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顺自从衣带诏之变后投了刘备,一直被拨在关羽麾下,算算也有七八年的时间了。
所以他对于关平还是挺了解的,也知道这位少将军还是比较谦逊的,并无贪功推过的毛病。
或许,也是因为关羽太过傲气,对子女要求又严厉,这么些年下来,让关平待人接物都有些谨慎。
当下,高顺也就不再跟关平客气分功,只是各自按部就班打扫战场、扑灭余火、搜降俘虏。
连夜统计完战果后,才让将士们直接占了杜袭留下的残余营寨歇息。高顺自己则赶紧让人写了一封捷报,第二天一早便送回宜城。
根据初步统计,此战迫降的原荆州军俘虏,就有四千余人,还有近两千人的轻伤员。
两部分相加,累计又从曹军那儿挖回六千多刘表旧部。
其余击杀斩首的敌军人数,达到一千五百余人。包括从自相践踏、坠山的敌尸上割下的首级。另有不下于此数的敌军重伤俘虏,经过初步筛选,被判定为难以治疗,就丢着自生自灭了。
唯一可惜的是,杜袭所领的曹军嫡系部队,伤亡损失不是很大。因为当战局失控时,杜袭就趁乱撤退了,绝大部分伤害都是文聘的部队在一线扛下的。
文聘本人也没能被抓获,丢盔弃甲跟着杜袭一起逃脱了。因为山势险要,天色也黑了,实在是追之不及。
但文聘以下,原荆州军军官,有不少都投降了,包括一个被俘的军司马、四个曲长、十几个屯长。
曹军的总损失,达到了九千人左右,竟比徐晃在上庸的那场败仗还略多一两千人。只不过其中三分之二是刘表旧部,从质量上来说,还不如徐晃那次。
鹿门山距离宜城不过四十里地,所以信使次日上午便赶到了。
……
次日正午,被临时征用为车骑将军幕府的宜城县衙内。
刘备和关羽正在那儿对饮叙旧。
战事的序幕,虽然已经拉开两三天了。但前期的清扫型进攻阶段,还不需要关羽亲自出马。
关羽和大哥三四年没见,当然有很多话要说,远不是几天时间就够的。
诸葛瑾也知道这情况,所以难得多担当点军务统筹工作。这几天他把大部分决策工作都揽过去了,只当是跟关羽排好了轮休。
此时此刻,刘备和关羽喝得正尽兴,还怀旧地说起当年形势最严峻、大业最艰苦的日子——也就是十二年前,他们在淮阴的时候,前方跟袁术作战不利,后方又惊闻三弟丢了下邳,那简直是刘备成为一方诸侯之后,人生至暗的时刻了。
说起当年哥几个胼手胝足勉力撑持时的交情,刘备和关羽也忍不住再次潸然泪下。最后还是刘备长叹一声:
“幸好当年最绝望的那一夜,公佑把子瑜找回来了,三言两语帮咱稳住了军心、才有后来绝处逢生击败纪灵、刘勋,那真叫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皇天庇佑汉室呐!
来来来,喝酒!不说当年的苦日子了!那阵子真是几夜几夜合不了眼,哪怕疲累至极,也是一躺下就惊醒,就担心哪天军粮吃完了便全军溃散。直到拿下广陵城、夺了刘勋的军粮,才睡得着觉。”
刘备正在感慨,门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刘备都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诸葛瑾进来了——因为这种自己和二弟私下喝酒的场合,不会有其他人能不经通报,就直接往里冲的,只有子瑜了。
“子瑜!来得正好!正说你呢,也来喝几杯!”
