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尽韶华：半曲天姻误 第17章 阿淅小沥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一五大山里的人才是真的人。”从潜迹的外表看来，一五大山只是处在辰族里岳边界地带，但实则是个独立的世界，难入也难出。在这里生活的人，与上古时存在的人界一样，寿命几乎不过百。

回顾十年前，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沉沦，却始终无悔。

那一日清晨，同往常一样，八岁的小沥带领着十几名随从到山林采集新出的朝露。一行人走走停停，都在全神贯注地往自己净瓶中采露。

如慧在一片隐藏在角落里的叶子上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哇，小姐你们快来看啊，好大的一颗露珠！”

小沥和大伙兴奋跑来，见到了这一奇景。茂盛的灌木丛中，有一株不高的小灌木，那片绿叶并不是很大，却犹如人的手掌般有力，躲在最不显眼的地方，完完整整将那颗几乎占据它一半多位置的露水包住。

大伙都惊讶这颗露珠的巨大，一时竟然不知所措。小沥立即作了噤声手势，拿着净瓶想要去接，却发现自己的净瓶快满，不够装这一大滴露水。

如慧立马递过自己的，这样一大颗露珠完全滑落到净瓶中。

小沥将净瓶吊起来查看，本来还处在红线下的水平线，一下子就越到红线，她笑道，“有这么大一颗露珠，顶我们来来回回接好多滴了！”

大伙开心应是，都说今天捡到了天大的好运。

十几个人其乐融融，完全不像主仆，倒像是一个大家庭结伴出来的人。

小沥绕过那棵不够高的小灌木，走到后面不远处时发现一道透明的屏障横在面前，她虚叹一口气。这里是行走的极限了吗？

当初女灵者墨雨含和男仙师司神为了消除狼妖食人的隐患，在彩虹湾二十里外的深山树林中设置了一道结界，人可通过，狼妖不行。二人共同上报妖界与人界，为更好保护弱小的人类，最终妖界退步，二界协力划下一规定，狼妖只得夜幕出没，白日不可。

而彩虹湾的居民自小就被告知千万年前女灵者携至交道友除恶救灾的传说，不能穿越山林中这道结界，否则定会被狼妖撕成碎片。刚开始有人不信，偏要夜晚到里面去看看，不料再也没有回来。于是对于穿越结界，再没人敢冒险。

小沥仔细向里面瞅了瞅，还是退回来。虽然很好奇，但她不能拿自己生命开玩笑。

如慧在远方喊道，“小姐，不早了，我们要回家了！”

小沥跟着回应，“知道了，这就来！”

前脚刚走开，就闻结界里窸窸窣窣传出一些声响，小沥回头一看，有只黑色小狼狗趴在结界边缘，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甚是惹人怜。

小沥正打算回去看看，但又闻到大家催促的声音，内心纠结一下，调回头跑向大家。

其中一位老伯问起为何耽搁时间，小沥笑回道：“没什么，在结界边缘转悠了一阵子。”

老伯受到惊吓，担忧说道，“小姐，你可千万不能存有到结界里的心思啊，想想曾经那些人进去了都是什么下场？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老爷不得伤心死啊？”

小沥顺手从旁边草丛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咬在嘴边，嘟嘟囔囔道，“知道了张伯，您就放一百个心，我是绝对不会进去的。”

如慧嬉皮笑脸道，“是呀是呀，小姐最是惜命了，哪敢呢？”

小沥气鼓鼓追着如慧跑，“你嘴皮子又痒了是吧？”

如慧朝小沥扮鬼脸，死活不认账。

两个人就这样你溜我追跑下了山，笑声连片惊扰了好几群在树上休憩的鸟儿。

“你看你，人家小鸟休息的好好的，非要打扰人家！”

“哼，要不是小姐追我，能打扰到它们吗？不能吧？所以为了避免再次扰鸟，小姐你就收脚吧。”

“做你的白日梦去吧！”

张伯他们跟不上这两人的步伐，只能在后面无奈笑笑。

等到第二日采集完露水回园，小沥笑呵呵和大家说要去集市买些东西，拉着如慧就先行一步。如慧还奇怪要买什么，结果就被自己小姐七拐八绕带到早上的山林里了。

小沥走到昨日那颗小灌木处，剥开层层绿叶，看见了那只黑色小狼狗。

“一天过去了，你竟然还在此处啊！”看小狼狗颓废的样子，小沥心疼着道。

见自己小姐的手就要触碰结界，如慧慌叫，“小姐不可！”

