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朕真乃开天辟地亘古以来的千古第一帝啊!
“什么李明少年英雄,不过是一个逼父篡位、众叛亲离,老天稍微下个大雨就乱了方寸的乳臭儿罢了!
“至于那所谓‘贞观治世’的李世民,被那么一个乳臭儿夺了权,让唐朝社稷和暴秦暴隋一样二世而亡,看来也就那样,言过其实。
“至于唐高祖李治……那更是重量级,朕都不屑谈他了,真是掉份儿……嗝!”
孝德天皇打着酒嗝,对大陆上的历代帝皇发表锐评。
琵琶湖畔,夕阳西下。
结束了一整天盛大而冗长的占卜仪式,天皇和他的仆从们照例在湖边神社举行盛大的宴会。
肉如林,酒如水。
神社本就是供奉神明的地方,而天皇作为现人神,在神社接受天下人的供养,很合理。
酒足饭饱之余,天皇陛下借着酒劲,开始吹逼了。
孝德天皇的人设是谦谦君子,所以他虽然拳打家臣、脚踢下属,但他平时还是尽量保持克制的。
而在醉酒以后,他连这一点微薄的克制也不要了,开始大放厥词。
什么秦皇汉武,都是暴君。
周文汉文,又过于文弱,不过尔尔。
天下之英雄,在世之尧舜,惟他孝德天皇耳!
藤原镰足等一众家臣无脑附和。
“陛下强甚,尧舜何能及君也!”
孝德天皇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
而天皇陛下的新欢,鉴政和尚,只是在一旁喝着清水,凭栏倚靠望向落日的方向,轻松写意地喃喃道:
“快哉,快哉。”
西南方向,天空一片赤红,就像着火了一样。
“高僧也会感到快感吗?”
鉴政一回头,孝德天皇就在他身后,朝他喷吐一口酒气。
“是因为朕的军队胜利挺进大陆,让高僧也通感产生了男女交合的快意吗?”
倭人就是这样,平时看起来规规矩矩的,一上酒桌就没了正形,对僧人也能开起黄腔。
鉴政并没有感到冒犯,也没有像以前那样舌灿莲花。
只是淡淡地微笑,轻呼一口气:
“快结束了,马上就要结束了。”
孝德天皇深有同感地点点头:
“是的,在克服平壤以后,朕就要让前线的部队停一停,把属于朕的嫡系武士秘密调回来。
“唉,朕也想御驾亲征啊。奈何国内这些虫豸作妖,仍然不服朕的统治。
“朕打算亲率百战之兵,长驱直入彼等的领地,与彼等痛陈利害。反正他们的兵都在半岛上,若是不听,就……
“呵呵,哈哈哈!”
他半醉半醒,嚣张地与外人和尚分享着自己的火并计划。
对这场酝酿之中的茶壶风暴,鉴政和尚只是报以礼貌的微笑,并不言语。
…………
当然,这场欢乐的宴会并没有持续到很晚。
天皇陛下也并没有选择在风景优美的琵琶湖过夜。
表面理由是军国事务繁忙,陛下脱不开身。
当然,实际上的理由比这个更简单——
琵琶湖边上,根本没有可以供天皇陛下下榻的官邸。
因为穷酸,这里只有一座神社。
招待天皇一行看个风景、吃个晚饭还可以。
至于接待陛下住宿……
在战争以前也可以,无非是比宫里朴素一点而已。
但是在这场划时代的大胜之后,孝德天皇觉得,这里寒酸的配置,配不上自己这位世界一流棋手的身份。
当然,这只是其一。
其二,也有更深层次的理由。
那就是,世界一流棋手陛下,其实仍然难以巩固自己的统治,无法让政令走出难波城太远。
他是在大陆上取得了辉煌的胜利没错。
问题是这则消息还没有传遍全倭岛,成为他巩固统治的政治基础。
所以,堂堂天皇陛下也不敢轻易在外面过夜。
担心在自己离宫的时候,老家被人偷了。
“哈欠~”
孝德天皇坐在饺子里,用手撑着宿醉沉重的脑袋,不满地嘀咕着。
“逼得朕夜里也不得安生,地方上的那些部落酋长是该好好整一下了。
“快了快了,等新罗百济的部队撤回来,朕得好好地教训他们一下。
“让他们知道,谁让朕一时不痛快,朕就让谁一世不痛快。
“哼哼,嘿嘿嘿!”