“我这还有军务调度要处置,就不喝了,”诸葛瑾连忙婉拒,随后也不掩饰自己的欣慰之色,开门见山报喜,
“主公、云长,大喜啊!没想到仲达出马,说是三天拿下鹿门山,其实也就一天一夜而已。看来这次徐扬军的表现,确实要压过荆州军一头了。
黄老将军那边,这点时间怕是连行军都不够,如今都还没赶到筑阳县呢。而且坦之也能随仲达一并立功,实在是可喜可贺,真是将门虎子呐。”
诸葛瑾一边说着,一边把刚看完的高顺捷报,轻飘飘地递到刘备面前。
刘备和关羽只是略微懵逼了几秒,反应过来之后,也是一骨碌坐直了身体,似乎酒意和怀旧之情都全醒了。
“仲达这就拿下鹿门山了?好快!”刘备拿着捷报的手,不由有些微微抖动。
关羽在旁一起看捷报,也是脸色愈发涨红,捋着美髯的手也同样有些抖,甚至连稍稍揪掉了几根胡须都没意识到。
最后,还是刘备反应更快,他察觉到了二弟的失态,拍了拍关羽的背,许诺道:“平儿真是出息了,这次能夺取鹿门山大寨,怎么着也得升一升。”
关羽也反应过来,连忙拱手谦虚:“大哥……何出此言,此战首功,毕竟还是仲达。要不是他吸引重创了杜袭、文聘的主力,平儿这般行险走小路,不中埋伏就不错了。
因为这点微功便升迁,实在难以服众,还是等后续鱼梁洲之战打完再说吧。倒是向朗的侄儿向导有功,应该封赏。”
刘备扶了一下关羽的手臂:“孤自有主张,记得那向宠,也是战前刚升的曲长,本就是为了这一战。”
几人合计了一番赏赐的事情,最终刘备下令,先取银币百斤,赏赐高顺,给关平、向宠也各自发二十斤、十斤,另赐酒肉锦缎犒军。
其余升迁的事情,等战役打完后再从长计议。
搞定这事儿后,刘备便转向诸葛瑾,继续追问:“依子瑜之见,如此快便拿下鹿门山,可要让仲达略作休整?还是按原计划、一刻不停继续进攻鱼梁洲?
曹仁那边,要是知道我军进展如此神速,又会如何应对?会立刻集中兵力反扑么?”
诸葛瑾只是略微想了想,便很快给出了自己的判断:“仲达攻势虽猛,部曲损耗却不大。此战主要还是靠先声夺人,震慑住了文聘麾下的荆州兵旧部,导致那部分敌军纷纷临阵倒戈。
而且开战之前,云长就分拨预留了一部分预备队,如今正好用这些生力军立刻组成第二波攻势,必能势如破竹。”
刘备对于诸葛瑾的判断,向来是言听计从的,当下就立刻点头,让部队依计而行,随后又转向关羽:
“云长,看来也该回营准备了,平儿和仲达,毕竟只是诱饵,一旦他们孤军深入逼近襄阳,曹仁是随时有可能集中兵力反扑的。我们的援军,也要随时随地能出动才好。”
关羽闻言,放下酒爵,也不喝了,就捋了一下胡子,整理仪容,拱手表示绝不辱命。
正事儿处理完之后,诸葛瑾又查漏补缺,说需要关注一下黄忠那一路的进展情况,视情况随机应变做些调整,刘备自然放心都交给他去办。
……
刘备的指示当晚就送回了高顺军前,所以高顺的军队仅仅是休息了一天后,就再次分批开拔北上。
当然,关羽带来了五万多徐、扬等地的援军,而鹿门山之战,一共调用的也就三万人。所以还有两万多人,之前都没有参战过,状态非常好。
哪怕是参加了鹿门山之战的部队,也有万余人之前作为预备队,或者得到了充分的轮休,状态保持不错。
这两部分人马,都完全不需要休整,即可立刻投入后续战斗。
所以高顺很快又凑出三万多人,和配套的战船,往鹿门山再上游三十多里的鱼梁洲攻去。
三十多里的水路,哪怕是逆水行舟,不过半天行军也就到了。
七月十八这天一早,高顺从鹿门山码头启航,午前时分,便逼近了鱼梁洲。
关平作为高顺的先锋,一路上也是略微有些紧张,同时又颇感振奋,很想抓住战机一展所长。
站在船头,看到鱼梁洲上的丘峦,出现在天际线上,关平便抓紧时间、最后向高顺讨教确认了一遍战术规划。
“高将军,可以进攻了么?我们直接让船队靠上去,先攻鱼梁洲东边的水寨码头,随后再仰攻山顶,如何?”
