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界龙劫 第五十三节·万象变转，尽在掌中

那是一连串爆散的雷霆，一片又一片如蛛网般铺开的光和火。纠缠，交织，从中又有狂躁的风奔涌而出，而一个庞大的涡旋，便在神眼湖畔的天空中得以构筑。

水被吸上了天空。

湖水沸腾着，化作升腾而起，指向天空的浓郁水雾。不规则的虹彩因此而显现于那巨大涡旋的周遭各处，而虹彩的规格再度扩大，扬升，只是刹那，便和只有在长城以北才能够偶尔看见的极光等同。

琼恩咽了口唾沫。

雷，火，风，水，光……诸多人力所不能及的伟大力量，在他的面前收束，交织，变转成为瑰丽缤纷的万种颜色。而后，那所有的颜色便在涡旋的内部调和为一，只有最为纯净澄澈的黑，得以残留。

像是人的眼眸。

琼恩见过那个司掌着旧神之力的陌生人，那个男人就有着一双这样子的眼眸。平淡，漠然。好像注视着眼前的万物又好像和一切都存在着隔阂。只需要一个对视，就知道这样的人，生物，个体绝对和常人截然不同。

而现在，那漆黑的眼眸又一次地看向了他。他，以及他那数万大军所在的地方。

他听见了格格的响声，那是狼骑兵的牙齿在颤抖，在碰撞。这些由他亲自挑选出来并赋予了强化的勇士本应每人都能够生撕老虎，猎豹，即便面对凶悍的巨熊都不会有丝毫慌张。然而现在，他们却害怕得像是一群受惊的小女孩一样。

——我也很害怕。

琼恩心想，他听见身后武器跌落的声音。他清晰地感知到了身后那支大军的恐惧和慌张。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如今的心脏都在剧烈地跳动。当然，他也一样。

身下的白灵伏低了身子，发出低沉的嗥叫。仅在此刻，唯一没有被恐惧所攥住心脏的，只有这头浑身雪白的狼。

“安静，白灵。”他轻轻地抓了下冰原狼的鬃毛。

而下一刻，他，他的狼，以及他身后的数万大军。都和这神迹城的数十万人一起，听见了那源自涡旋深处的宣告。

“到我这里来，琼恩·雪诺。”

…………………………

琼恩又一次见到了那个男人，而这就和上次见面时一模一样——他仍旧是那个弱小而无知的守夜人，而那个男人，也依旧神秘，威严，并且强大。

哪怕琼恩如今已经掌控了整个北境。

哪怕琼恩已经能够统领千军万马。

哪怕琼恩的血脉之力已经激发，冰和火的力量在他的四肢百骸间流淌。但当这个男人再度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便感觉自己就和以前一样脆弱，渺小，宛若尘沙。

那个男人依旧没有看向琼恩——他只是安静地站在神眼湖畔，眼窝之中却有沸腾的雷和火在流淌。他的双臂像是森冷的冰块，双腿则是一团旋转的狂风。而他的躯壳和头颅，则又由不断流淌的银色熔浆所构造。

这确实不像是人的模样。但仅仅只是刹那，雷便消泯，火便止息，风便静滞，冰便淡化。而那银白的融浆，则变转成为漆黑的长袍。

他现在像人了。

但他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不像人。他抬起手，那引领着琼恩过来的圣少女随即退下。而他的眸光这才偏移，看向琼恩，注意力却又并没有在他身上。

“我的研究取得了成果，它比我预想中的模样还要更好。形态变化果然并不是只能够局限于生体结构而是还能够运用于元素转变之上。而现在的我，已然不再需要局限于人的躯壳。”

他看向琼恩，突然笑了笑——他看着的其实并不是琼恩，他实际上也并没有在和琼恩这位北境之王说话。

“现在的我，大概可以COS一下那位大祭司伊莫顿了。我已然能够像他一样降下覆盖一整座城市的十灾，我也能够如同他一般化身洪水，风暴。我甚至还能够像是他一样就算身体四分五裂，遭遇蛇虫噬咬也可以随意重生，再造。而这倒是和我预先的规划大差不差。”

