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徐公明梦见大日入怀,寻仆解梦。”
卫觊跟随赵基散步,随意讲述。
一个大日入怀,很多事情不需要细说。
赵基左手按着腰间剑柄,右手负在背后披风下,闻言做笑:“他真是好梦,昨夜那么大月亮,让人心血澎湃难以入眠,他还能倒下就睡,说明是真累了。”
调侃一声徐晃的效忠手段,随着渐渐走近马厩区域,赵基敛笑。
马厩内铺着干草,前侍中杨琦、太尉杨彪、司空张喜、司徒赵温、卫尉周忠五个人就这么坐在草堆上。
见这五个老头铁骨铮铮,不拿正眼看自己。
赵基扭头看身边管事的军吏:“你说放他们出去,来日得势,会先杀我满门,还是先杀你泄恨?”
这军吏是营内管马的肥差,但现在面无血色,吓的瘫软在地。
“在庙堂之上位列三公,是为国家效力;只是力有不逮,才器不足,误国害民,但不能否认彼辈有一腔报国好心。”
赵基随意说着,扭头看卫觊:“事实证明,他们暂时不适合履行三公职责。百里奚能劳身挥汗于板筑之间,陶朱公混迹闹市闾里经商致富,我汉家公卿岂能眼高手低,不习俗务?请列位公卿打扫马厩,劳其筋骨,磨砺意志,人尽其能,也是为国家效力。”
卫觊脸上带伤,认真思索:“侍中公所言甚是,人应活到老学到老。”
“嗯,玉不琢不成器,他们父母舍不得他们吃苦,那只好让我这个外人来出手了。”
赵基面无表情:“伯觎选人来此,监督公卿打扫马厩。”
周忠抓起一块藏起来的石头就朝赵基砸来,突然石块就被一闪而过的剑光击飞,而赵基从容归剑入鞘。
周忠索性站起来骂道:“小贼子,我等国家公卿,何以此般羞辱?”
“这怎么能算是羞辱?”
赵基反问:“位列公卿,论才干不能解难安民,品性又不能退位让贤,这难道不是最大的耻辱?无才无德窃居高位,你们这是自取羞辱!”
一阵风吹来,赵基被熏着后退几步,抬手挥了挥鼻前:“列位公卿想要重返朝堂,还请从打扫马厩开始。先证明有打扫马厩的才能,再洒扫街道,再耕种田野,放牧牛马,再徐徐上升,直到回到庙堂。岂不知,一厩不扫,何以扫天下?”
这下,杨琦气的跳起来:“竖子!何以如此辱我!”
在场之人都明白,赵基这是反用典故,名士领袖陈蕃少年时别居,庭院污秽杂乱。
父兄与同郡名士来了,指责陈蕃怎么不打扫屋舍招待宾客;陈蕃的回答是‘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同郡惊其志向,甚异之,由是知名。
赵基不清楚这个陈蕃的典故,也不恼:“圣人教诲,不积跬步何以千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人间之事都是由小及大,一步步来。唯独你们不是人,生来是精通治国的公卿伟器。你们的父母应该羞愧,何不一步到位,将你们生成人间至尊?”
“啊!!!!”
杨琦抓一把草朝赵基方向打来,癫狂之际蹲下两手抓草又朝赵基这里砸来,这些草没到厩外就落在地上。
张喜、赵温情绪比较稳定,他们的压力不像杨琦那么高。
马厩外,卫觊浑身舒爽。
杨彪起身将杨琦搀扶,强忍怒气看赵基:“赵侍中特意来此,莫不是特意来羞辱我等?”
“我时间宝贵,在这里与你们对骂,每多骂一声,都是渎职,是对国家的犯罪。”
赵基收敛那仅有的笑意:“我没有与他说笑,先打扫马厩,五天内打扫干净,就安排你们洒扫街道。多阅历民间疾苦,重返庙堂后,才能尽心为民。民事做好了,国事自安。国家安定,又何来的军事?”
顿了顿,赵基又说:“若是不满,马粪汁水有毒,也可吞咽自杀。”
说罢,赵基拱手,还后退三步,才转身阔步离去。
卫觊没戴头盔,担心这几个公卿藏着石块,就那么倒退着离去,走了十几步才转身。
见他们走远,管理马厩的军吏也走了,杨琦才平息下来。
想到马厩打扫完了还要去街上洒扫,只觉得生无可恋。
当然了,也可以拒绝打扫马厩,但大概率会断绝食物。
吞马粪自杀?
受了那么多苦,谁肯轻易去死?