关平用自己的水晶片铜管望远镜,仔细观察了一下敌情,就打算按计划而行。
不过,高顺的战场经验明显比他丰富,对敌我虚实的判断也更加精准些——虽然高顺不太懂水战,但他仍然能判断出敌我实力的强弱对比。
所以,高顺也用望远镜观察了一番后,微微摇了摇头,说道:“情况看来有些变化,这鱼梁洲毕竟离襄阳城太近了,敌军防备还是挺严密的。应该是鹿门山大寨被我们攻破后,曹仁又紧急加强了这边的防守。
你看东边的码头水寨内,旌旗人头攒动,巡哨战船也不少,还有蔡瑁的旗号,必然是驻扎了大量水军。
虽然蔡瑁的水军,战力不如我们的水军,但我军眼下可用的水战将领也不多。那些江东出身的宿将老兵,不是跟着益德还未抵达荆州战场,就是还在从岭南赶来的路上。
敌众我寡,还是敌人守营的情况,立刻正面强攻,不是好选择。”
高顺一边说,一边指点给关平看。
关平其实也知道这些朴素的兵法道理,他只是相对年轻、实战临场指挥经验还不足。
同时对于战场上敌军细节的观察力不够,刚才让他自己看,他就没法远远地通过望远镜,就看清敌军水寨内的兵力虚实,这点只有高顺在实战中慢慢教给他。
关平看明白后,内心的急切也稍稍冷却了些,知道急不得,就虚心求问:“那我军该当如何变化部署?”
高顺想了想,又找来最熟悉襄阳周遭地理的参军向宠,问了几个地形和水文方面的问题:
“向参军,按近日的雨量,鱼梁洲和襄阳主城之间那片陆地,能被淹没到多深?能通过多大的战船?”
向宠只是稍微想了想,便面露难色地解答:“怕是只能通过走舸,连艨艟都过不了,除非减少艨艟上的载重,少坐些士卒,而且要少载军械。即便如此,也还是很容易搁浅。”
高顺点点头,评估了一下局面,说道:“眼下不是顾惜几艘艨艟的时候,搁浅便搁浅好了,只要把首批士卒顺利送上岸,直接快速站稳脚跟。
坦之,这次的头功机会,就让给你了。一会儿我带军中大船,走汉水主航道、假装要按原计划强攻鱼梁洲东边的深水码头水寨,吸引住蔡瑁的注意力。
你带着一些艨艟和大部分走舸,等水位合适时,直接冲进鱼梁洲西侧的浅水道,然后直接弃船登岸列阵,自西向东缓缓仰攻。
放心,不会让你孤军奋战的,只要你上岸站稳了脚跟,列好阵势,我自然也会让主力转移到你这边,然后走浅滩上岸,跟你会师——这一切部署,并无他意,只是为了防止从江滩上登陆时,会被敌军半渡而击罢了。”
高顺的这番部署,如果没有点军事常识,还是很容易听得云里雾里的——为什么高顺明明只是想登个陆,却要费那么多周折呢?一开始就直接全军冲河滩、慢慢摆渡上岸不好么?
那样当然不行,因为没有码头水寨的地方,河滩的水位是非常浅的,战船根本靠不了岸。要隔着岸边几十丈远就用小船摆渡,那样就很慢。
第一批人刚刚上岸还没站稳脚跟、第二批登陆士兵也还没接到,鱼梁洲水寨内的蔡瑁军就有可能直接杀出营来、把立足未稳的登陆部队半渡而击各个击破歼灭。
所以,高顺要想顺利登陆,要么直接强攻拿下码头区,码头的卸载能力是很强的,能一下子上岸很多人,不会形成添油战术、一个个上去白给。
要么,就是自己缠住蔡瑁,拉扯出空档,然后让关平抽冷子先上岸,并且建立起稳固的滩头阵地登陆场,接应后续友军上岸。
不过,这些计划虽然避免了“半渡而击”,也符合了战术规划的基本功,但关平在脑中稍一梳理、结合这些年父亲教导的作战经验,他还是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
“高将军,此法虽然能让我军顺利登陆,但就算上岸了,也不能确保很快就强攻拿下蔡瑁的水寨吧?
