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相逢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不可否认的是认出李致的那一刻，许辞青的眼睛都亮了一下，只是那缕光像烟花一样短暂地灿烂了一会儿，很快又消失不见。

“你怎么回来了？”她硬挤出一丝微笑看着他，不着痕迹地抽出手，退了一步。

他看着落空的手掌，又看了看她苍白到不行的脸，曲了曲手指，心没来由的往下沉了一下。

“我很担心你。”他的声音少有的艰涩。

“有什么可担心的，我没事儿。”她抓紧了自己的挎包，神色不明。

李致又看了一眼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直视她的眼睛，声音也沉了下来：“到底出什么事了？”

许辞青忽然觉得累到不行，她动了动嘴唇，想要说点什么，却觉得没有任何意义，可是不说，她又觉得委屈而难堪，于是就这么沉默着，和他僵持在夜色里。

“许辞青，不管你遇到了什么，请都告诉我，我会陪着你一起解决。”他看着她，语气一如既往的笃定，还带着些急切。

许辞青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想到那条没有落名的短信，想到许成的腿，又想到后来许淮在校外被混混缠上的事情，感觉疲惫又麻木。

李致一直看着她，隐有追逼之势，而在她看不到的身后，还有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堆事情，她也想信任他，但是她不敢，她真的没办法信任任何人，毕竟她凭什么会是被偏爱的那个。

她闭了一下眼，撒了生平最大的一个谎。

“李致，知道这段时间我为什么那么反常吗？因为我……我好像喜欢上别人了，我每天都过得很煎熬，在你和他之间衡量了很久，我觉得我还是更倾向于他，所以……我们分手吧。”她抬头与他对视，看着他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下来，比这夜色还暗。

“我不信。”李致直直地盯着她，语气掷地有声。

“是真的，你看我的脸，很憔悴对不对？因为我备受折磨，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但是又不知道怎么给你解释……”

“我说了不信。”他倔强地打断她。

许辞青不再看他的眼，低头只顾着道：“是真的，他是我学长，很照顾我，你不在的时候，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是他站在我前面替我解决问题，他追了我两年了，知道我有男朋友后虽然不再提追我的事，但还是一直陪在我身边。开学的第一周知道我要实习了，他请我一起吃饭，因为喝了点酒，我们一时头脑发热就……就接吻了，然后我忽然发现，和他接吻的感觉，比和你接吻更亲近，更踏实，他没你高没你帅，但是他的关心和陪伴近在咫尺，他也很温柔，看着我永远是笑着的，来见我永远是奔跑着的……”

“许辞青！”

李致第一次没控制住脾气，咬牙叫她的名字时声音都提高了两度。

他不能接受，更不能相信这是许辞青能说出的话，两个月前他们还柔情蜜意，为什么这么快她就能变心？

相对于他的愤怒和震惊，许辞青显得很平静，她疲惫地笑了一下，“其实自从知道你还要在京市上这么久的学那天起我就开始动摇了，李致，我的人生没那么多试错的机会，等这么久需要我投入太多的时间成本，我等不起。我确实很喜欢你，但是我更喜欢我自己，我只是想要让自己过得舒心一些，你那么好，以后总会遇到更适合你更优秀的人。”

“我只要你。”他执拗地看着她，眼神里有从未出现过的慌乱。

许辞青皱着眉摇摇头，“你不懂，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累，我们的差距越来越大，你越来越优秀，而我并不想变成所谓的更好的自己，我们已经不平等了。”

“我不需要你优秀，我说过，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我们不用活在别人的眼光里。”

“是吗？”许辞青阖了一下眼皮，又想起他爸爸说的那些话。再次睁开眼，她的眼里只剩下不耐烦。

“你听不懂吗？”她冷冷道，“我只是不想要你了，说了那么多都只是借口，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我不喜欢你的冷淡，不喜欢你自作主张去那么远的地方，更不喜欢你高高在上施舍我你自以为是的喜欢，我厌烦了。”