一想到天兵天降、让国内一众宵小蛮酋“震惊”的景象,孝德天皇就心忍不住轻哼起来。
暗爽许久,他便开始喜滋滋地筹划着在琵琶湖边建一座行宫了。
漫长的仪仗队行走在管道上,守卫点着火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勉强撑起疲倦的眼皮。
努力警惕着剪径的劫匪,千万别惊动了半岛的太阳。
毕竟劫匪才不管你这的那的,穷极了就算是太阳也能射下来。
这样穷凶极恶的歹徒,就算在国都周围也有不少。
就在这种想睡就不敢睡的别扭氛围之中,整支部队终于摸到了难波城的近郊。
在队伍行进的方向上,路边草丛窸窸窣窣。
“是谁?!”
前哨打起精神,大声喝问。
嗖!
破空声响,就像夜枭的啼鸣。
接下来,是一个重物摔落的沉闷声响,一切便又归于安静。
士兵们看了看发出异响的方向。
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地上覆盖着皑皑白雪。
漆黑的入口,就像怪兽张开着的嘴,呼呼冷风向外吹出,让人不寒而栗。
“那是什么东西?”
“要不你去看看?”
“凭什么是我,怎么你不去?”
这么一耽搁,后方的宫人便大声骂了起来:
“前面怎么回事?敢耽误陛下回宫休息吗?”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致决定:
“那是什么动物吧?”
“对,一定是狸猫在鬼鬼祟祟呢!不必搭理它!”
队伍果断无视了这起异常,继续向前行。
而在路旁树林的黑暗之中。
一个倭人匍匐在地,背上插着一根挺拔的羽箭。
他拼命向前爬着,绝望地试图爬到官道上,将他所知道的消息传递出去。
然而钢爬没几步,一个漆黑的人影轻而易举地追上了他,干脆利落地将这名倭人的脑袋削去。
雪地反射了微弱的星光,映照在那个人影身上,反射着微弱的金属光泽。
那个人影透过树林的枝桠,观察了一会儿大路上举着火把的仪仗队,立即向后奔走,隐入了黑暗。
…………
“我手执钢鞭将他打,哈哈……”
孝德天皇一手撑着轿厢的窗沿,香甜地打着盹。
在半梦半醒之中,一声嚎叫打破了他的美梦,让他虎躯一震。
他发现车队忽然停止了前行,外面不断传来宫人们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嗯?谁?发生了什么?”
他猛地坐直,便伸手去开窗。
然而窗子被从外面打开了。
藤原镰足的脸一下子闯了进来。
“放肆!”
孝德天皇下意识地就要对那张大脸重拳出击。
然而,在轰出重拳之前,他发现藤原镰足的情绪相当不稳定。
在旺盛的火光下,座下第一权臣的面容,因为恐惧和惊讶而变得扭曲。
“怎么……回事儿?”
天皇闷着声音问道,因为喝酒宿醉而有些大舌头。
“出……出事了!”藤原镰足因为恐惧而有些口齿不清。
“朕当然知道出事了!”
孝德天皇终究是没忍住自己的暴脾气,一拳殴在藤原的大脸上,把他轰开了窗口,自己爬了出去。
刚离开促狭的轿厢,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外面已经大亮了,周围的景色都染上了一层火红的光芒。
难道只是打了个盹,已经天亮了?
可是太阳并没有升起来,天色仍然是漆黑的。
所有人,包括轿夫、宫人和士兵,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方向。
南方,难波都城的方向。
孝德天皇心里咯噔,把视线缓缓移过去。
火。
那是熊熊的火焰。
站在山上向下望去,他根本看不见自己国家都城的建筑。
能看见的,只有无限蔓延燃烧的烈火。
火光之热烈,甚至把他所在的地方都映照得一片血红。
“朕的城市呢?朕那么大一个都城呢?”
孝德天皇的嘴唇微微翕动着,一脸呆滞,脑海一片空白。
手足无措的狼狈模样,和旁边的宫人相差无几。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难道是失火了?不可能吧,意外火灾怎么可能烧得这么大……”
相比之下,倒是藤原镰足还更冷静一些,得出了相对靠谱的结论:
“该不会——
“是苏我氏趁陛下不在,在都城放火夺权吧!”
