发动第二波总攻了。
而就在黄忠筹划的时候,一个意外的推波助澜因素,很快就让黄忠的攻城行动,变得愈发顺利。
……
五月初六,夜。
也是黄忠抵达穰城后的第六天、第一轮攻城后的次日。
按照黄忠的计划,最多再有两天,他就要展开总攻了。
然而一桩意外的变故,让黄忠的计划不得不提速了。
当天夜里二更时分,穰城城南方向,忽然有一名曹军军官悄咪咪缒城而下,游水摸过护城河,然后绕路摸到黄忠的营地附近。
黄忠带兵多年,治军自然也是非常严谨的,营地外围巡夜斥候非常多,很快就抓获了这名曹军军官。对方也没反抗,而是提前亮明身份,表示自己是来投诚的,有要事相告。
斥候搜过对方的身,确保把武器搜走后,就放他去见值夜的军司马,逐级上报,最终带到了黄忠面前。
黄忠毕竟年老,精力不如年轻人,睡得很早。半夜被吵醒,披袍接见来人时,眼神中还带着一丝疲惫,不过老将那不怒自威的气势还是丝毫不亏的。
“汝是何人?何故来投?”黄忠不怒自威地问。
那来人恭敬地回答:“在下卫开,穰城人,原是本乡豪族旁支,几个月前被征调为辅兵,任屯长之职,协助转运迁徙。
本乡父老皆苦于曹贼迁民劫财。今幸得老将军领勤王之师至此,我等自愿为内应,助老将军除此国贼,也避免剩余的父老被曹贼强行迁徙。”
黄忠听后,又大致问了一下细节。得知对方作为本地豪族子弟,因为族中青壮较多,原本被曹仁笼络、暂时委以重任,把他的兄弟伯叔都征为辅兵,临时担任军官。
负责押送转运其他本地相对穷苦的百姓,迁移到武关道的商洛县。
因为曹操没那么多职业的正规军士兵来做这种事情,肯定是要指望一部分百姓中的豪强搭把手、帮着转运百姓中的老弱赤贫。
而这些豪强族人,还可以留到最后,给军队当辅兵,必要的时候还能助战守城、帮着修理城墙运送滚木礌石,总之非常好用。
但曹操这样倒行逆施,早就把当地人激怒了,所以黄忠一打过来,摆出要强攻玉石俱焚的姿态,这些人就动了心思,主动来投降当内应。
不过,黄忠毕竟不是穿越客,他也并不能知道,原本历史上“侯音、卫开”这些人,就是在曹仁后方起事响应关羽的义士。
何况时间相差了十年,如今的侯音、卫开等人都还没爬上将佐之位,穰城卫家如今也不是卫开说了算,是他的一名伯父说了算,也被曹仁临时任命为辅兵中的军司马。
而卫开如今还仅仅是辅兵中的一名屯长而已。
黄忠也不想太费神去甄别对方的真伪,就大致问了一下他、能为大军做些什么。
卫开连忙表示,他族中叔伯已经商量过了,如果黄将军能对南城也发动强攻,他们愿意趁机打开城门、放下吊桥,迎接大军入城,里应外合。
黄忠一愣,下意识追问为何会是南城。
卫开也不隐瞒,如实详述,说穰城守将知道西北两侧地势较高、没有护城河,只有旱壕,所以知道刘备军肯定会盯着这两侧强攻,便把主力战兵全部挪到了这儿。
相比之下,东南两侧有护城河遮蔽,而且黄忠临城后六七天,也完全没花精力去破坏填埋东南两侧的河段,穰城守将笃定黄忠没法立刻改变主意对南城发起进攻。
所以前日那次强攻后,守将觉得兵力愈发捉襟见肘,就完全把南城的防务交给负责填线的辅兵部将了。
卫开来之前已经约好,他也不用回城回报,只要到时候黄忠对南城发起进攻,足以冲到城门外的护城河边,他们便能拿下守门将,放下吊桥打开城门。而且穰城的南城是连瓮城都没有的,只要开了门就能直接杀进去。
黄忠听后,一时还有些狐疑,不知道该不该信。
所以他只是充分搜集了情报,随后就让人好酒好肉招待卫开,放他下去吃喝歇息。
黄忠自己,则连忙让人喊醒随军参军,想跟他切磋一下军略,看看如何抓住这个机会。
对方简单听了一下情况后,就果断帮黄忠决策:
“穰城没有瓮城,倒也不惧敌军以瓮城伏兵耍诈。最多就是打开城门后,内部还有千斤闸可以放下,但只要吊桥放下了,能让攻城部队直接过河临城,我们还用怕区区千斤闸么?