李致顿住，她竟然是这样想的。

心口像是被生生撕开一道口子，痛得他无法呼吸，他死死地盯着她的脸，试图从她的神情中找到说谎的痕迹，可惜的是，她一副解脱了的表情将他的心直接踩在了谷底。投入得越多，痛得就越多，许辞青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倾注了最多感情的人，如今她选择与他断绝关系，不亚于从他身上拿走一部分血肉。

过了好久好久，他沉下肩膀，哑着嗓子问：“你是这样看我们的关系的？”

“对，和你在一起我很压抑，只是我从来不说而已。”

李致低下头，从未有过的颓丧爬满他的全身。他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那条手链，用沉得不能再沉的声音问：“你不要和我开玩笑，我这个人从不走回头路，如果今天你决定分手，我们就再也没有未来了。”

许辞青麻木已久的心因为这句话突然剧痛起来，可是她不能表现，她只能借着朦胧的夜色露出一个不禁琢磨的笑，毫不犹豫道：“我没有开玩笑，我已经想了好久了，而且做完这个决定之后，我终于感到了久违的轻松。”

她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恋，可是他就是不敢相信。他知道异地恋让她没有安全感，可是都坚持三年了，她怎么说变就变呢？

李致的眼眶微微泛红，心跳仿佛都静止。他抛下骄傲，近乎企求道：“我哪里没做好你都可以和我讲，只要你说，我都改，所以你再考虑一下，一个月，十天，哪怕是十个小时。”

“不用了，再耽误下去，我会觉得很对不起学长，他等我太久了。”她平静地看着他，眼里毫无波动。

李致的心彻底坠了下去，他静静地看了她好久，沉默着不说话，但是也倔强地不再开口。最后是许辞青拿出手机，当着他的面删掉了他的手机号和微信号后，他才终于有所反应。

他还是不敢相信，总觉得自己在梦中，可是她的是眼神那么决绝，动作那么干脆，不留一点余地，让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切并不是梦，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我要见见他，否则我不放心。”他死死压着心中的情绪，不甘心地对她提出条件。许辞青早有准备，她点开相册，翻出一张合照，递到他面前，语气不带一丝留恋，“就是他，很阳光吧，我也是被这份阳光所吸引，所以才慢慢喜欢上他的，他现在已经工作了，不可能随叫随到，这样你可以死心了吗？”

照片里，男孩开心地比着“耶”，身体不自觉朝许辞青靠近，小心翼翼中又有藏不住的甜蜜，许辞青微微笑着，大方地贴着他的肩膀。李致的心很乱，从照片上看不出她的心思，但是他看得懂男孩的眼神，他一定是喜欢她的，而且很喜欢。

一时间，心脏像是被滚石碾碎，只剩下一滩血沫。他轻轻垂下眼睑，像是被操控的傀儡般机械地滑动手机屏幕，等终于下决心按下删除键后，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整个人精气神都没有了。

“你可以放心了，以后我再也不会打扰你。”他揣好手机，麻木地说道，说完，他慢慢转身，眼神迷茫地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等等！”许辞青喊住他。

李致顿了一下，眼里重新汇聚了精气神。他转过身，有些不敢朝她走去，就这么隔着几米的距离看着她。

许辞青看着他死灰复燃的眼神，心像是被重重一刺，鲜血淋漓，可是此刻，她只能强忍着心痛装作平静地说道：“我的家人不知道我们谈过，所以有关我们的一切，你以后都不要在他们面前提起，也不用再和他们有交集，我们以后……就是陌生人。”

李致眼里才聚起的光一点一点散尽，过了好久好久，他握紧拳头，轻轻垂首，沉默着再次转身。

许辞青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真的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她才任由泪珠滑落。泪眼朦胧中，她颤抖着手捂住，无声地痛哭起来。