靠谱了点,但没有完全靠谱。
“不论如何,难波城是回不去了。
“先往琵琶湖后撤!”
说着,他便又钻回到了轿子里去。
虽然被吓得魂不守舍的,但是在涉及自己生命安全的问题上,孝德天皇还是很快做出了抉择。
事到如今,在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危险潜伏的时候,向后回到安全屋便是理智的选择。
而除了难波城以外,京畿附近、琵琶湖所在的近江国等令国,也是他的势力范围。
可以作为暂时避难之用。
“是……是!向后,向后!”
藤原镰足立答。
整支队伍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效率。
轿夫们扛起天皇所在的御轿,在卫兵的开道之下,疯狂向后奔。
“对了!”
在稍稍平静心神以后,孝德天皇总算想起了一个人,拉开车窗大声问:
“对了,鉴政高僧呢?!”
“不……知道!”藤原镰足一边狂奔,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
因为火烧难波城的景象过于震撼,这支陪天皇出去玩的仪仗队已经乱成了一团。
不少官奴侍从、乃至士兵都擅自脱队,逃进了山里。
在这搅和成一团麻线球的混乱局面之中,华夏来的高僧不知道被裹挟到了哪个角落。
而对于生死未卜的老友,孝德天皇只是简短地“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便继续自己逃命。
作为倭岛的千古一帝,唯有他自己的生命才是重要的。
至于其他人,那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已。
“可恶的苏我一族,竟然贼心不死,把朕逼到这种地步……
“复仇!等我大和国的武士秘密撤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苏我氏族斩草除根!”
就当他正筹划着怎么报复的时候。
嗖!
凄厉的呼啸声,就如同夜枭的啼叫。
紧接着,在他能有所反应以前。
噗嗤!
好似钝刀割肉的声音。
在他的面前,藤原镰足忽然浑身一震。
接着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脸朝地噗通摔倒。
“咦?”
孝德天皇怔住了,下意识地把脑袋伸出去。
他忠心耿耿的重臣已经趴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脖颈后面隐约插着一根羽箭。
“……”
天皇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拼了命伸出脑袋,想要看个真切。
嗖嗖嗖!
一连串犀利的声音。
几乎与此同时,天皇所乘坐的御轿猛地失去了平衡。
哐当!
一声巨响,轿子摔在了坚硬的地面上,仰面朝天。
里头坐着的天皇陛下也被狠狠地甩在地板上,跟着咕噜咕噜转了好几圈才停下。
“呃……”
孝德天皇被甩得浑浑噩噩,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
湿漉漉黏糊糊的,像是血的触感,好疼。
混蛋!朕的家臣呢,仆从呢,奴婢呢!
一贯养尊处优的轻,在心中把能骂的都骂了一个遍。
但在“生”的本能下,他还是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狼狈地从轿窗里爬了出来。
当他看见外面的景象,不禁瞳孔一缩。
远方的都城仍在熊熊燃烧着,将世界染成一片血红。
在血红的背景下,在他的眼前。
他的家臣、仆从和奴婢,全部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已经没有了气息。
他们的身体上,无不插着密密麻麻的羽箭。
“这是,怎么的……
“是谁?!”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神经质地竖起耳朵倾听。
咔哒,咔哒。
好似打雷一般的声音,由远及近,仿佛死神的脚步。
他是见过世面的人。
他隐约能分辨出来,那好像是马蹄声。
可是,这么密集的马蹄……
苏我氏能凑出这么厚的家底吗?
别说苏我部族。
试问整个倭岛。
有谁能饲养出这么多的马匹?
也就是一晃神的功夫。
一支玄甲骑兵出现在了他面前。
全员身穿漆黑的铠甲,仿佛一座不可逾越的山脉,横亘在倭酋的面前。
队伍之中,一面高大的旌旗迎风飘扬。
在火焰的映照下,旗面上的“明”字格外耀眼。
队伍最前,是一位头皮锃亮、身穿袈裟的僧人。
“你是……是你!”
孝德天皇看清楚了那名为大明骑兵引路的僧人,顿时惊骇莫名。
那人,他认识。
是鉴政大师。
此时的大师完全没有了往日里的慈悲和平和,脸上满是仇恨。
他指着倭酋,咬牙切齿地对骑兵们说:
“就是那逼崽子,恁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