可是说的还是太迟，小沥已经突破结界把小狼狗抱了出来。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如慧放松地深呼一口气，幸好无事，但仍是抱怨，“小姐，你抱它做什么？它可是狼狗啊，指不定是里面哪只狼妖和狗生的，是个妖精。”

小沥一边逗弄着小狼狗，一边笑说，“哪会那么巧？这世上狼狗多了去了，我就随便逮一只。再说你看它多可爱，又生病了，怪可怜的。”

生病？如慧可没看出来，不就是有点无精打采吗？

小沥忽然一声尖叫，“它肚子上有伤，流血了！”

两个人不再作任何逗留，连忙赶回茶园，翻墙从后门直入房间。

就这样，小狼狗被小沥捡回了家，每日被悉心照料腹部上的伤口。直到某一日，小狼狗伤痊愈了，不得不离开。小沥当然是不舍的，但也不能太任性，最后随口问了一句小狼狗叫什么名字。原本也没指望它能回答，没成想小狼狗似乎能听懂小沥所说，更令人惊奇的是，它还用爪子在地上写了两个字。

“你起。”

小沥一张小脸都停滞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动物会写字！她思前想后，甜甜笑道，“淅淅沥沥，既然我叫小沥，你就叫阿淅，可好？”

小狼狗一下扑到小沥怀里蹭蹭，表示自己有多欢喜和满意。

小沥把它抓住重新放到地上，催促它赶紧回家。小狼狗摇摇屁股后面的小尾巴，依依不舍的神情一览无余，小沥笑着朝它挥手说再见，小狼狗最终还是小步奔跑离开了茶园。

之后没多久，小沥的母亲得了一场大病，去世。那一日是小沥的九岁生辰，原本她可以承欢在父母的膝下快快乐乐地过生辰，可是一切都被抹杀掉了。

再后来每一个生辰，都变成了母亲的丧日，只能在母亲坟前祭奠，在祠堂中尽孝。她已经记不清过生辰是怎样一种体验了。如果，不是他的到来。

不，应该是回来。

那年十五岁及笄，小沥按照往年习惯，把采露交给如慧和张伯，独自在清晨去祭奠母亲。

小沥的心情格外沉重，放下白筐，两手为母亲摆上所吃所用，燃香敬上，心中多少言语不可诉说。

再睁眼，一个天生柳叶眉的俊美男子出现在她身边，他只是默默向墓前磕了一个头，然后一直陪着她跪在原地。

小沥先问，“公子认识我母亲？”

俊美男子先是不敢看她，只轻轻地说了一句“嗯”。

小沥又问，“那公子姓甚名谁？和我母亲又是什……？”

可惜小沥的话没有问完，俊美男子就抢先道了句“我是阿淅”。

小沥先是愣了片刻，似乎过了很久才想起“阿淅”这个名字。可是亲眼目睹过母亲死亡的她，再也不是那个天真活泼的会靠着自己机灵撒谎骗人、会和仆人打闹成一团的小女孩了，对于阿淅化作人形归来，虽有一定惊讶，但也驱动不了她早已沉寂的那颗心。

以致最后，他们只是匆匆说了几句话，就再度分离。

墓地草色浓郁，风刮的越来越大，天边有几道闪光，意味着雨势不会很小。雷响翻来滚去个不停，不过眨眼之间，大滴雨水噼里啪啦倾砸而下。

小沥沉默地张开竹伞，冒着倾盆大雨速然离去，不曾回头望一眼。

反观阿淅，无遮挡雨水的工具，视线从来没有从小沥身上移过，他就那么静静站着，发绿的眼瞳一眨不眨，直到小沥的背影消失在远方尽头，才作罢。

只可惜这次重逢，不是希望之中的重逢。但此时的他还有资格抱怨吗？

他曾想过要退缩，从此两方各安，不再去打扰，不再去念及。但一切从母亲一族与父亲一族分崩离析，就彻底改变了。

彩霞湾这里的风景极美，有蓝天碧海，有绿树彩花，有彻夜繁星，有金黄沙滩。而这些都不是他们妖族所拥有的美好。

他是狼族与狗妖所生，父亲是正统白狼族族长的弟弟，母亲是彩虹湾这一带的狗妖之王。狗妖族是一个小家族，只能选择依附像正统白狼族这样的大家族生存。索性父母亲关系还不错，虽是政治联姻，但能做到相敬如宾已然很好。况且父亲在任何事情上真的很照顾母亲。