怎么可能厌烦他不要他，她最喜欢他了，也最能明白，他是在全身心地爱护着她尊重着她，可是最后自己却这么无耻地伤害了他。

世界明天依然会好热闹，而她的微信列表里少了一个人，从此以后，她又只剩下她自己了。

也是从失去李致的那一天起，她忽然不想再用现在的活法过下去。爱人没有了，她再不做回真正的自己，实在不知道要怎么继续穿行于人世间。

这个想法要实现起来无异于是困难重重的，但是那个时候的许辞青无比想要重新活过来，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她真的会死，从身到心彻底死透。

实习结束后正遇上寒假，她卖掉了考公资料，回家和家人直言，她不会再考编考公考研，她要去学摄像和摄影，以后也不会考虑结婚生子，希望他们不要逼她走自己不喜欢的路。

许成和胡琴芳自然不接受，但是许辞青比任何时候都态度坚决，完全不再吃他们那一套，那一次，胡琴芳被气得生了一场病。许辞青无动于衷，她麻木地守在胡琴芳的窗前照顾她，听着她那些难以入耳的叫骂和陈词滥调，一句话也不回应。

胡琴芳病好以后，许辞青回了C市，专门报了摄影课程，一边学习一边准备毕业论文，好在从大二开始她就在接触摄影，所以这个课程她完成得很顺利。

大四下期，她去了C市一家最大的摄影公司，一边打工一边攒经验。一开始因为没有工作经验她只能做助理，助理的工资不高，事情还杂，但是还好以前做兼职攒了些钱，学校的也宿舍还能住一段时间，所以她也还能熬过来。

班级拍毕业照的那天，许辞青都忙得没有时间回学校，那张照片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照片里的他们也是她今后的人生里再也碰不到的人，她一点都不在乎。

没了他，她已经没什么在乎的人了。

大学生活很快结束，许辞青搬到了老城区的一个老小区，和另外两个女孩一起合租。

发现她是真的放弃了争取那些体面的工作，胡琴芳放了狠话，如果她继续这样下去，以后都再也不准回那个家，并且让她归还这些年在她身上投进去的所有费用。

许辞青平静地接受了，承诺每个月会在固定的时间里还钱，胡琴芳不依不饶，要求必须在两年内就还清。最后还是许淮护在许辞青身前，斥责他们借父母的身份剥夺许辞青的个性，尝到了行使权力的甜头便忘记了为人父母的初衷，一点不尊重她爱惜她。

胡琴芳被许淮气了一次又生了一场病，但也因为许淮，她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但是许辞青不妥协，她就不准许辞青再回家，她已经无计可施，只能试图用这样的方式逼女儿就范。

许辞青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从那天起，她果真再也没回过家，带着不多的行李在异乡颠沛流离，不管多苦多累，她每个月都会按时寄钱到胡琴芳的卡上。

许淮心疼她，曾经劝说过很多次，让她先顾好自己，不要那么拼命，但是许辞青向来倔强，还是坚持还钱，挣得多的时候她就还多点，挣得少她就少还一点。

许淮没有办法，只好时不时从自己的生活费里抠出一部分给她发红包，但是她一次都没有收过。

最开始的那段时间，除了她自己，只有许淮时刻关注着她的近况，一周和她通三次电话，节假日带着礼物风雨无阻地来看她。

许辞青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被血缘关系动摇了，但是看着已经比她高出很多的许淮冒着酷暑和寒潮一次一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她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你好好上学，不用老来找我。”她仰头看着他褪去青涩的脸，劝道。

“我不来找你，你又会觉得自己是多出来的那一个了。”许淮笑着摸摸她的脑袋，“而且，我很想你的，姐姐。”

许辞青抿抿唇，想扯出一个笑，眼泪却捷足先登。许淮被她的表情逗笑了，将她抱进怀里，防止她觉得丢脸。

她明明比自己大几岁，可是她却比他瘦好多。