老将军这几日已经造了不少飞梯,只要能快速通过护城河,靠飞梯在南城铺开,处处蚁附,绝对可以破城的。
而且我军本就在准备下一轮的强攻了,大不了提前一天,三面齐攻,如此就算城南没法直接突破,只要城南乱了,敌军在其他方向的坚守决心也会动摇,到时候必能全歼敌军!”
黄忠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管他卫开是不是诈降,反正自己有这个绝对的实力全面进攻。
既然如此,那就再分出一些人手和飞梯,到时候对城南也同时发力进攻,处处开花,曹军还守个屁呢。
……
黄忠的脾气,也算是雷厉风行。
所以仅仅一天之后,又一个黎明时分,四更天色才刚刚蒙蒙亮。
黄忠就督率三万将士,分三面对穰城发起了总攻。
数十架云梯,数百架简易飞梯,如林而立,被无数将士簇拥着推过护城河。
双方的弓弩手竭尽全力不断放箭,黄忠麾下的将士,因为大量使用了缺乏掩蔽的飞梯,遭受的箭雨威胁,自然也比往常严重得多。
但没有人犹豫,没有人拖延,所有士卒都是奋力奔跑,竭尽所能扛着飞梯尽快临城。最多靠着另一只手臂上挂着的小圆盾,稍稍遮挡几下,护住要害。
随着一架架飞梯架上城头,除了少数三五架被城头守军用推杆奋力推开倒地,其他大部分都顺利扎入城头夯土。
一排排的士兵蚁附而上,士兵们的体重和沉重的盔甲,配合飞梯原本的坡度,很快把梯身压得再也无法用蛮力推倒。
“杀!杀!杀!”
“破穰城!灭曹贼!”
“曹仁已经抛弃你们了!降者不杀!”
震天的呐喊,带来如虹的进攻气势,在付出最初百十人被滚木礌石和箭雨射伤砸落的代价后,已经有黄忠麾下的先登勇士,在墙头再次站稳脚跟了。
双方激烈地肉搏着,长枪和刀盾互相格杀,翻翻滚滚乱作一团。
城西和城北激战开始的同时,城南也有上百架飞梯隔着护城河、作为疑兵佯动。前些日子在城西和城北持续作业的黄忠部运土车,也被临时调到了城南。
一时间上百辆运土车快速推着土方冲到河边往河中堆填,摆出一副要临时填出几个过河缺口的架势,似乎他们背后那上百架飞梯,只要一有缺口,就能从那里冲到城墙根下,然后展开蚁附。
城南的曹军也如临大敌,守将也被迫临时调动了一部分老兵预备队来这个方向看着。
然而这一切都注定没有意义,因为没过多久,穰城南门的城楼上突然就乱了起来,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城门的吊桥也轰然落下,随后便是乱兵夺门开门。
黄忠派来南门的部将,一看守军的内应属实,立刻催督数百骑兵率先冲过吊桥,冲进门去,随后才是步兵蜂拥跟上。
卫开的投降果然是真心的,所以整个过程没有任何意外。
随着数以千计的黄忠部曲冲进城里,穰城之战已经彻底失去了悬念。
城西和城北的城墙上,原本激战正酣。但是随着曹军守将们惊惶间回头一看,城内靠近南门的方向已经起火,还有骑兵沿着长街冲杀,就说明一切已经结束了。
城北和城西的曹军,在短短一盏茶的工夫内先后崩溃,彻底失去了战斗意志,成片成片地向着黄忠投降。
两个时辰之内,黄忠就彻底掌握了穰城,敌军残部连突围都来不及突围,绝大部分将士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围歼了。
只有极少数当时刚好在东门附近的,才得以侥幸逃脱。但这部分人,还占不到穰城守军规模的两成。
所以至少七八成的守军被歼灭了,不是死伤于乱军之中,就是被迫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