回父族后，沿路的小妖都在议论纷纷，阿淅侧耳一听，原是狼族抓捕了一个界外人类。碰巧这时遇到堂兄恣明，恣明见他一喜，两眼冒开花，可算是寻到了他，“终落，这次你立了大功，父王刚说要好好奖赏你。”

“立功？什么功？”终落心底莫名不妙。

恣明拍拍终落的肩膀，不可思议道，“不是吧？你做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终落终是蹙了眉头，恣明看见了立马变的有些怂，“你可别皱眉，最怕你这个了。我偷偷告诉你，几年前你不是被一个人类女孩子捡到带回家？那家的主人，一个老爷子，来自投罗网了。”

终落心中咯噔一声，来不及和恣明告别就火速朝主殿奔去。只见主殿中央，被绳索束缚的茶园园主破口大骂不停，骂的无非是一些引人怒火的词汇。

终落懂了，又是因为自己，连累了茶园园主。这次他偷溜出去见小沥，没想到被茶园园主发现了踪迹，引发了茶园园主郁结心中多年的怨恨，一时冲动入了结界。

当年小沥把他带回家，谁料这只是一场狼族寻找破解结界重获自由的预谋。狼王故意命人在他那日的饭食中下了颓靡的药，药效两个时辰后发作，发作时他正好被一只小狼兵吸引到结界边缘，被从腹部伤了一刀，之后就一直待在那里动不了身。

小沥母亲是因病而故，倒也没错，只是服下了他们狼族的血液才会病发。当时茶园有个仆人是狼族的卧底，经他动手脚，小沥母亲服下了他受伤的血液。众所周知，他们狼族的血沾染不会有事，一旦服用，必死无疑。

他是狼狗之身，外人眼中无法断定他究竟是妖还是普通狼狗，狼王正是看重他原型弱小无害，才出此计谋蒙骗茶园众人，但怕他年幼无知易被外界迷惑，瞒了他一切。

至于茶园卧底，是受狼王之命，故意在膳房做手脚，原本狼王想向茶园报昔日被辱之仇，滴入狼血的膳食是茶园园主的，没想到那日茶园夫人陪同园主一同用膳，先吃下去的反而是夫人。

当时他并不知情，直到告别小沥回族后才发现，当即去找狼王理论了一番。可还是迟了，小沥母亲的死已经不可避免，而他也成为了一个间接杀手。

茶园园主是小沥的父亲，终落自然要设法保全。恳求狼王无果，终落打算动手。可幸的是，母亲一族助他一臂之力，成功将茶园园主救出；不幸的是，母亲一族至此与父亲一族分崩离析。

终落只记得母亲护送他们出去后，慈爱地摸住他的脸，笑着说他长大了，还告诉他狗妖一族承载的传统就是知恩图报。茶园对他有收留之恩，必当回报。

母亲最后决然离去的背影，至今深刻在终落的心目中，母亲给予的教诲，亦是无法抹去。

结界外，正遇小沥一个人上山寻父，终落慌忙叫住她，以防她冲入结界。

小沥终于见到了失踪几日的父亲，开心激动的不行，对着终落连声道谢。终落刚想说“不用谢”时，身后一掌贯穿他的心脏，顿时衣服上猩红一大片。

终落不可置信地回头，茶园园主面含满满的恨色直勾勾盯着他，一个字也没有讲。

小沥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什么，眼前已经满是血红，地上流淌的全是面前人的血。她放声凄厉尖叫，问父亲为何要杀阿淅，父亲仍是一个字都没说，拉上她就回家去。

小沥当然不能违背自己的良心，一个人偷偷将阿淅的魂魄引渡到自己身体内，用消耗自己的寿命为代价，为期三年。

当然，此事终究没能瞒过父亲，小沥和父亲之间又是一顿不可避免的争吵。茶园园主也担忧自己女儿的身体，安慰她，只要她配合他找到持有万与玄戒的灵主，事情就会有转机。

之后三年中，两人灵魂得以互换，也可互相交流。终落向小沥表白了心意，二人相知相恋，虽然永远见不到，但君心似我心，他们都能感受到对方一片真挚的情意。包括这三个生辰，小沥有了阿淅的陪伴，不再觉得孤单，也逐渐从母亲病逝的阴影中走出来，开始寻求新的自己。

那是阿淅和小沥在一起最幸福的时光，三年中的生辰，她不再愁眉不展，反倒多了些许释怀，又体会到当初那样拥有幸福美感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