你之前也说了,敌情有变,因为鹿门山之战,敌军愈发警觉了,蔡瑁在水寨内部署的兵力,比我们一开始预想的要多。
虽然我军不惧蔡瑁的野战实力,但他短期内守住营还是绰绰有余的。此地距离襄阳、樊城又都太近,如果曹仁、徐晃的兵马出城夹击我们,我们就只能划地死守了。
我们随军的军粮,又能支撑几天?如果被围,哪怕将士们战意昂扬,死守不屈,怕是也难以为继。”
高顺闻言,也赞许地点头,似乎在认可关平思考问题的全面程度:他这些年跟着关羽历练,果然是得到了最好的兵法军略点拨。
随后,高顺也为关平解答了疑惑:“这点尽管放心,我们毕竟有水军战船接应,而且后续关将军和主公还有援军,相隔不过六十里陆路、八十里水路。
我还带了足够的信鸽,只要敌人上钩,立刻可以放飞回信。只要曹仁、徐晃敢出城夹击我们,我们死守一两日,便能撑到援军抵达。
所以军粮的问题不用担心,哪怕被包围、粮道暂时断绝也不要紧,我们随身这点干粮够吃到援军抵达了。
如果敌人怕有诈,没有及时救援,那也无所谓。我们能趁机攻破蔡瑁的水寨,逼着蔡瑁全部移营到襄阳城北、或者对岸的樊城码头,那就更好了。我军也能顺利在襄阳城东、樊城以南,楔入一颗钉子。”
高顺一边解说,一边指着对面的山峦和沙洲,好让关平有个更直观的理解。
“歼灭蔡瑁留在鱼梁洲的水军”这种事情,高顺暂时还不敢想,他也没那么狂妄。他很清楚,蔡瑁有的是战船,就算守水寨不力,蔡瑁想走汉水撤到其他两城的水门码头,还是绝对做得到的。
此战只是要驱走蔡瑁,并不能追求全歼。倒是曹仁或徐晃的军队,如果敢出城来鱼梁洲战场反打,倒是有可能玩一把“中心开花”。
只要曹仁敢来,关羽也能很快赶来,到时候野战战场上见个高下。
虽然,关羽手头能用的兵力,看上去比曹仁少很多,但关羽向来是有信心以少胜多的,这点兵力差距在他眼中不算什么——
这也是刘备军战前主动示弱、主动分兵勾引导致的结果。刘备主动分了一批军队,去黄忠那一路执行任务,去切断襄阳与汉水上游方向的侧翼联系。
黄忠分兵了,关羽能用的人肯定会稍微减少一些。但如果不分兵的话,那曹仁肯定不敢出来打的,这也是勾引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关平想明白了高叔父分析的道理后,也再无疑虑,当即表示听命行事。
高顺也不含糊,立刻完成了分兵,然后他自己带着大型战船队,直扑鱼梁洲东侧的深水区码头水寨。
对面的蔡瑁,这次倒也不怂,或许是看到来将打的只是高顺这个北方人的旗号,蔡瑁心中又有自信了,便打开水寨寨门,派出船队与高顺在汉水上尝试水战一场。
“若是来个投降刘备的江东旧将,如周瑜等辈,那我还不敢轻出。可恨刘备藐视我太甚,居然派个北方人领水军,就敢耀武扬威至此!今日先让那些北人见识见识南北水军天赋的差距!”
蔡瑁心中如是想着,也就义不容辞地出战了,率领着一些楼船斗舰,直扑高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