真想死,天子东迁一路上,这种垂名于竹帛的机会太多了。
外面,赵基翻身上马,对卫觊说:“看来裴茂还是有意遮蔽回护,将我那《讨大汉贼状》藏了起来,伯觎你誊抄四份,一份悬于北门,另两份抄送闻喜、解县,我要看解县是何反应。”
“还有一份命全军熟读,每日抽选,早晚来马厩诵唱,以激励公卿,让他们知耻而后勇。”
“喏。”
卫觊爽快应下,卫氏已经大残,不跟着赵基走,公卿翻身做主后,朝廷早晚将他们尽数弄死。
卫氏都已残破,将郡内其他豪强从云端拉扯下来,接下来大家才能有一个公平的起跑点。
因此,他更希望几个郡望之家勇敢一些,碎的更细一些。
赵基临出营,又在营门处与徐晃告别,详细嘱咐:“今日营中赏赐就能发下,除了虎贲、羽林、河东、匈奴义从外,余下虎步军、屯军可以轮番休整,派遣出去打扫城内废墟,清理街道。军纪也要维持,不可忽视。若无意外,稍后各门开启,准许百姓出入。”想到昨天整肃军纪杀的那一串头颅,赵基又补充说:“持械反抗者可立斩,若是持械殴伤百姓,强买强卖勒索财物,欺辱男女的,一律编入惩戒营。来日征战,充为先登敢死兵。”
“喏!”
徐晃拱手长拜,他就喜欢赵基对军纪的苛刻追求。
抢百姓,才能抢几个钱?
好好做事,现在赵基控制下的朝廷不缺钱,钱发下来,干什么不舒服?
徐晃又问:“侍中若遭遇急事,遣人入营调兵,可有信物或口令?”
“暂无信物,就以龙腾虎跃四字为口令,若见虎贲传此口令,公明出兵即可。”
“喏!”
徐晃应下,又提醒:“侍中之官印、私印,还请早日备齐。督兵信物,也是重中之重,此非侍中一人之事。”
“好,今日我就办妥此事。”
赵基立刻答应下来,与徐晃拱手道别,转身上马。
一队虎贲骑士簇拥着,五十余骑缓缓向郡守府改造的行宫轻驰而去。
马蹄嗒嗒作响,街道上一些人家已开启门户。
偶尔有百姓串门,见赵基这队骑士经过时,也都贴在街道边缘,最多就是低头不看赵基这些人。
免得眼神发生交流,滋生事端。
“那就是闻喜赵基,救驾有功,今日已是当朝显贵,据闻能射百五十步,一发中辕门胡饼!”
几个士人隔窗看着经过的虎贲队伍,孙资站在最中间,听着身边人如此讲述。
贾逵已经给他送来书信,孙资也在犹豫要不要去拜见赵基。
孙资是太原南部中都县人,受王允赏识,是太学生出身,本授官县令。
听闻兄长被人所杀,就弃官回乡组织亲友,刺杀仇人后举家躲到河东,与贾逵成了好友。
而街道上饥馑难耐的诸葛瑾衣衫褴褛,与一伙同样穷迫的士人结伴正打扫焚毁的废墟,以此换些吃食。
赵基路过时看到诸葛瑾,有些惊叹这个又高又瘦脸长的仿佛异形一样。
诸葛瑾饥饿腿软,忽然栽倒在地。
“子瑜!你莫吓我!”
同乡伙伴去搀扶诸葛瑾,听到琅琊口音,赵基抬起右手,周围骑士降速。
赵基调转马头过去,十几个打工的士人也都凑过来,但不敢靠近,都在看热闹。
监工的主家男丁也停下手里工作,讪讪做笑走到前排,等待询问。
赵基看一眼地上嘴唇青白的异形脸,从马具里掏出一袋胡饼递给韩述:“交给他们。”
“是!”
韩述一跃下马,接过这袋胡饼上前放到诸葛瑾胸前。
诸葛瑾视线昏黑,他身边同乡抬头看赵基:“敢问恩公姓名。”
“稷山赵基。”
赵基回答,询问:“尔等琅琊口音,怎么在此?”
“谢恩公,我等太学生或游学之士,追随天子东迁,故逗留河东。”
“且再等待两日,天子会在北门外选士,以充实朝廷各署。”
赵基说着顿了顿,又说:“我军中也缺书吏,若是不嫌弃,可来军中协助誊抄军册,整理庶务。朝廷征选良士时,我自不会阻拦诸位前程。也请告知城中、城外饥馑之士,入我营中,别的不好说,勉强能尽一份人事。”
“恩公仁德。”
十几个士人拱手,赵基只是笑了笑:“就此别过。”
说罢轻踹马腹一扯缰绳,驱马拐过街道,沿着大街向东驱驰。
蹄声哒哒而去,一名士人抱来一瓮清水,用碗取水,掰碎胡饼浸润清水后,给诸葛瑾饮用,吞咽。
袋中胡饼,周围士人也都分享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