琼恩感觉自己好像应该说些什么，但他完全开不了口。有一个声音在他的心脏深处低声告诫着他，让他知晓现在应该做的事就是不要说话。

“这应当就是高阶巫师的样子吧。”那个男人，嘴上依旧说着琼恩理解不了的话。“不是那些依靠药剂或者照抄前人学术的量产品。而是有着自身理念和方向，并且掌握着独到成果的真正力量拥有者。”

“不过我的收获比这更多——我改造了我的形体，理解了超自然力在血肉之中流淌时的运作效果。而这就让我即便身处维斯特洛，也掌握了梦达思的高阶战士晋升之路——原来所谓的高阶战士就是通过自身的意志和光界共鸣，从而能够借助光界力强化自身并用以战斗。而现在，我已然知道怎样感知，共鸣自然元素。就算这方天地中并不存在光界，我也终究弄明白了要如何才能够踏出这关键的一步。”

他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逐渐消除。

“灵魂和意志，理念和追求——有一个追逐奋斗的目标，的确要比漫无目的地原地踏步，胡乱摸索要好得多。而现在，我真心希望，我们还行走于互不冲突的道路之中。”

他的话到这里为止了。

然而直到上一刻还完全无法开口的琼恩·雪诺，心中便突然涌现出了一股强烈的表达冲动。那不属于他的声音从他喉中快速地吐出，而每一个字符，都完全不受他操控。

“做得好，那么，你该怎么走出下一步？”

声音出口。

某种根植于骨髓之中的，无形无相的事物便从琼恩的躯壳中抽离而出——年轻的北境之王在这一刻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上寄生着某样东西，而它如今正从自己的躯壳之中遁走。而这可怖的认知，立刻就在他的心中燃起愤怒。

这愤怒维持的时间只有刹那。因为他有理智，知晓双方的力量和地位之差。

“那……那是真正的旧神？”他开口问道，他只是寻找一个下台阶的话题，并不期望任何程度的回答。

而男人也并未回答他的问话。

“下一步，我会前往君临。这是我之前便决定了要去做的事。”他说，他的回复指向那于琼恩的血和骨中发声的未知之物。“我会处理掉那里可能存在的一些问题，然后，我或许会前往厄索斯，抑或者探索瓦雷利亚的废土。”

而直到此刻，男人的目光才真正地投落到了琼恩身上。

“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君临，琼恩·雪诺。带着你的大军，完成你的目的。救回你的父亲和妹妹们，然后你就可以回到你应当承担的职责之中。”

那不是一个建议，而是一个命令。它代表着神对人之能力的质疑，因为若是祂觉得琼恩·雪诺真的能够攻下君临，占据王领，那祂便不需要再准备一支更精锐的仪仗，行走于这位南下之王的前头。

琼恩·雪诺的眼角，用力地抽了一抽。

“您为什么……不亲自动手来解决这一切呢。您根本就不需要一位王，来替您战斗。”

神话故事中的神祇，从来就不会像是眼前的这位一般如此频繁的亲自动手。被祂们所选定的君王，往往需要亲自跨越不可计数的艰难险阻。因为神祇自有威仪，凡人哪里值得祂们如此频繁看护。

以及……

琼恩看了一眼远处的神迹城，他并不认为这座城市会向他这位神选之王臣服。因为世人皆知他是旧神选中的王，然而这座大城，却沐浴于七神的荣光之中。

“您自己就可以成为一位王，您已经在这样做了。您完全不需要借助凡人之手。”

他说，他的这句质问，耗尽了他所有的血勇。他已经做好了面对任何后果的准备，哪怕他其实还并不能够理解，什么叫做‘任何后果’。

而后，他便听见了一个完全出乎他预料的回复。

“我不是王，也不是神。”那个男人说。“我只是一个过客。”

“可您就是！”

“我不是。”男人微微摇头。“而你们也根本接受不了我登上神位的后果。你猜，如果我真的成为了你们的神，我会去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